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經 第二百五十一章 賭債

    眾人一愣,都不知此語何意,陸廣進解道:「不錯,我們到朱家做活的第一天,便被告知,朱家的每一道門、每一座院牆,每一顆樹、每一片山石,都暗含機關消息,若是私自亂走,觸動了機關,則後果不堪設想。朱七絕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才,不僅武藝高強,還通曉五行八卦之學,他家中遍地都是埋伏,內宅更是重中之重,連王頭兒這些親養的夥計也不知道路徑,是以他說從未見過朱氏一派的家人弟子,倒也是實情。」

    婁之英點頭道:「怪不得朱七絕的遺徒在紫翠莊做下大案,江湖中人卻都毫無頭緒,原來確是極少有人見過他們。」

    邵旭也道:「朱七絕一生縱橫武林,必是看到了江湖人的下場,他能為越高,樹敵就越多,是以不願自己的後代再重蹈覆轍,索性斷了他們的入世之路,讓他們少與外人見面。他家中僕從夥計不多,想來也是這個緣故。」

    翁仁道:「這些事情,老弟我也都知道,前回也都略微提過了。陸大哥,你說來說去,還是未講出如何探到了朱氏寶藏的秘密啊。」

    陸廣道:「諸位莫要心急,容我將當年生過的事一毫不差地講出來聽。我在朱家做活了大半年,便和王頭兒在外頭賭玩了大半年,王頭兒雖被朱家嚴管,但他卻是個無比膽大果敢之人,每次下注都大的要命,可惜有一次他運道不佳,連輸了十一道彩,不僅帶來的銀錢輸個精光,還欠下了賭檔一大筆債。自來賭場無善類,我們沒什麼貴重的物事抵押,賭檔如何肯輕易放我倆走脫?後來總算王頭兒苦苦哀求,債主看我倆是這裏的熟客,這才勉強答允寬限幾天,讓他到外頭籌錢來還。

    出了這檔子事,我倆自是垂頭喪氣,離了賭檔便各自回家去了。在家中我越想越是不對,豪賭的是他,欠錢的也是他,如何把我也牽連在內了?賭場的債頭才識得他多久,肯寬限與他,還不是因為他是我帶過去的伴當?他若就此躲在朱府不敢出來,債頭自不敢招惹朱家,但到時候要拿我出氣,我卻冤是不冤?想到這裏我再也坐立不住,便想去朱家瞧瞧王頭兒到底耍什麼花樣。

    我來到朱府門外,卻不敢叩門叨擾,更不敢越牆而入,天知道哪下觸動了機關,那非死無全屍不可。就這麼在朱府牆外守了兩日,仍是想不出主意,到了放債期限的最後一天夜裏,我把心一沉,決心回去睡個大覺,天亮之後,債頭愛怎生處置便怎生處置,這叫做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剛想轉身回去,突見朱府角門輕輕開動,從裏頭走出一個身影來,卻不是王頭兒是誰?我看他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暗想先不忙跟他招呼,不如跟着看他意欲何為再做打算,哪知這一跟便足足走出了十多里路,王頭兒淨挑偏僻的亂崗雜徑行進,最後好不容易來到一處密林,左右查看自覺無人在側,便在地上掘起坑來,我躲在樹後觀察琢磨了良久,始終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便想索性抓他個現行,直接向他問個明白。

    我跳過去大喝了一聲,王頭兒自是嚇得魂飛魄散,待看清了是我,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質問我為何跟蹤於他。我毫無避諱,將心中顧慮向他說了,王頭兒卻笑着說道:『老弟,你怕我拖累了你,我心中卻比你怕上百倍!那賭檔若真跑來朱家索要欠債,被我主人知曉了,你道我還有命在麼?是以這幾天我挖空心思,偷了些物事出來,如今正想埋在這隱蔽之處,不想卻被你撞見了。』

    我探過頭去觀看,見他提了個小鐵箱出來,那裏頭裝滿了珠寶玉器,還有一本薄薄的經書,這些珠寶還債綽綽有餘,還能剩下不少供日後繼續耍子,看來這次的難關總算過了,只是他偷了朱府的錢,就不怕主人家查驗追究麼?

    王頭兒聽了我的疑慮,卻告訴我知,朱家不僅家業龐大,朱七絕更有寶藏無數,僅在咸平家中,這樣的珠寶便有幾十大箱,丟了這十幾顆,查也難查得出,更遑論深究追討了。我又問他那本經書是什麼,王頭兒說那是朱七絕收集的一本尋常拳譜,他家裏珠寶繁多,典籍藏書更是數不勝數。王頭兒故意偷了本拳經出來,一旦東窗事發,丟失的除了珠寶還有武功秘籍,勢必能栽贓到武林人士的頭上,而王頭兒不會半點功夫,到時自可躲避嫌疑。

    我不住讚嘆王頭兒此計絕佳,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兩眼放光,執意要分些珠寶給我,以盡朋友情誼,我卻知他是怕我去朱府告發,特地收買於我,想要拉我下水。朱家勢力何等雄大,我若收了賊贓,日後追蹤起來,豈不是惹火燒身?是以始終堅辭不受。王頭兒見我冥頑不靈,終於發起狠來,說我若不收這些珠寶,可不要怪他不講情面,我見他眼中露出凶光,心裏也感到害怕,暗想別是他起了殺心,要將我葬身在這密林當中,就算他不敢殺我,日後我仍要去朱家做活,他仍是我的頂頭上司,想要整治於我,那還不易如反掌?我思來想去,眼珠一轉,忽然計上心來,便提議不要珠寶,讓他把那本拳經送與給我。一來我在此處耍了心眼,若是收了珠寶,無論偷偷藏了還是拿出去變賣花銷,將來追查起來總有蹤跡可循,那拳經不過是一本書籍,我看熟之後,一把火燒成灰燼,那便死無對證,任誰來問也都不怕。二則我也確是酷愛武術,可惜自幼父母早亡,家中沒什麼條件聘請名師,只跟着村裏的壯漢練過幾天把式,而朱七絕收藏的拳經必然非同小可,我若能循法習練,他日自能成全氣候。王頭兒只盼拖我下水,能少分給我珠寶,他更是求之不得,於是便一口答應,經此一次,我倆人便愈發親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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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仁忍不住插口道:「陸大哥,我說怎地自十九歲起,你便時常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來,後來你還說我不會功夫,不肯帶我去南邊探秘,想來你必是每天深夜練功,這才終於練就了這一身本領罷。」

    陸廣苦笑道:「那本拳譜並非什麼高深的武功秘籍,不過是一套入門的羅漢拳經,何況我習練時年歲大了,又沒師父指引,哪裏算有什麼本領?對付尋常百姓也還罷了,若是遇上武林高手,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兒,少派主和婁英雄當日都是親見,那東錢派的端木女俠,武功高出我何止百倍?何況若我真有本事,又怎會讓劉車千輕易捉住,忍受這許多年非人的折磨?只不過年輕時我不知天高地厚,自恃練過幾年功夫,便也打起了朱氏寶藏的主意,嘿嘿,當真是可笑至極。」

    邵旭見他說的淒切沮喪,知道這人被囚禁後心性大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欺凌弱小、趁火打劫的卑劣小人,對他的恨意又消了幾分,出言寬慰道:「陸老闆,如今你和老翁團聚,早年的心酸過往,也不用多想了,你適才說和王頭兒愈發親厚,後來便又如何?」

    陸廣道:「是,我後面要說的事,諸位只怕難以相信,莫說是大夥,便是我自己,也時常覺得那如一場夢境一般。呵呵,就因為這一場大夢,讓我半世都活在了虛無縹緲之中,最後險些連老命也都葬送了。」

    眾人知道他要步入正題,都聚精會神的聆聽,陸廣清了清喉嚨,續道:「那次密林埋寶之後,我和王頭兒心照不宣,都絕口不提此事,朱家有了活計,我仍前去幫閒,只是王頭兒心有所忌,倒是不敢多去賭檔了,有時一兩個月也去不了一次。我們在咸平日子過的安安穩穩,然則中原地帶卻並不太平,大宋丟了半壁江山,如何會甘心服氣?是以不斷派兵和金人交戰,力圖收復失地,其中尤以岳家軍最為悍勇,他們勢如破竹,一路殺到河南境內,眼看就要奪回舊都,卻被高宗皇帝連發十二道金牌召回,終於在風波亭以莫須有之罪將其處死,一時間百姓紛紛哀悼,都為岳將軍憤懣不平。

    民間百姓都說害死岳武穆的是大奸相秦檜,但當時江湖上卻流傳着另一番主見,說風波亭一案卻與朱七絕有關,後來武林豪傑群策群力,共同集結到咸平討伐,最終將朱家滿門老小連同下人僕從全都殺害,朱氏滅門的慘案,也可謂轟動一時了。翁老弟,當時咸平的可怖景象,你可還記得麼?」

    翁仁點了點頭,道:「那些前來討伐的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名門宗師,他們怕殃及無辜,先將村裏的鄉民全都趕到了山上,我記得在山洞中時常聽到朱府傳來廝殺嚎叫之聲,鄉親們都嚇得肝膽俱裂,後來這些人在朱家放了一把大火,那火光直飛沖天,連對面山頭都映紅了。陸大哥,幸喜那幾日你不在村中,否則見了這等慘相,只怕一生都要常做噩夢。」

    陸廣搖頭道:「老弟,其實是我誆騙了你,當日我正在村中。」

    翁仁奇道:「後來你不是說那幾天恰好去了鄰村麼?你說你就在村中,我怎不曾見到你?」

    陸廣向眾人掃視了一眼,緩緩地道:「只因滅門的當日,我就在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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