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柔安被叫醒睜眼時,靳玉已經不在身旁了。
床前站着喚她起床的木蓮。
她昨晚一宿輾轉,理清思路,興奮得難以入眠,到了後半夜才累極昏睡,此時醒來來渾身酸痛。
木蓮木蓉為她梳妝完畢,就被她找藉口支出去了。
柔安對着鏡子,一下下地梳理垂下的髮絲,看到靳玉出現在她身後。
她扔下梳子,突然轉身撲入他懷中,緊緊地抱着他的腰,聲音低啞破碎,「我以為你走了。」
他抬手撫上她的發頂,清澈沉定如深淵的聲音從上方傳入她耳內,讓人覺得異常可靠,「我不會走。」
柔安聽了抬頭,大睜着一雙兔子眼直直對上他的雙眸,「永遠都不走嗎?」
靳玉這次沒有反問,他看着她,大掌順着她的發頂撫下,「永遠不走。」
柔安心中大震。
巨大的驚喜讓她恍惚地垂下頭,但她沒時間犯傻了,木蓉她們很快就要回來了。
她急切地抬起頭,目光重新纏上他的目光,「帶我走吧?」
靳玉驚訝,但他很快回神,毫不猶豫道「好。」
柔安看着他,嘴角不由牽起,露出一個異常美麗的笑,眼淚瞬間傾眶而下。
「謝謝你。」
他沒有出聲,眸光一瞬間變得極其柔軟溫暖,順着她頭髮撫下的手貼在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抬起,用骨節漂亮的手指背抹去涌過她臉頰的淚水。
柔安泣不成聲。
她昨晚想了很多,想她離開的決定,想她對靳玉的帶她離開的請求,想她今日在靳玉面前的表情、動作和言辭。
她還想到了靳玉之前離去時的利落和留下時的猶豫,想他同意她的請求,想他拒絕她的請求,想她這一世的父親和母親,想深鎖在珠寶匣底和靜贈送的藍寶石簪子中的絕世毒藥。
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自尋短見。
如果靳玉拒絕了她……她也絕不會認命,就算命運最終無可更改,她也絕不會放棄掙扎。
蠻地一定有希望狼玕去死的人,在與景國相敵對的蠻國,也一定會有她的合作者——既然狼玕要她去死,她就先下手為強,他死後必定生亂,亂中就有她的生機。
她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靳玉抹了半天眼淚,卻越抹越多,乾脆一聲嘆息,把她再一次按進懷裏。下巴輕輕抵住她的發頂。
他怎麼會不告而別呢,特別是在他聽到了狼玕對她的打算的時候,他怎麼可能坐視她走上死路。
他本來就打算等她心情平復,今日同她商量如何應對的,甚至做好了把她打暈強行帶走的準備。
幸好,他早知道,他的小公主沒有那麼愚忠和荏弱,他自那一夜她同月殺周旋時就該知道——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靳玉嘆了口氣,為她對他的信賴,為他為她的瘋狂。
他早該知道,從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對她的態度就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和耐心。
他可以對任何人、任何事冷靜到冷淡到冷漠,但總是對她不忍。
他說不清那天為何會躍過州府的院牆直奔她下榻的院落——儘管璃州城內他的藏身之地可能都已被發現,但他也遠未到無處可去的境地——但他從潛入內室捂住她嘴的那個瞬間開始,心裏就再沒有任何疑問了……
自那之後,他就再也不能拒絕她了。
沒等柔安把臉也哭腫,木蓉木蓮就帶着早膳回來了。
她們見到了柔安紅腫的眼睛和臉頰,眼裏倒是露出了恍悟的神色,但什麼都沒問,只靜靜地擰來冰水拔過的帕子給她敷臉,服侍她用早膳。
柔安解決一件心頭大事,早膳囫圇用完,對於木蓉做的杏粉酥,也少見地沒特別讚美。
木蓉和木蓮心中憂慮,但也能夠理解,只能用關心而難過的目光望着她,不敢多說一句,怕觸碰到她的傷心之處。
柔安感覺到了她們的心情,但也無暇解釋和安撫,她在心裏梳理昨夜匆促想出的計劃,急於飯後和靳玉敲定細節。他們的時間不多了,挺狼玕昨日的話意,和談幾日內就會有最終結果了,和親一事不會耽擱很久了,送嫁隊伍很快就又要啟程了……
對不起。
她在心裏對木蓉和木蓮說:對不起,但是離開我你們會更幸福的。
早膳之後,在木蓮和木蓉擔憂而理解的目光中,柔安又把自己關進了內室。
靳玉剛一落下,她就撲過去抓住他的手。
「你有那種吃了之後會假死的藥嗎?」
靳玉被她問得一怔,反手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桌邊坐下,「……有。」
「到了蠻地之後,我就假死……就按狼玕的計劃,水土不服因病而『亡』吧,然後,你可以把我偷走嗎?」
「可以。」靳玉不假思索地肯定,「你確定要等到蠻地之後?」
「嗯。在這裏,我『死』得不太值。」
柔安移開視線,看着紗櫥上掛的碧雲紗,語氣無波無瀾,「在這裏死,就算死於水土不服,也和蠻族沒有半點干係。他們反而可以理直氣壯地再向景國要一位和親公主。但死在蠻地,他們就沒那麼得理了,就算死因是水土不服,他們也多少論得上苛待公主之過。如此,他們就算心有不滿也不好輕易翻臉,蠻王本來就要養兵蓄力,理虧之下就更不好挑事了。『公主驟亡』也能給父皇提個醒,以父皇的性格,必定對狼玕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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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安自知她的生死在這個世界並沒有多少親友會關心,念及皇帝皇后還給吃給穿給書看地養了她這麼多年,就算他們偏心,她也過得比毫無寵愛和關注的皇子皇女好太多了,還是「死」得對皇帝有用一點吧,他一定會抓住機會搜刮蠻地利益的。
還有供養皇族的平民百姓……柔安不能讓她的假死有引發戰亂、禍及蒼生之虞,必須儘可能地減少負面影響。
反正蠻王本來就打算置她於死地,自己主動求「死」不是正合他心意嗎?這下,沒有人會頂着他唯一的王后的頭銜礙事甚至搗亂了。至於她不按他預計的死期去「死」……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算是王也不能例外啊。
最後,蠻地理虧,景國可能就不用再出公主了吧——他們給過了,是你們自己沒保存好,怪誰呢……
她的「尋死」之策還真是一舉多得啊。
靳玉看着柔安面無表情地分析得面面俱到,眼中憐惜之色更重。
柔安發現了,輕笑着安撫他。
「我沒事……我不難過。早在接到父皇的和親旨意的時候,我對他那點支離的幻想就破滅了,只是,舅舅他們會為我傷心吧,但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木蓮木蓉……我會安頓好她們。然後,我就可以徹底擺脫這糟糕的命運了……」
她定定看住他,「我就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靳玉站在她身前,每聽到她多說一個字,握劍的手就越緊一分。
最後,柔安說着說着,一顆淚珠掉進淺綠的茶水中,濺起一個小小的水花。
他將她攬入懷中,用最輕柔的力氣緊緊抱住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哭了,明明重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靳玉答應了她,有他在,何事不能成?
可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哭了,哭着哭着還想到了前世——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還從來沒為前世哭過呢,拿到就為了趕上這一遭一起哭嗎……
柔安哭了一會兒,竭力克制住抽噎平靜下來。
「我很開心,真的。」她又笑了,笑得甜蜜而羞澀,「我們來想點開心的事吧?」
她美麗的目光看向他,「等我『假死』脫身以後,我們去哪裏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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