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州歌 琉璃夢之三十 蠻地

    三日後，隊伍再次出發。

    除新加入的謝歸塵一行外，柔安意外地發現本不該出現在隊伍里的鄭閒也成為她的護送人員之一。

    難道月殺最終還是說服了他，他決定緊跟自己就近監視？

    柔安的目光投在鄭閒身上，他察覺到公主的疑問之意，躬身回話，「稟公主，此出璃州城人煙稀少、野獸成群，州牧大人為防萬一，命下官護送公主到元城。」

    話雖這麼說，但只有鄭州牧和鄭閒知道，他們最防備的其實是月殺那個行事無所顧忌的瘋子。萬一公主遭他毒害，朝廷查到蛛絲馬跡，且不說他們在璃州的數十年經營毀於一旦，恐怕性命也難保。

    柔安聽了他的答覆，心中何想暫且不論，只略一頷首，「鄭大人嚴謹，鄭公子有勞。」

    「不敢。此乃下官分內之事。」

    元城是到達蠻國之後第一個較大的人口聚居地，是蠻國最大最繁華的邊境城市。

    同時，元城也是和親之禮的舉行之地，聽說蠻王狼玕已於幾日前到達，婚禮準備工作基本就緒，就待景國這邊送去公主再敲定細節。

    數月之後，柔安再登上馬車，聽着車輪轆轆，感受車身顛簸，原已適應的野外行路之苦，又變得難耐起來。

    或許，這種不適也來自於失去靳玉相伴身側的空落和不安。

    靳玉今晨在送嫁隊伍出發後，先行趕往元城。從璃州到元城快馬需兩日路程，以靳玉的輕功，不需一日即達。

    龐大的送嫁隊伍運了一應禮器，帶了包括侍女傭僕、匠人技師在內的公主嫁妝，還有野外必須的帳篷、食水等物品，輜重極多，拉拉雜雜，預估到元城至少要再多花費三日。

    雖然兩人分頭行動是柔安自己的提議，讓靳玉答應也頗費了她一番軟磨硬泡，但她此時再孤獨也沒後悔。

    依她所想，靳玉需要先到璃州，找到給他假死藥的朋友——傳說中早已隱居的神醫草谷仙人的小徒弟白仁心——為她的金蟬脫殼之計做好準備。

    而且，從璃州到元城一路上植被漸稀，樹木枝葉疏落，便於藏身的茂密大樹幾不可見，就算靳玉武功高強到幾乎無人能敵，她也不願意他冒暴露身份之險。

    柔安想起靳玉因疑她不信任他而不滿外露的樣子，還有她就此追問時他嘴硬不認的樣子，覺得一向沉定內斂的人難得的小彆扭真是可愛非常，想着想着不禁笑出了聲。

    「公主？」

    柔安自上車後就一直自顧自出神，此時莫名其妙笑出聲，木蓮和木蓉不由疑惑出聲。

    「啊…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木蓮木蓉面面相覷，對公主的憂喜不定也算習以為常。

    柔安斂笑，想起來一事，叮囑她們。

    「到蠻地之後，我們的言行用度一定要小心，不惹麻煩，也要防備被麻煩惹。木蓉，膳食衣物及其他貼身用器，都要嚴加檢查；木蓮，去了以後四處交際也要仔細，消息探聽不到便罷，萬不可被人發覺形跡。」

    兩人應是。

    柔安相信她們的能力，但自出宮以來意外頻出，她實在不敢大意。不過，想也無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從璃州到元城的一路上，柔安親眼見證了從景國到蠻地生存環境的惡化。

    一開始，璃州城外也還是頗有景致可看的，下車休整時，綠草漫羅裙，野紅繁紫亂撒，比不得瑝州鵝黃嫩綠堆煙的雅致，也有春回時的盎然生趣。

    而一路跋涉到了元城之外，隊伍上下皆為即將進城而整飭儀表時，她只能在遒勁霜風中看莽然平野、黃雲堆雪了。事實上，她看都懶得看，這幅單調景象早在車中看夠了，車外塵土飛揚，她早就連帘子都懶得撩起來了。

    一路難熬，但送親隊伍好歹在預計期限內順利到達元城。

    這讓每一次自覺不會有事卻都蒙受橫禍的柔安大大鬆了一口氣。

    待進得城中，柔安想像中的蠻人的厭憎和鄙視，並沒出現。

    圍觀是有，可看外面平民的表情，卻是帶着興奮和期待的。他們看夠公主車架的精緻華美之後，還把目光投向了隊伍後面的工匠和農具上，滿街笑聲和議論聲。

    柔安觀察片刻，心裏瞭然。

    元城是邊城，同景國交流往來密切，通商通婚都不少，對景國公主的接受度較高。何況，此次戰爭由蠻族進犯景國而起，元城居民並未受到多少戰爭之苦，被戰火殃及的多是璃州和元城之間那片如今已荒無人煙的破敗城鎮，元城的蠻人對景國人沒生多少仇怨。

    最重要的是，許多年前，景國曾同蠻族和親——蠻族一位王向當時作為天朝上國的景國求來了下嫁的公主，並因此大為獲益。當時的公主帶來了眾多能工巧匠和先進技術，蠻地眾多部族從貴族到平民甚至到奴隸，都受惠於這次流芳千古的和親。如今蠻人看到和親公主嫁妝之豐厚，自然想到了當初的盛況，歡欣期待更是自然而然。

    不過，柔安對此卻是一哂。

    皇帝當然不想陪送什麼能工巧匠和先進技術的，他認為就是當初的和親大奉送養肥了如今這頭狂狼的軀體和野心，蠻族才會有底氣在貪意的驅使下侵犯景國。

    對於這種想法，很多人，包括柔安在內，都認為不無道理。

    但蠻族將雙方爭奪數十年的鐵礦豐富的方州——也是讓此次和親險些半途夭折的罪魁禍首——讓給了景國，代價就是能人和技術。皇帝權衡許久，還是認了這樁買賣，當然，最先進的他是藏着掖着不會給的。

    興奮的邊民大概意識不到，這次的和親以及公主的陪嫁，可遠沒有上一次實惠。

    到了蠻地，送嫁隊伍的安置基本上由蠻王臣屬安排，公主除自用侍者和器物之外的嫁妝也由其接管。

    柔安下榻的別館，建築風格偏向景國。

    她坐在正廳歇息，由木蓮服侍她飲茶用點心，等木蓉指揮侍者們將屋子收拾好再換衣就寢。

    她正一邊吃着奶酥，一邊出神，想着怎麼表現出一副足不出戶安分備嫁的樣子，安分等着靳玉找來，就聽到外面一陣喧譁。

    柔安很驚訝，侍者大多是宮中出來的，一行一動都有章法，就算人少活多也不至於出現這種亂象。

    正準備派木蓮去看看，就見木蓉快步進來行禮。

    「公主，外面有一個自稱蠻國部族首領之女的薩雅公主，吵着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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