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路遊玩,來到了虞姬墓,墓側建有虞姬廟,內塑項羽、虞姬的雕像,項羽神威凜凜,虞姬溫婉端莊,都是栩栩如生。厲知秋道:「原來昔年霸王四面楚歌,虞姬自刎,便是被葬於此地。」
婁千里嘆道:「霸王是不祥之人,他功敗垂成,自己大勢已去不說,連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令人可嘆。」
戚氏道:「月有圓缺,天下之事,哪有十全十美。霸王后來自刎烏江,雖說是無顏再見江東父老,但又何嘗不是懷戀虞姬,去尋她了?他們兩個便在世間做不成眷侶,在地下能成一對,也是好的。」
厲知秋聽他夫婦二人言語奇特,正自詫異,只聽婁之英叫道:「爹爹,這霸王鬍子好大,是你說的鴻門宴故事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說着小手一揚,做了個挺劍直刺的招式。
厲知秋看到他的姿態,雖然搖搖晃晃,但步法規矩,招數有道,顯然是受過父母的指點,微微笑道:「你會武功嗎?」婁之英道:「我已經學過羅漢拳啦!」扎穩馬步,打了半套拳法。
戚氏抿嘴笑道:「好啦好啦,這點三腳貓功夫,可別在厲大俠面前獻醜。」厲知秋道:「這孩子根骨不錯,確是練武的材料。」婁千里夫婦聽他誇讚兒子,知道這人是武術名家,眼力自不會差,心裏都很歡喜。
四人出了虞姬廟,又到皇藏峪、聖泉寺等處游轉,那也都是宿州的名勝。不知不覺已到午時,四人來到了涉故台。這涉故台千餘年前乃是一片沼澤地,故而又名「大澤鄉」,正是陳勝吳廣揭竿之處。當年二人曾在此築壇盟誓,因陳勝字涉,是以該壇被後人稱為涉故台。
婁之英小嘴一撇,道:「娘,我餓啦。」戚氏笑道:「好好,咱們不走啦,找地方吃飯。」涉故台地處偏僻,壇邊並無酒樓食肆,倒是有許多搭棚的茶舍飯莊,婁千里尋了一家乾淨的小店,幾人便坐下招呼小二。
厲知秋望着涉故台,只見壇邊立有一杆大旗,旗面足有丈余大小。旗上高寫了幾個大字: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一陣疾風吹過,大旗在風中張開,獵獵作響。
婁千里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呵呵,天下燕雀繁多,又有幾隻鴻鵠了?何況徒有鴻鵠之志,卻只有燕雀之能,那又有什麼辦法?」跟着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戚氏道:「鴻鵠之志也不見得有什麼可取,陳勝吳廣起義反秦,一生的確轟轟烈烈,可自己又有什麼下場?依我來看,平平淡淡、柴米油鹽的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她語音婉轉溫和,仿佛在撫慰丈夫一般。
厲知秋自和婁千里相識以來,雖見他性格豪邁、頗有見識,談吐舉止都很有雅士風範,但卻總感他隱含憂鬱,略帶愁苦之色,縱使是眾人開懷之際,他也是神情寡歡,強顏歡笑,這一路遊玩至今,脫口而出的話總像是意有所指,似乎有什麼解不開的心事,暗忖自己和他是初會,倘若多問,勢必冒昧,剛想也出言寬慰幾句,互聽身後有人囉唣起來。
只聽一人叫道:「他娘的,怎麼這等鳥慢,上一壺酒也磨磨蹭蹭。」厲知秋斜了一眼,原來來了四個大兵,坐在自己身後的鄰桌。
另一名大兵接口道:「趙二哥,天氣漸熱,又何必動這麼大肝火,向店家發這脾氣。」
先前那人一拍桌子,高聲道:「他奶奶的,不快給我喝酒解暑,老子這無名肝火要衝破天了。每三人平分一千文,爺爺在這出生入死,連個棺材錢都不值,這三百來文是給誰去,打發叫花子嗎?」
大兵中一名年紀較長的喝道:「趙老二,大庭廣眾,你呼喝什麼!傳到上頭那裏,軍法有的你受!」
趙老二冷笑道:「哼!有什麼好怕?便是姓李的站在我面前,我也要說!他做得我卻說不得,哪有這個道理?老仇,你也不過嘴上說說罷了,難道你就心裏不恨?」他雖然口中強硬,聲調卻是壓了下來,沒有先前那般響亮了。
老仇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誰叫咱們東路軍不爭氣,一路之上,無甚功勞。唉,聽說這次犒賞三軍,也是邵將軍的提議,李顯忠不情不願,這才給了咱們『偌大』的賞錢!」
一名尖嗓的士兵說道:「聽說他倒也是一視同仁,無論東西路軍,都是三人千文,沒有偏頗。」
趙老二依舊罵罵咧咧地道:「奶奶的,誰不知道宿州是兩淮重鎮,金兵多有軍資在此?拿這點要飯錢給我,他可真做得出!」
尖嗓士兵嘆道:「要是邵將軍統領三軍,咱們的油水可就多啦。這姓李的假仁假義,一心只想賣臉給朝廷,哪管咱們泥腿子的死活?」
厲婁等人聽了片刻,知道他們都是東路軍邵宏淵的部下,因賞金多寡之事,正在抱怨發泄。軍營之中、官場之上,下級非議上級,所在多有,是以幾人也不在意,自顧自的飲茶吃飯。
這幾個大兵埋怨嘮叨了一會,話鋒一轉,扯到了宿州的風土人情上。尖嗓士兵笑道:「趙二哥,我看這宿州城裏,也分辨不出哪些是漢人哪些是女真人,昨個在十字街,有個女真婆娘,生的真叫標緻,仇官兒卻偏偏說她是漢人。我說仇官兒,你是南方人,不熟悉北人的樣貌身形,那叫情有可原。那婆娘肩寬腰細,腿長腳大,自是女真人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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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仇道:「放屁!女真蠻子我見得多了,不管男女,都是額大嘴闊,一個個像凶神惡煞,哪能生出這麼標準的美人。」
這幾個大兵喝了幾杯酒,本已微微有些醉意,可一講到這種風流事,又都笑了起來,個個都有了精神。
趙老二睜着腥松的雙眼,抬頭盯着飯莊的賬櫃。原來這是家夫妻店,此時老闆娘正在賬櫃裏擺弄賬本。趙老二道:「你們看那婦人,咱哥幾個都來賭賭看,她是女真人還是漢人?」
這老闆娘不到四十歲,長得雖不算十分標緻,但生意做得久了,心眼兒活泛,舉止之間頗有一股韻味。幾個大兵進店之時便對其有所留意,尤其是趙老二,一頓飯的功夫,早已偷偷的瞥了她好幾眼。
老仇道:「這還用說,自是漢人無疑。」尖嗓士兵道:「看她體態嬌小,膚色皙白,應該不是女真人。」另一士兵也點頭稱是。
趙老二怒哼一聲,道:「好!我賭她是女真人!」高聲叫道:「老闆娘,會鈔!」那賬櫃裏的婦人聽到聲音,放下手中活計,款款而來。
趙老二嘿嘿一笑:「老闆娘,你來這宿州城多久啦?」
婦人笑道:「官爺說的哪裏話,貧家自幼生在宿州,祖上幾代都是淮南人。」尖嗓士兵哈哈笑道:「趙二哥,你可輸啦。」
趙老二白了他一眼,道:「口說無憑,我可不信。你是北方人,我問你,女真人有何異於漢人之處?」
尖嗓士兵一怔,想了想道:「家裏故老相傳,說是咱們漢人,小腳趾上的指甲往往二重,分成兩瓣。北方胡人,小趾甲卻是完好的一塊。」
趙老二一聽,色心頓起,笑眯眯地道:「老闆娘,你是女真人不是?」婦人嗔道:「你這官爺,怎麼說這不相干的話!貧家自是漢人。」
趙老二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挽住那婦人的胳膊,說道:「你說不是女真人,那可得驗明正身,便請你除下鞋子,給我們瞧瞧罷。」那婦人一驚,隨手一甩,趙老二酒後不防,被她一掙走脫。幾個同伴卻都哈哈大笑。
趙老二惱羞成怒,追了上去,喝道:「你說不是女真人,可有憑據?現在官老爺懷疑你是金國細作,定要驗明正身!」
老仇見趙老二有點酒後成瘋,心中不禁怕了。他們出營飲酒,本就不合規矩,鬧將起來,被上頭知道了可不好收場。於是一使眼色,和尖嗓士兵站起身來,不住勸說。
趙老二酒勁上涌,先前的積鬱井噴而出,大叫道:「他奶奶的,賞錢沒有,樂子也不讓找,這宿州城打下來是用來幹什麼的!今天老子偏要鬧上一鬧,他要打要罰,爺爺還不伺候了!」尖嗓士兵見他執拗,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惡毒的念頭,點頭道:「仇官兒,是該讓二哥鬧他娘的,也讓人知道知道,咱東路軍沒那麼憋屈窩囊。」
那婦人驚恐萬狀,慌不擇路,扭頭跑向涉故台。趙老二一個箭步跨出飯莊,他三個同伴也都一齊追去。周遭食客大多是本地居民,都嚇得瑟瑟發抖,一個個埋頭假裝吃飯。
婁千里在鄰桌早就聽得義憤填膺,礙於陳誠的情面,始終隱忍未發,這時見到幾個大兵在光天化日之下追那婦人,再也按捺不住,向妻子微一點頭,手按桌面飄身而起,便要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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