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州歌 琉璃夢之三十五 國葬

    靈堂上的景國官員很不滿，對於蠻王直到撫國公主過世才來見公主這件事，非常不滿。

    蠻王是否真心愛重公主，他們一點都不在乎，但他們在乎公主的顏面——未婚夫一直不曾現身、直到死後才出現在靈堂上，這是多麼有損公主顏面的事。

    撫國公主的顏面可不只關乎她自己，還關乎景國的體面。

    輕忽公主就是輕視景國。

    雖然他們臉色不好看的最重要原因當然還是死了公主，但他們對蠻王的「姍姍來遲」耿耿於懷也是原因之一。

    而另一邊，狼玕帶來的蠻國大臣們的臉色也很難看。不僅因為對面那群人的不滿眼神，也因為他們本身就很不滿。

    蠻王的臣子們太委屈了：你們來了之後也見過我王，知道他日理萬機多麼忙，就算這樣，他還派人每日三次地詢問公主病情、大力搜尋名醫救治公主，他沒來得及見公主完全是因為她死得太快了——

    對，這就是他們最大的不滿：這位用一堆利益換來的和親公主死得也太快了！連最重要的和親的用場都沒派上呢！

    蠻王倒沒什麼特殊的神色，臉上只有參加葬禮應有的嚴肅和凝重。

    他連公主「活人」都沒見過，對「死人」自然也談不上有感情，沒有愧疚和惋惜，只深感無奈。

    狼玕本打算在婚禮前五日去看望一下公主的，但國都不遠處有不甘就擒的舊權貴發動叛亂，聲勢頗大，為了讓婚禮按期順利舉行，他只能日夜兼程趕去處理。不料這位嬌貴的公主身體實在孱弱，沒等他派人尋來更高明的神醫，甚至他才剛馬不停蹄地趕進城，她就與世長辭了。

    狼玕很頭疼，和親這個本已敲定的事又要生出波折了，他已經能想像自己被政務吞噬的情景了。

    不過，令景國官員非常驚奇的是，在儀式結束後，狼玕王竟然沒有立刻離開，還在公主棺前徘徊了半晌。

    想當初，公主還活着還有用的時候，他都忙得無暇見面；如今公主死了沒用了，他不趕緊飛回去處理政事，竟然還站在棺前思念？竟然還……走過來了？

    狼玕王攜身後一串大臣在送嫁官員面前站定，景國這邊最高位的主事官員被他冷峻的視線覆蓋住，硬撐着看向他。

    「撫國公主既已來我蠻國，我國就當以王后之禮待她。雖然我同公主未能成禮，但我願以最高規格的國葬讓她安眠。」

    此言一出，舉堂皆驚。

    蠻族想的是：大王好實誠，景國公主好福氣！

    景國官員們想的是：真的假的，他真這麼有誠意？可是公主已經把自己的身後事安排好了，雖然不知道皇上同意不同意……說起來，他們最高規格的國葬是什麼來着？記得有點血腥……

    ——豈止有點！

    耳聞過的景國官員（比如常年同蠻族作戰的忠武大將軍）和（在書上）目睹過的景國官員（比如有親戚在蠻國主事的謝探花）一想起來對方指的是什麼，不由驚得睜大了眼。

    蠻國最高規格葬禮的實質是——群狼分屍！

    狼是蠻族聖獸，蠻族一貫崇尚回歸自然，讓聖獸吞吃乾淨遺體自然是他們心目中融入自然的最崇高途徑。

    太崇高了，高得凡俗的景國人實在無法接受！

    且不說公主想要美麗地「死」回家的遺願，就說他們，一想到公主遺體血肉模糊供一群餓狼盛宴的場景……還沒開始想大腦就本能地停滯了，這樣的念頭都讓他們作嘔。

    他們完全無法忍受這種血腥恐怖的葬禮發生在他們景國公主的遺體上！

    這簡直……有辱國體！

    人活着的時候你不重視，死了才開始鬧這些花架子……好吧，他們理解這種「最高規格葬禮」對你們的崇高意義，也了解你補救的誠意了。但就算這樣，也不能接受你的要求啊！不說公主會不會氣得夜半前來索命，就以他們對皇上的了解，就算是對於被捨出去和親的女兒的屍體，他也不能容忍這樣的糟蹋啊。

    狼玕看着恍然反應過來的景國大臣們義憤填膺的表情，聽着耳邊官員據理拒絕的聲音，心中不為所動。

    他倒不在乎給不給這個短命公主以王后待遇，也不覺得給了王后的待遇是多大的尊重和恩寵。

    他只是想留下公主的遺體。

    別誤會，狼玕並沒有什麼特殊癖好，更不是出於變態的佔有欲，而是因為這位和親公主死得實在太巧、太蹊蹺了。

    不錯，他早就聽說景國貴族嬌弱，身為貴族中的貴族的皇族女性更是弱不禁風，公主體弱其實還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內。但公主從瑝州一路跋涉而來，雨雪風沙都經歷過了，剛來時沒生病，他專門派來的宮廷醫生也確認公主只是疲勞過度、身無大恙，怎麼突然就病入膏肓了，還病因不明？死因不明？

    他無法接受。

    以他的經驗來看，這麼迅速、無跡可尋又不可逆轉的衰弱，除了鮮為人知的疑難病症之外，還有中毒的可能！

    在這個他即將把先王舊部剷除殆盡而他們不肯坐以待斃正在垂死掙扎的敏感時期，前來和親的景國公主暴斃？他的警惕心告訴他，這可不像個單純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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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來打算趁景國人準備回國的期間派人秘密查驗一下公主的屍身，卻突然聽到風聲，這位公主給自己決定了一個浪漫唯美的下葬方式，要「乘花筏回國」，而面前這些人不知道腦子出了什麼差錯還同意了……就算他對景國了解不深，也大概知道這種事應當報請他們的皇帝定奪吧。

    不過他沒興趣也沒時間對這種小事刨根問底，現在最重要的是，留下公主的遺體，抓緊時間尋機調查死因。

    為了達到目的，他特意祭出殺手鐧——國葬。

    他既可以籌備葬禮的名目拖延時間，又可借盛事人多時引出其他蠢蠢欲動的反叛者，還可用葬禮上的群狼試毒、進一步驗證他的猜測！

    狼玕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尊敬聖獸，但這毫不妨礙他利用聖獸。

    在他看來，對他有用，為他所用，才更配得到他的信仰。

    狼玕看着那名大臣在他的無視中越說越激昂，周身氣勢一變，一手撫上刀柄。

    說得忘我的大臣瞬間啞聲。

    「公主既已登上我的國土，就是我的王后。我要給我的王后最高的禮遇，你們誰敢置喙。」

    ——他這是在威脅，如果他們不同意就強行留下公主的遺體？再不同意就殺人奪屍？！

    堂內一時鴉雀無聲，景國官員面面相覷。

    狼玕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出聲，抬眼轉身。

    「此事已定，我回頭派人告訴爾等葬禮安排。」

    他往門口走，蠻國大臣們乖覺地迅速跟上。

    一行人剛邁出靈堂幾步，狼玕就聽到一個聲音耳熟的人提聲喊話。

    「大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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