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王國,登石城。
埃克特勳爵坐在治安所的休息室,靜靜地等候治安官瓦蒙.德韋米克大人的接見。治安所的僕從將原封未動業已發涼的松子茶撤下,重新奉上一杯熱氣騰騰,香氣氤氳的松子茶。
這是第九杯。
在此之前,埃克特已經喝光了七杯松子茶,出去方便了三次。這麼長的時間足夠治安官大人辦完手頭上的公務,再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是,相比商隊在登石城滯留了五天,這一點時間也算不得什麼。
治安官表現的越是怠慢,埃克特就越有耐心。
登石城是德韋米克家族的主城,而德韋米克家族位居多鐸王國七大豪門之一,統治王國東南部七百多年,底蘊深厚,實力非凡。瓦蒙.德韋米克作為登石城的治安官,麾下4位見習騎士,600名治安士兵,他的確有傲慢的資格。
不過,溫布爾頓商會同樣不是弱者。
溫布爾頓商會壟斷青麥、粗糖和紫蔗酒貿易,旗下的商隊來往於各大王國。論財富和影響力,溫布爾頓商會還在德韋米克家族之上。
埃克特主管的商隊負責登石城的貿易,他與德韋米克家族的中層官員一直保持着良好私交,每年光是打點治安所的支出都不少於1000金索爾。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瓦蒙從埃克特身上得了這麼多的好處,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對老朋友如此冷淡。治安官的反常表現讓埃克特確信自己可以在這裏找到問題的答案,只是他真的不想再喝松子茶了。
陽光從西側的窗戶灑進治安所,一名侍衛走進休息室,鞠躬道:「勳爵閣下,瓦蒙大人在辦公室等您。」
埃克特點點頭,拿起桌上的長木盒,跟隨侍衛穿過十字迴廊,來到辦公室的門前。侍衛舉手在橡木門上敲了兩下,直接推開房門,示意埃克特進去。
辦公室正對大門的牆壁上掛着一個巨熊頭顱標本,它的主人正坐在辦公桌後面。
「埃克特,我以為你會自己離開。」治安官瓦蒙勳爵的兩道眉毛糾在一起,毫不掩飾他的無奈與不滿。
「大人,我並非不識時務。商隊還有一百多輛馬車的貨物沒有出手,就這麼回去,我這四個月辛苦算是白費了。」埃克特笑了笑,將手中的長木盒推到治安官的面前。
瓦蒙打開木盒,從裏面取出一柄長劍,劍刃森冷凌厲,紫金色的劍身上佈滿了漩渦狀的紋路,在陽光的映射下顯出龍鱗般的光輝。
「百鍛法打造的精金劍?難道是伯爾納多工匠大師的作品?看來,你花了不少錢啊。」瓦蒙輕撫長劍,喜悅的道。
「聽說你的長子就要舉行成年禮了,這是我送給他禮物。」埃克特淡淡地說道。
「好劍……」瓦蒙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埃克特,我們是十幾年的老朋友,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登石城有58家商戶專門接我的貨,這一次,他們當中有三家人死了個精光,還有八家連鋪子都盤了出去,剩下的幾十家都不願意繼續接貨。而巨石城600多個商鋪居然沒有一家敢和我們做生意的。」
「我調查了一下,這才知道登石城最近換了三個鬣狗頭子,他們派人脅迫商販,不允許有人接溫布爾頓商隊的買賣。」埃克特搖頭苦笑道:「我原以為這是你的意思。現在,我只想知道……這是暫時的,還是以後都這樣了?」
瓦蒙沉吟片刻,說道:「也不是所有的商鋪都不敢做溫布爾頓商隊的生意……我這裏有份名單,你看看吧。」
埃克特接過瓦蒙遞過來的羊皮捲軸,打開一看,上面全是德韋米克家族封臣開設的商鋪,其中也包括治安官自己的三間雜貨鋪。
這些人都是埃克特的老熟人,事實上商隊六成的貨物都由他們買斷,不過,他們採購價不到自由民商販的一半,出貨價卻比自由民商販高出一倍。
溫布爾頓商會有自己的章程,凡是封臣背景的商鋪屬於官商,自由民商販則被稱為私商。私商面對的是普通人和偏遠地區的小領主,他們是商隊的主要利潤來源。而官商為大領主服務,他們佔據的貿易份額,以及商品價格必須兼顧各大勢力的需要,由索菲婭侯爵親自出面談妥,輕易不能改變。
埃克特無法接受治安官提出的建議,他把捲軸遞了回去,搖頭道:「你知道的,我不能違反商會的規矩。」
瓦蒙接過羊皮捲軸,塞入抽屜,遺憾的道:「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地方,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貨物拖走吧,這樣耗下去沒有意義。」
「到底發生了什麼?」埃克特忍不住問道。
治安官沉默片刻,開口道:「現在,登石城所有的自由民商販只能和南風商會做生意!」
「南風商會?沒聽說過啊。」
「它原本是艾菲索斯商會,現在歸博瑞王國的彼得家族掌管,商會的首領好像是彼得公爵的長子雷蒙彼得。」瓦蒙無奈的嘆道:「這都是上面安排好的,我也沒辦法。埃克特,我坦率地告訴你,溫布爾頓商會想在登石堡和自由民商販做生意,上面必須先談妥才行。」
埃克特皺眉道:「你是說,我家大人和德韋米克侯爵大人面談?」
「不!」瓦蒙搖了搖頭,伸出食指朝上點了點,說道:「索菲婭侯爵大人要親自說服國王陛下。」
說服佛里德里希陛下,那就是說整個多鐸王國自由民商販都不和我們做生意?
埃克特悚然一驚,愣了半天才苦澀的道:「我知道了……抱歉,我得趕快回岡比斯。」
在埃克特臨出門的一刻,治安官叫住了他。
「老朋友,早做打算吧。」
「謝謝。」埃克特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失魂落魄地走出治安所。
夕陽西下,登石城的街道上人流如織,埃克特裹緊輕薄透氣的細亞麻外套,登上馬車向旅館駛去。
到了旅館,埃克特沉着臉爬上二樓,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商隊的幾名副手看到他凝重的神情,也不敢上前詢問。過了一會,埃克特重新走出房間,他將一封羊皮信箋遞給助手,吩咐道:「派出紅眼信鴉,把這封信傳給索菲婭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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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已落,銀月初升。
香葉鎮東郊的夜色黯淡朦朧,二十幾個人影借着蒼白的月光,走在荒僻的小道上。道路兩旁的蒿草有半人高,晚風徐徐吹來,草葉搖擺沙沙作響。突然間,蒿草深處傳出一聲怪叫,草葉猛烈晃動,如水波般分開。領頭的壯漢被嚇了一跳,直接趴在地上。
「皮特,一隻野貓而已,也能把你嚇成這樣?!」一位年過半百,滿頭灰發的男人嘲弄道。
壯漢從地上爬起來,肌肉虬結的胳膊抱在一起,因為刀疤而顯得兇狠的臉上露出討好且畏懼的表情,他囁嚅道:「我……我是被那伙人嚇住了……」
「行了。」灰發男子喝止壯漢的解釋,不耐煩的問道:「斯維恩在哪?」
「快了,快了,穿過前面的小樹林,再走一里路,就能看到那座廢棄的牧場。斯維恩老大和兄弟們都躲在裏面。」壯漢皮特點頭哈腰的說道。
「繼續帶路。」
「是,是,巴羅爾老爺。」
灰發男子正是蘭德爾家族的密探頭目巴羅爾。他奉維克多的命令,在多鐸王國發展水銀外線。
四個月前,巴羅爾在香葉鎮扶持了一枚暗子,也就是皮特的老大斯維恩。隨後,巴羅爾又接到蘭德爾家族的命令,維克多要求水銀為紅隼傭兵團和熊團提供後勤保障與情報支持。在水銀的協助下,費米的紅隼傭兵團裹挾十幾個自由民商販,潛入山區,尋找山民村寨,開拓走私商道和傭兵據點,巴里特的熊團也拿到了充足的補給,正向沃頓大草原進發。
巴羅爾完成任務,返回紅葉鎮,卻發現斯維恩的勢力居然被一夥外來者給拔掉了,斯維恩和他的幾名心腹手下不知所蹤。就在巴羅爾準備調查外來者身份的時候,斯維恩的打手皮特聯繫上了他,皮特稱德維恩藏在香葉鎮的郊外,並主動提出帶巴羅爾去找斯維恩。
香葉鎮的變故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皮特的小伎倆如何能瞞過老奸巨猾的巴羅爾。按照密探的慣例,他應該將皮特就地滅口,再消除所有的痕跡,迅速撤離。至於德維恩,那只是水銀臨時佈置的暗子,他的生死無足輕重。
不過,香葉鎮對水銀非常重要。
大型商團利用各大主城的輻射效應完成整個領地的商品流通和物資集散。維克多反其道而行之,蘭德爾家族的走私商隊先控制山寨和流民營地,再影響相關的村落,村長會把貨物拉到城鎮的集市上出售,本地商隊自然會將貨物銷往主城。
說白了就是城市影響農村和農村包圍的城市的區別。
香葉鎮位於多鐸王國的東南邊陲,向西步行12天便能抵達德韋米克家族的登石城,它東邊和北邊則是廣袤的山林,下轄的七個村子當中有四個與山民村寨相關。香葉鎮盛產香料、亞麻和鐵礦,地理位置雖然偏僻,來往的商隊卻絡繹不絕,常駐人口超過兩萬。
位置偏僻、物產豐富、貿易興盛、人口眾多、連接主城與鄉村,香葉鎮的條件完全符合水銀髮展外線的需要。
斯維恩是紅葉鎮土生土長的惡棍,巴羅爾幫助他取代了原先的老大,他上位的時間雖短,卻也得到了治安官的認可。雖然治安官不會在意本土地下勢力的更迭,但幾個月內連換兩個黑幫頭目,治安所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巴羅爾嗅到了非同尋常的味道,他不清楚對手是何方神聖,但能確定三點。
首先,惡棍毫無節操可言,斯維恩就算還活着,也一定把他賣了個底朝天,打手皮特正把他們引入一個陷阱。其次,對手不是密探同行。因為密探的行事風格低調而謹慎,短時間內連換兩個老大,瞎子都能看出有問題。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治安官要對付水銀完全可以在鎮內組織抓捕,根本不需要設置陷阱。
對手既不是密探也不是治安官,那就不需要擔心。
巴羅爾決定採取最簡單粗暴的辦法:碾碎陷阱,抓兩個活口,拷問對方的來路。蘭德爾家族的精英衛士是他的底氣。
路越走越窄,影影綽綽的矮樹林就在不遠處,紅狼突然停下腳步,低聲道:「頭,別走了。前面有危險。」
神偷紅狼對危險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覺,巴羅爾深知紅狼的本領,他做了個手勢,示意隊伍停在原地,嘆道:「皮特,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點火把嗎?」不等皮特回答,他指着矮樹林說道:「如果樹林裏面藏着一隊弓弩手,我們舉着火把趕路就成了活靶子。」
皮特臉色大變,扭腰縮身想往蒿草堆里鑽,卻被巴羅爾身邊的一名壯漢捏住了肩膀。肩骨開裂的劇痛和對死亡恐懼讓皮特大聲嚎叫,拼命掙扎,但那隻手好似鐵鑄,根本無法撼動。
巴羅爾自顧自的說道:「這個距離剛好不夠十字弩的射程,如果你們有軍用重弩……」他的聲音陡然轉高,「我也不認栽!」
「嘩」
矮樹林裏的鳥群沖天而起,接着又響起刀劍碰撞,樹木倒塌,肉體割裂,吶喊慘叫的聲音。
「再去10個人,支援裏面的兄弟,記得留幾個活口。」
隊伍中掠出十道人影,如同離弦之箭射入兩百米開外的樹林,戰鬥的聲響變得更加激烈。
足足過一刻鐘,矮樹林才漸漸歸於平靜。
樹林裏陸陸續續走出來五個人,最前面的壯漢拎着一名蜷成一團的俘虜,沉聲道:「幹掉39個敵人,折了一位兄弟,只抓到一個活口。其餘的兄弟正在裏面打掃戰場,搜索漏網的敵人。」
巴羅爾驚訝的問道:「只抓到一個活口?還犧牲了一位兄弟?對手很難纏嗎?」
「嗯,他們打的很頑強,有兩個人特別厲害,他們聯手殺了我們的一個兄弟,然後被幹掉一個,只有這個傢伙被抓住了。他想要自殺,我們只得擰斷他的四肢和脊骨,人已經休克了,暫時不能拷問。」
巴羅爾不由得皺起灰白的眉毛。精英衛士的戰鬥力絲毫不遜色於資深見習騎士,尤其擅長複雜環境下的夜戰。十八名精英衛士在茂密的樹林裏殲滅四十個敵人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可這些敵人寧死不降,那就絕非普通的黑幫打手。
在巴羅爾的印象中,只有精銳士兵,或者頂尖的傭兵團才具備如此頑強的戰鬥意志。
精銳士兵不需要埋伏我們,有人雇了傭兵團來對付我們?難道水銀暴露了?
巴羅爾想了想,說道:「把這兩個傢伙帶上,我們進樹林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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