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季的夜晚總是寒冷而黑暗。
綿密的雲層遮住銀月,天空上只映出一輪黯淡的光暈。微弱的月光甚至連陰影也無法勾勒。布利諾爾內城區的廣場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廣場中央的大教堂燃起許多照明火盆,如同高高聳立的燈塔,在深邃的夜幕中為人們點亮希望與方向——今夜如此,夜夜如此。
負責守衛教堂大門的四名聖武士圍着半人高的火盆,一邊抵禦濕冷的寒霧,一邊小聲談論着,還時不時張望一下不遠處的街巷。
貴族只在家中享受豐富的夜生活,那裏有溫暖的壁爐,明亮的燭光、精美的食物、貼心的侍從,親密的伴侶和舒適的大床。入夜之後,熱鬧的教堂廣場就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只有布利諾爾城的守夜人巡邏隊會路過廣場區,並在教堂門口短暫停留,烘烤斗篷順便與聖武士們聊天解悶。
然而,從太陽落山到現在,值夜的聖武士也沒有看到巡邏隊的火把。他們議論紛紛,都覺得今夜有大事發生。
清脆的的馬蹄聲和車輪壓過青石板的軲轆聲印證了聖武士的猜測。黑暗中,一輛由兩匹矮馬拉動的四輪馬車緩緩駛來,停在大教堂的台階前,一名佩劍侍者從車廂後的露天座位跳下,無視上前查問的教堂守衛,一手舉着水晶馬燈,一手將黃金踏腳登輕輕地放在車廂門口。
四名聖武士沒有斥責侍者的無禮,反而昂首肅立,排成迎接貴賓的儀仗隊形。
在布利諾爾內城區,只有王室的核心成員和三大守護者才有資格乘坐四輪馬車。這輛馬車的車壁一角繪有薔薇紋飾,其主人的身份不問可知。
兩位身材高挑纖細的貴族女子先後邁下馬車。她們全身都被連帽斗篷包裹,讓人看不清真容,但款款而行的獨特韻律凸顯出絕世芳華的氣質。尤其當先的那名女子,她所踩之地仿佛便是世界的中心,明明在拾階而上,巍峨高聳的大教堂卻像在主動靠近她。
聖武士們低頭拱衛着兩位高貴的女士向上攀登,心裏除了敬畏,沒有任何其他的念頭。
「我來接待貴賓,你們回去警戒吧,不要讓其他人靠近大教堂。」
一個禿髮無眉的聖武士悄然現身,時空錯亂的異象瞬間瓦解。四名值夜聖武士鬆了口氣,恭敬地行禮道:「遵命。圖爾南斯大人。」
「殿下。請隨我來。教宗冕下在側廳告解密室等您。」圖爾南斯頜首致意,抬頭看了眼幽暗無光的廣場小巷,低聲嘟囔道:「有必要搞出這麼大動靜嗎?害得我從心靈夢境中驚醒……」
「帶路。」西爾維婭淡淡地說道。
圖爾南斯轉身引路,邊走邊嘀咕:「幾個晚上的工夫全白費了……不管你們聊什麼事情,我都要旁聽。」
三人沿着螺旋形的樓梯來到大教堂的最底層,迎面是光滑的石牆,牆上裝着一扇橡木門。圖爾南斯推開木門,室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牛油蠟燭的光線柔和。教宗克萊門特一襲白袍,坐在椅子上向兩位來賓微笑頜首。
「來的突兀,驚擾冕下休息了。」
西爾維婭解下兜帽,露出傾國傾城的精緻容顏,帶着女伴走進空間狹窄的密室。圖爾南斯最後一個進來,隨手關上木門,雙手抱胸,靠着牆壁,一副「我就待在這裏」的表情。
克萊門特無奈地看了眼傳奇聖武士,轉而招呼道:「西爾維婭殿下,請坐。」又歉意地對另一位女士說:「約克夫人,歡迎造訪布利諾爾大教堂。只是這裏沒準備太多的椅子。」
凱特琳娜提起裙裾優雅施禮,恭聲說道:「冕下,請恕凱特琳娜冒昧拜訪。」
克萊門特點點頭,對西爾維婭笑道:「我打算十天之後動身返回教廷。希望你不會讓我耽擱的太久。」
「不會佔用冕下太長的時間。」
西爾維婭看了看桌上的半根牛油蠟燭,點頭說道:「最多就是換一根蠟燭的時間……在談話之前,我想先向冕下求證一件事情。」
「你問吧。」克萊門特溫和的說道。
「奧雷格大主教是您的同窗好友,他執掌博瑞王國和東部聯盟的教務超過22年,想必應該了解博瑞聯合王國最近研製了一種新的精力藥水?」西爾維婭微笑着問道。
克萊門特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東部聯盟的教務一向在裁判所的手中,奧雷格僅是掛名。至於博瑞王國的新精力藥水,我們確實有所耳聞。但具體的配方我們不了解,只知道其中要用到亞瑞特高原特有的幾種藥材。」
樞機院的學者牧師熱衷於研究給普通人使用的藥劑,對騎士貴族專用的精力藥水和洗鍊藥劑興趣缺缺。他們既不會刻意刺探相關情報,也不會輕易向其他人透露領主的研究成果。
克萊門特委婉表明了態度,但他敏銳地察覺到凱特琳娜突然放鬆的心情,不禁暗生疑竇。西爾維婭倒沒有遮掩的意思,開口說:「我這裏有新的精力藥水,相信冕下一定有興趣試用。」
凱特琳娜取出一瓶金黃色的藥劑放在桌上。西爾維婭解釋道:「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只帶了小半份藥劑,半根蠟燭時間足夠冕下體會它的超凡效果。」
克萊門特拿起水晶瓶,先用偵測神術檢查了下,便打開瓶蓋,將黃金般的藥劑倒入口中。
「這是……」
精純的鬥氣源源不斷地從胃部湧出,克萊門特收攝心神,全力運轉自身的鬥氣。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桌上換了一根新的蠟燭。圖爾南斯關切地問道:「冕下,我的直覺告訴我,藥劑對你有益無害。怎麼樣?它有什麼效果?」
克萊門特搖頭不答,皺起眉毛,陷入了沉思。
新蠟燭又燒了一半,教宗敲了敲桌子,舒展眉頭問道:「你想要什麼?」
西爾維婭溫婉地說道:「冕下,您很清楚索菲婭的狀態和處境。索菲婭即將出訪哈洛特斯要塞,並邀請光輝騎士團共同擴大野蠻人貿易。她和她的屬下途徑多鐸王國的時候,我希望教會能保證她的安全。畢竟,多鐸人謀害過岡比斯的一位大騎士。」
「多鐸王國謀害了誰?」圖爾南斯瞪大眼睛追問道。
凱特琳娜接口回答:「奧斯丁.布里亞特。」
「奧斯丁?他不是被……」圖爾南斯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閉口不言,保持深沉嚴肅的神態,得意地暗忖道:「差點露餡。等西爾維婭走了,再問冕下也不遲。」
克萊門特沉默不語。西爾維婭又說:「我向您保證,索菲婭會在20年內解散溫布爾頓商會,而且對大局有益無礙。至少,我比佛里德里希更尊重教廷,不是嗎?」
「最多十年。」克萊門特搖頭說道。
西爾維婭輕笑一聲,說:「我們需要十五年。」見克萊門特還是搖頭,又補充一句:「博瑞王國的問題由我解決。另外,索菲婭將大力投資多鐸與撒桑的公共馬車。」
克萊門特想了想,終於點頭:「好吧,不能超過十五年……還有,只此一例。如果再有下次,你們也不用來找我了。」
「可以。」西爾維婭起身施禮道:「我還有事情,告辭了。」
西爾維婭和凱特琳娜離開密室。圖爾南斯豎着耳朵聽了一會,湊到克萊門特的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小半瓶藥劑讓我共鳴了一個新元素位。」教宗無奈地解釋道。
「嗯。」圖爾南斯摸着鋥亮的腦門,在屋內來迴繞了幾圈,頜首道:「我大致理解了……然後呢?」
「西爾維婭、奧古斯特、博瑞五大家族,也包括我們需要聯手合作,同光輝騎士團構建新的平衡。」
「嗯……具體呢?」
「你該去睡覺了。」
「老師,我睡不着啊。」圖爾南斯哀求道。
克萊門特搖頭笑道:「西爾維婭打算替索菲婭找出一條通往黃金階的道路。有人因此而得到好處,也有人要為此付出代價。我可以猜測事情的發展,但猜測不代表結果。因為誰也不能掌控所有的變化,事情可能會變得更好,或許會很糟糕。如果我們捲入的太深,就失去了轉圜的餘地,說不定還會淪為別人手中的棋子……我不想知道西爾維婭具體的做法,所以她沒有必要和我們明說。」
「圖爾南斯,你要記住,立場即是底限。我們知道的太詳細等於改變自身的立場,也失去了合作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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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維婭在上馬車之前,對着巷口招了招手。
一名身穿內務府鎧甲的男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鎧甲上的銀色鳶鳥紋章表明了白銀騎士的身份。他躬身問道:「殿下,您有什麼吩咐?」
「通知長公主和攝政王兩位殿下去戈隆侯爵的府邸等我。」西爾維婭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和凱特琳娜登入車廂。
「如您所願。殿下。」內務府騎士對着馬車行了一禮,迅速轉身遠去。
車夫抖動韁繩,駕馭馬車緩緩駛離教堂廣場。
戈隆侯爵的府邸緊挨着鳶堡,距離大教堂並不太遠。但車夫還是花了兩刻鐘的時間,慢悠悠地趕到目的地。
內務府的白銀騎士獨自一人守在門口,等西爾維婭和凱特琳娜邁下馬車,他便領着兩位夫人,沉默地穿過侯爵府的花園。途中,他們沒有碰到任何一名僕人或是護衛,顯然戈隆侯爵已經做好了秘談的準備。三人行至一處獨幢小樓的門口,內務府騎士停住腳步。
西爾維婭和凱特琳娜剛進門便看見了羅蘭。
岡比斯的長公主一身藍色睡裙,披散白金秀髮,腳上套着熊皮拖鞋,仿佛剛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的模樣,既慵懶又生氣,還有些鬼鬼祟祟的好奇。她先給凱特琳娜一個熱情的擁抱,然後對西爾維婭問道:「翠絲莉沒有跟你過來?」
西爾維婭橫了羅蘭一眼,徑直向甬道的最後一個房間走去。
「殿下,你為什麼提翠絲莉?還有,你怎麼沒換衣服?」凱特琳娜落後西爾維婭幾步,輕聲問羅蘭。
「這個時候難道不該睡覺嗎?我穿睡裙有什麼不對?」羅蘭理直氣壯地抱怨道:「我睡的正香,戈隆老頭非要把我叫過來……」
「你又賴床了。」凱特琳娜掩嘴竊笑,「我早該想到的。」
「親愛的,我原以為你會渡過一個美妙的夜晚,可沒想到陪西爾維婭的居然是你。」羅蘭促狹地嘀咕道。
凱特琳娜先是一頭霧水,轉念就明白了密友的調侃,俏臉微微一紅,啐道:「胡說什麼呢?我可是給你帶來了個好消息。」
「西爾維婭出門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好消息。我說她一定會來,戈隆老頭還不相信。這下他們無話可說了。」羅蘭揚起精緻的下巴,得意地說道。
「我的殿下,你是世界上最聰明,最美麗的公主。行了吧?」
「那當然。」
三人走到甬道盡頭,威廉姆斯從裏面推開房門,熱情地說道:「殿下,您深夜到訪,一定有好事告訴我們。」
西爾維婭走進房間,向戈隆侯爵頜首致意,微笑說道:「好事總伴隨着大麻煩……希望不會給諸位帶來困擾。」
威廉姆斯與凱特琳娜相互致意,關上房門,說道:「我很期待。」
「坐下談。」戈隆侯爵親自為兩位女士拉開椅子。
西爾維婭坐下後,對戈隆侯爵說道:「時間緊迫。請召喚一名騎士護衛過來。我們眼見為實。」
戈隆侯爵隨手拉了一下牆壁上的繩索。沒過多久,一名氣質穩重的年輕騎士走進房間,躬身說道:「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西爾維婭從凱特琳娜的手中接過水晶瓶,放在桌上,說:「讓他喝下去,運轉鬥氣,共鳴一個新元素位。」
威廉姆斯霍然動容。羅蘭兩眼放光,伸手想要拿水晶瓶卻被西爾維婭攔住。
「其他人都不准碰。我要親眼看他喝下去,再消化掉所有的藥劑。」西爾維婭意味深長地笑道。
戈隆侯爵深邃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龐,微微點頭。那名騎士拿起藥劑,仰頭喝了下去,閉上眼睛,默默運轉鬥氣。
過了兩刻鐘,他睜開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我又共鳴了一個……一個元素位。」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威廉姆斯走到騎士的面前,驚喜地打量着他。
「有意思。」羅蘭坐在桌沿上,搖晃着雪白勻稱的小腿,饒有興趣地說:「西爾維婭,你帶來了超乎想像的麻煩。」
「殿下,注意你的禮儀。」戈隆瞪了她一眼,轉頭對騎士護衛說:「貝克爾,這件事情不允許和任何人提起!如果後面還有相同的藥劑,你會是第一個使用者。退下吧。」
「多謝大人栽培。」騎士護衛行了一禮,感激地看了眼西爾維婭和凱特琳娜,轉身離開了房間。
「貝克爾的父兄戰死於東部三行省。迅龍騎士團擴軍備戰,貝克爾服從我的命令,使用精力藥水晉升騎士,只共鳴了13個元素位……這樣的迅龍騎士還有很多。」戈隆侯爵感慨地說道。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問:「西爾維婭殿下,這是什麼藥劑?」
西爾維婭托着水晶藥瓶,深綠色的虛空水元素在她的掌心盤旋流動,直至把水晶瓶侵蝕殆盡,才化作一團水霧消散在空氣中。西爾維婭收回光潔如玉的縴手,笑吟吟地道:「黃金恢復藥劑。它對見習騎士同樣有效,但不能幫助騎士達到超凡領域。」
「黃金藥劑?名副其實。」戈隆侯爵點點頭,沉吟片刻後,說:「我只希望它不像黃金騎士那樣稀少。」
「如果不能推廣,西爾維婭應該把它稱為傳奇恢復藥劑,更不會半夜不睡覺,特意召集我們。」羅蘭笑嘻嘻地說道。
岡比斯有上千名迅龍騎士,其中大多數都是依靠藥劑晉升的見習騎士和騎士。如果黃金藥劑讓他們都達到資深見習騎士和資深騎士的水準,那榮耀騎士團與迅龍騎士團的整體實力將得到難以想像的提升。如此寶貴的超凡藥劑,西爾維婭為什麼要拿出來?除非她有求於我們……對了,肯定是鳶堡秘制的洗鍊藥劑!我們的洗鍊藥劑效果卓越,能大概率覺醒普通貴族的鬥氣天賦。約克家族正在籌備異化戰獸騎士團,他們需要更多的見習騎士。哈哈,這樣一來,黃金恢復藥劑的價值就轉移給了鳶堡秘制的洗鍊藥劑……威廉姆斯心念電轉,瞬間想通了西爾維婭的目的。他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試探着問道:「我們怎樣才能得到黃金恢復藥劑的配方?」
西爾維婭明媚的目光落在攝政王的臉上,仿佛洞徹他所有的想法,紅唇輕啟,吐出一個貴族耳熟能詳的詞。
「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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