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一分錢未付,順便還拿了幾包煙,劉建廠等人盡興而回。
「包皮,跟我們去爽一把。」劉建廠拍着酒意濃重的包強。
包強頭昏腦漲,還有一陣陣嘔吐衝動,搖頭道:「我回宿舍睡覺。明天一大早,老媽要送鋪蓋過來,發現我不在寢室又得找麻煩。他媽的,這個老娘們煩人得很。」
劉建廠戲謔地笑道:「包皮啥都好,就是早就該斷奶,別總是在老媽懷裏唧唧歪歪。」
包強爭辯道:「誰他媽的還在喝奶,我,我這叫有孝心。」
劉建廠用手掌拍了包強的臉,道:「明明膽子小,別扯什麼有孝心。我要讓我們覺得你斷奶,總得做出一兩年提氣的事。」
二哥麻臉道:「算了,包皮在學校還要被學派欺負,別說什麼提氣的事情了。」
學派,在靜州社會人口中特指學生,是一種輕視的稱呼。
包強在酒精作用下,道:「那個龜兒子被學派欺負,我在寢室里打個人,沒有哪個敢出聲。」
麻臉道:「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識一下。」
包強道:「隨時讓你們見識。」
在眾人的嘲笑中,包強搖搖擺擺回到學校,在東側門外吐了一大攤,搞得東側門散發着濃重酒臭味,讓偶爾過往的行人掩鼻而行。
進了學校,包強將一個垃圾桶踢翻,又很踢了鐵欄杆,磕磕絆絆地走上宿舍。他是天生缺少解酒酶,酒精進入身體以後反應特別強烈,此時頭昏得厲害,一頭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至於是誰的床,他壓根不知道。
宿舍里空空蕩蕩,同學們皆在教室里上晚自習。
復讀班從上課形式上與高三相差不大,區別在於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家人的殷切希望、親朋好友在背後的議論、前途命運的渺茫,共同構成如泰山一般的壓力,牢牢地控制了復讀學生的身心,讓他們焦躁、不安、迷茫、惶恐。
王橋沒有經歷過高考失敗的挫折,而且是主動加入復讀隊伍,心態積極、樂觀,這與多數人不同。他走進教室以後,將姐姐王曉、趙海以及曾經女朋友呂琪等人統統拋到腦後,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之中。
第一節、第二節自習課他都在學數學,第三節課拿出了歷史書。
從五六歲開始,在父親王永德的督促之下,王橋開始閱讀歷史書,父親王永德咬着牙買下的一套《上下五千年》,成為少年時代閱讀次數最多、閱讀時間最長的書。雖然課外書和歷史課本有很大差距,但是為王橋奠定了相當厚實的歷史基礎。在復讀班讀起高中歷史教材,處處都是老熟人,他有種如魚入水的舒服感覺。
看得過癮時,鈴聲大作,部分早就頭昏腦漲的同學蜂擁而出。王橋沒有馬上離開教室,等同學們走得差不多時,在教室後面做了五十個俯臥撐後,繼續看書。
十一點,教室熄燈,王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教室。復讀班學習任務非常繁重,沒有好身體絕對吃不消,他對此保持清醒認識,每天早晚都堅持鍛煉。
他在小賣部買了一對電池,來到圍牆邊。
隔斷復讀班與應屆班的圍牆有三米多高。復讀班這一側有一個小操場,小操場四周種着許多香樟樹。香樟樹和圍牆之間長着繁茂的雜草,還有一塊不知作何用處的水泥壩子,非常隱秘。
王橋在香樟樹和圍牆之間的小壩子擺開架式,壓腿彎腰擺臂,身體活動開以後,開始打青年長拳。他在這套長拳上浸淫多年,打拳時根本不用動腦筋,身體自然而然會作出反應,如行雲流水一般完成整套動作。論實戰,這一套拳沒有太大實戰價值,可是長期練習後身體敏捷程度、反應力都大大提高,這就是套路的價值。
三趟套路以後,王橋身體微微出汗,艱苦學習帶來的疲憊一掃而光。最後一個動作是在圍牆邊倒立,血液在倒立時全部流向大腦,滋潤消耗過度的腦神經。
晏琳和劉滬在小賣部買了瓜子,沿着圍牆邊的香樟小道,一邊嗑瓜子一邊散步。走到香樟林深處的小空地處,恰好遇到王橋倒立結束,雙腿從牆上落到地面,發出「啪」的一聲響。
突然響起的聲音和樹林中閃動的身影嚇了晏琳一跳,她急向後躲,手中瓜子掉了一地。劉滬膽子更小,尖叫一聲,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王橋知道嚇着兩個女生,忙道:「別怕,我是復讀班同學,在這裏鍛煉。」
晏琳很快鎮定下來,好奇地問道:「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麼?嚇了我一大跳。」
王橋道:「我是在正大光明地鍛煉身體,不能用鬼鬼祟祟這個詞,你們女同學別跑到這麼黑的地方來散步。」
樹下黑暗,晏琳沒有認清是誰,道:「我買的一包瓜子都掉到地上了,都是你的責任。」一般情況下,她不會和陌生男子說話,只是大家都處於黑暗之中,放得開一些。
王橋道:「我有什麼責任?按道理講,是我鍛煉身體被你們打擾。」
晏琳也不是真心要黑影賠瓜子,剛才只是隨口一說。她不願在黑暗處久留,說了句:「不賠就算了,小氣鬼。」然後拉着劉滬離開了樹叢。
兩個女生走到宿舍前,聽到男生宿舍傳來一陣喧囂聲,不少男生都朝着最靠里的寢室跑去。劉滬在和吳重斌談戀愛,立刻緊張起來,道:「那是吳重斌的第一寢室,裏面是做什麼,肯定是打架了。」晏琳道:「吳重斌他們有三個人,平時都是逗貓惹狗的角色,若是他們打架,絕對不會吃虧,別擔心。」
晏琳和劉滬站在三樓走道上觀察事態發展,只是聽到一陣喧鬧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得而知。幾分鐘後,從圍牆邊的香樟小道里走出一名瘦高男子,跑跑跳跳地上了宿舍樓。
「剛才鍛煉的人是九分。」劉滬眼尖,瞧出來者是誰。
王橋第一次參加數學考試只得了九分,迅速聞名於復讀班,如今提起王橋,紅旗廠幾人都戲稱為「九分」。
晏琳道:「九分身材不錯,原來是喜歡鍛煉的原因。」
劉滬用奇怪的眼神瞧了一眼身邊這位發小,道:「很少聽到琳琳稱讚男生,莫非有什麼情況?」
晏琳立刻堅決地否定道:「我爸媽好歹是知識分子,怎麼會喜歡九分,我讚揚一句只不過實事求是而已。拜託,發花痴別聯想到我身上。」
王橋腦子裏默想着晚上看過的歷史書,壓根沒有想到三樓走道上有兩個女生在議論自己,跑回寢室時,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在門口。王橋朝裏面擠,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打架。」
「誰打架?」
「好像是包強。」
寢室里,包強坐在床上,散發着酒氣,指着同學洪平罵道:「老子睡了你的床,是看得起你,還敢來拉我。」他手裏拿着一把砍刀,在空中胡亂揮舞。
在酒精作用下,麻臉嘲諷的語氣在腦海里飄來飄去,讓包強火氣更大,在寢室里教訓起學派。
寢室里還有三個世安機械廠的子弟,許瑞與包強從小在一起長大,關係挺不錯,他站在刀鋒以外勸道:「包強,都是同學,把刀收起來,等會兒老師就要來了。」
包強斜着眼道:「許大馬棒,世安廠的人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外人。老子睡了他的床有什麼了不起,還敢來拖我。」
被稱為許大馬棒的人叫許瑞,因為電影《林海雪原》太出名,在上小學時就被同學叫作許大馬棒,習慣成自然,如今他對許大馬棒這個綽號沒有任何感覺,聽之泰然。許瑞繼續勸道:「你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另外兩位世安廠子弟站在許瑞身後,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包強收起手中的砍刀。
床對面站着幾人,最中間一人正是床的主人洪平。洪平的鼻子被打破,用草紙塞住,胸前還留着斑斑血跡。他提着一張木板凳,警惕地看着那柄砍刀,對着圍觀同學道:「包強講不講道理?睡了我的床,我輕言細語請他起來。他二話不說,翻身就給我一拳。靜州城裏人當真了不起,欺負我們縣城來的鄉巴佬。」
在學校住宿的同學裏有三分之二來自靜州各縣城,洪平此語引起了很多人共鳴。靜州是盛產地域歧視的地方,由於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縣城裏的人很難將戶口轉到市區,從解放到現在的數十年時間,市區與縣城變得涇渭分明,市區歧視縣城,城市歧視農村。在靜州求學的縣城同學或多或少受到過市里人歧視,他們從感情上傾向於洪平。
包強酒精上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破口大罵道:「昌東縣疙瘩跑到靜州來操社會,你信不信,老子明天找人砍死你。」
洪平提着板凳,怒氣上涌,道:「有種就單挑,找人幫忙算什麼好漢。」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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