帝國的朝陽 第255章心思浮動

    1902年的大連,從正月起,就和東北一樣,早已經像座噴發着烈焰的火山一般,喧囂而沸騰,燃燒的空氣融化了世間的一切,那種從未曾有過的狂熱,在這個地區的上空瀰漫着。

    在一夜之間,「國民」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詞,便傳遍了東北的每個角落,而更為重要的是,人們體會到了那種陌生的,只存在於史書上的驕傲。

    面對俄羅斯這個堪稱是「西洋強者」的世界上最大國家,被看做是弱者的、甚至都「不是一個國家」的東北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卻主動發起了挑戰。在中國人開來無論如何這次是毫無勝算的。

    怎麼不是這樣呢。

    在此之前中國人從未有過「國民」的體驗,生活中毫無國家的概念。他們只是某個村落最多是個地區的居民而已,對於他們來說,他們甚至不知道所謂的「皇帝」不過只是「殖民統治者」罷了,對於他們來說,漢人皇帝也好,滿人皇帝也罷,不過只是一個交稅納糧的主子罷了,至於誰當皇帝與他們何干?

    正所謂「國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國」。但早在東三省總督府創辦之前,東三省總督就有目標的引入了在歐洲被稱為「國家」這一十分現代的觀念。同時又借鑑歐洲的「民族觀」引入「華夷之辯」以樹立國人的民族觀。

    東三省總督府為了給國人灌輸國家和國民的觀念煞費苦心。因此想培養出——中國國民。而這一觀念。實際上就是灌輸「忠義觀念」。這是基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傳統思想,只不過相比於舊時的「忠義」,此時的「忠義觀」更多的加入國家、民族等事物,當然還有「行為恥感」的灌輸,這一切或是主動或是被動的灌輸,在一點點的影響着東北的民眾。

    東北與內地的任何省份不同,這裏的居民有限,在過去的十年間有超過3000萬內地人移居東北。他們的移民培訓營以及移民點接受系統的「國民改造」,而這些接受了國民教育的人們此時正當壯年。

    而現在這場戰爭就是把這些人送上了戰場,而更為驚人的恐怕還是連戰連勝。這樣的國民性亢奮就是以實物的形式向中國人展示了國家和國民到底是什麼概念。

    雖說是戰爭,卻也不像舊時史書上的戰爭那樣會使國民生活陷入水深火熱的地步。儘管政府承擔着巨額的戰費開支,但是民眾卻沒有感受到稅收的壓力,當然這是得益於東北經濟統制以及數億畝公有耕地收取的諸多的隱形稅——每年十餘億元的「隱形稅」不僅支持着東北的工業建設,同樣也支持着這場戰爭。

    在戰爭爆發之後,數以百計的新聞記者從前線發來了最直接的報道,在冰天雪地里,英勇無畏的戰士們如果啃着像肥皂一樣的餅乾。在冰天雪地中作戰,而且在遠東的嚴寒中。他們如何忍受着刺風的寒風行軍作戰着,和古代打仗沒什麼區別。

    在國內的人們看起來,這樣的戰勝場景,也被想像成漢唐時的那些英雄豪傑們的傳奇一樣,就像歷代的先賢英烈一般,這種武勇喚醒了人們心中隱藏着的榮譽感,民眾願意為此瘋狂。,當然瘋狂的前提是勝利

    在這個夏天,在近六十萬俄軍被重重包圍的時候,陸軍奪取伊爾庫茨克的重大勝利已傳遍大連,傳遍東北以至全中國的各個角落。瘋狂的人們擁上街頭、狂歡勁舞,喊聲震天。街道、廣場、公園,人潮湧動,彩旗飄揚,滿天花紙伴着震耳的爆竹聲到處飛揚,到處都是日月旗的身影。

    此時,那種發自內心的,沉寂兩百多年的有關種族與國家的優越意識,再一次在人們心中瀰漫着,已使得整個東北,甚至整個民族都陷入一種對戰爭的瘋狂崇尚之中。雖然前線的傷亡在不繼的增加,儘管戰費開支高達十數億元,但是報紙上戰爭宣傳和對英雄的頂禮膜拜,又使他們對這場戰爭投入了驚人的熱情。

    一位正在大連的美國記者目睹此景,他不禁驚訝萬分,他甚至很難想像,這些人是中國人,甚至在他在發回國內的報道中寫道:

    「曾經,我們都以為中國人是麻木的,但是東北卻鑄造了另一種中國人,他們用嚴格的法律與懲罰將那種麻木變成了呆板與機械,現在的東北人與散漫的關內人不同,你甚至很難相信他們居然是同一種人,現在的東北人只知道服從,他們國家意識極強,自尊心極強,他們的榮譽感也是空前的……可相信這樣的國家是最危險的,在通過變革之後,重新擁有力量的他們隨時會在任何地方干出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美國絕不能對中國掉以輕心……」

    當然,外界的觀感如何,並不妨礙這裏的人們為勝利而歡呼,同樣也不妨礙這個地區享受着勝利帶來的衝擊,勝利的衝擊是巨大的,在東北各界都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而這股衝擊波非但影響着東北,同樣也影響着關內。

    大連東亞飯店的一處套房內,兩名來自內地的客人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商談着什麼,之所以能看出兩人是內地人,原因到也簡單,無非就是身上的馬褂與辮子,在現在的東北,幾乎看不到辮子,很多人剃着短髮,當然還有許多守舊的人重新蓄起了頭髮,束起了漢式的髮髻,將頭髮綰成髮髻盤在頭頂。至於服裝。也看不到滿清式的馬褂。除了西式的服裝外,還有就是漢式服裝,十年改變了許多事情,同樣也改變了許多風俗。

    只有那些「內地人」才會穿馬褂,在許多激進的中華主義者的眼中「馬褂」與辮子一樣象徵着奴役,其受到排斥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堂大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盛宣懷瞧着張佩綸長嘆口氣,從春節前中堂大人身染風寒之後,那身子就沒怎麼見輕。時輕時重的讓人憂心之時,也同樣讓整個北洋上下意識到,留給中堂大人的時間不多了。

    「嗯……」

    作為李鴻章的女婿,張佩綸自然知道他的身體情況,甚至比外界想像的更為惡劣一些。人生八十古來稀,中堂已經八十歲了……想到這,張佩綸的心底不由的一嘆,

    「幼樵,你覺得大公子能撐起北洋的門面嗎?」。

    盛宣懷試探的問了一聲,在試探時他又特意的觀察着張佩綸。

    「聽說。中堂很欣賞浙江的袁慰亭,大公子這陣子倒是和其挺親近的……」

    盛宣懷的試探讓張佩綸的眉頭一跳。他口中的大公子指的是李經方,儘管明義上其是李鴻章的長子,但誰都知道其是李鴻章的六弟李昭慶之子,後過繼給其為長子。中堂真正的大公子是李經述。

    現在隨着中堂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原本看似一團和氣的府中出現了異樣的味道,尤其是那位大公子,更是與諸陸海軍將領結交,大有待中堂百年後接掌北洋的意思。

    「我聽說,東北這邊更傾向於二公子……」

    盛宣懷又試探了一句,中堂大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他才會極早打算,他比誰都清楚,北洋已經不再是東北的對手,至於大公子更遠不是唐浩然的對手,相到十年那個於府中顯得有些拘謹的青年,誰又能想到,短短十年間,其就令中堂大人拍馬難及,甚至就是這中國……

    「杏蓀,那你呢?」

    張佩綸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反問一聲。

    「你覺得的誰更有資格執掌北洋?」


    這一聲反問顯得有些誅心,若是不了解張佩綸定會以為他在發火,可了解他的都能得到盛宣懷卻知道,對於那兩位公子,他同樣也不放心,實際上但凡清醒者,沒幾個人放心。

    「大公子,嗯……中堂大人似乎說過八字。」

    盛宣懷並沒有評價,而是引用了李鴻章曾經的評價,只是簡單的八字——「吾兒經方,不堪重任」,但這恰恰說明了中堂大人對其不看好,

    「至於二公子,其秉性太過孝真,孝真之人……」

    感嘆一聲,盛宣懷把視線投向遠處長嘆道。

    「生此之世,主持一方,實非福事啊!」

    生此之世……盛宣懷並沒有用亂世去形容這個時代,可張佩綸又豈不知道,現在不過只是亂世將至罷了。

    「那以你之見,誰又能主掌北洋?」

    「幼樵,你明白,我也知道……」

    眯着眼,看着面前這與自己一同來到大連的友人,盛宣懷的唇角微微一揚。

    「現在的問題不是誰能執掌北洋,而是萬一……到時候,誰能擋得住唐子然的野心……」

    下巴朝着另一個方向微微一點,盛宣懷頗是感嘆的說道。

    「唐子然此人可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十年前,誰能想到他有今天?現在其手握百多萬強軍,待其擊敗俄羅斯後,必定會揮師南下,幼樵,你覺得大公子,二公子,他們是唐子然的對手嗎?中堂在還好……」

    話聲略微一沉,盛宣懷看着若有所思的張佩綸。

    「唐子然會念着舊時的情份,可若是中堂去了……到時候……」

    到時候就沒人再能擋着唐子然了!

    「十年前,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唐子然是逆匪,可現如今,這天下誰人不知道唐大帥,誰人不知唐大帥不是滿清的忠臣,但卻是中國的忠臣,一但其獲勝,到時候其必定裹脅敗俄之威進關,到時候,這亂世可就來了……」

    亂世將至!

    對於清醒者來說,他們不會因為東北的勝利而歡呼,東北的每一分勝利,在他們看來,都是一道催命符,都是亂世將至的信號,若是中堂再以離去的話,到時候,若大的中國,誰人能阻擋得了東北?即便是現在的中堂……所憑仗的又豈是實力?

    「亂世啊……」

    感嘆一聲,張佩樵的神情顯得很是凝重,或許其它人不知道中堂為什麼直到現在,還去當那個「忠臣」,但他卻非常清楚,中堂不是不能當「亂臣賊子」,也不是不敢,而是不願,他不願看到天下生靈塗炭,但凡經歷過發捻之亂,經歷過那場四之去一浩劫之人,又有幾人願再臨亂世?

    而現在……這亂世眼瞧着就要來了。

    「也許到時候……」

    「到時候怎麼樣?」

    雙目微微一睜,盛宣懷盯着張佩綸說道。

    「到時候,大軍揮師南下之時,大傢伙又豈會甘心馬放南山,當個足谷翁?別人不說,大公子……」

    唇角微微一揚,盛宣懷用滿是嘲諷的語氣說到,

    「我還真不相信,到時候大公子會甘心易幟稱臣,到時候……」

    到時候就非得打一場不可,到時候毀去的會是什麼?毀去的可不僅僅只有中堂大人一生的心血,不僅僅只是李家的榮華富貴,一同毀去的恐怕還有大傢伙的榮華富貴,毀去的還有大傢伙的將來。

    與其它人不同,或許盛宣懷的富貴繫於北洋,可他終歸是個商人,他絕不會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樹上,北洋不過只是一棵樹罷了,在內心深處,他比誰都清楚,或許在資歷上唐浩然遠不及他人,但是唐浩然年青,他已經熬倒了幾位總督,中堂大人也好,張南皮也罷,他們都已經年邁不堪,子孫輩中誰人能與唐浩然抗衡,就是眼前的張佩綸,這位李家的女婿,又豈能與唐浩然相爭?再說,其又豈會任由他人毀掉中堂大人的心血,即便是大公子也不行!

    也正因如此,實際上,在意識到中堂大人時日無多之後,他便已經有了定策,現在就是接上幾個人一起操辦此事了。

    「老兄,這次咱們來大連,一嘛是來商談採買事物,二嘛……」

    話聲稍稍一頓,盛宣懷用極為輕微的聲說道。

    「有幾位朋友,老兄你也見上一見,總之,不論老兄是否願意,老中堂……北洋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老兄,現在你我只能趁着還有機會的時候,儘量保全老中堂一生的心血吧!不要白白的讓人來作賤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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