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的平凡生活 第六十一章 發達

    日升日落,時間沙漏一次次倒轉,不緊不慢永不停止,眨眼之間,已是半月光景過去。廣州城內外一切如常,只是隨着大收試時間臨近,省城的學子不減反增。很多被府試刷下來,又或者因為各種原因沒趕上縣試府試的童子,前來趕這次科舉末班車。

    即使是寒門學子,這個時候也會砸鍋賣鐵搏上一切,來賭一個前途。城市因他們變得更加熱鬧與擁擠,負書箱的僕役書童,挑着擔子的父母,以及手拿摺扇貪看風景的學子,將五羊城從睡夢中驚醒。

    梁盼弟的狗肉鋪子還沒到營業的時候,門並沒開,關清顧白靠在門首,與周圍賣飯食的夥計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聊,順帶看着入城的大隊人馬,盤算可以賣多少狗肉出去。

    正在有一搭無一搭的聊着,一個眼尖的夥計忽然看向城門方向道:「誒?那不是范公子,他怎麼到這來了?」

    關顧兩人順聲看過去,見身着簇新道袍,手裏提着個食盒的范進,逆着人群,向着自己這邊走過來。兩人彼此對視一眼,又偷眼看向店裏,慌忙地把胳膊一伸做了兩條人肉門閂,一臉苦相道:「老闆娘有話……」

    「她有什麼話只管跟我說,都躲開,擋道我翻臉啊。」說着話,范進另一手的摺扇已經朝兩人那毛茸茸的胳膊上打過去。

    兩條大漢那粗壯的胳膊可不敢接讀書人的摺扇,訕訕地放下胳膊左右分開,范進大搖大擺從兩人中間穿過去。梁盼弟這時正在店裏忙着備料,雙手的袖子都已經卷到肘部,露出兩條胳膊,腰上系一方圍裙,雙手各持一柄雪亮菜刀,將狗肉切成一塊塊準備着下鍋。

    刀切菜板叮噹做響,范進在後看着那纖腰風屯,一時竟是不忍錯開眼神。聽到外面動靜,梁盼弟並不回頭,只冷冷道:

    「這麼早就出城了,難道昨天晚上海棠姑娘有客,沒留你過夜?刀子無眼,少往前湊合,留神把你的爪子切下來一併燉了。我這沒有上好的瓜片,更沒有新摘的水果,要是被那海棠姐掏空了身子倒是能幫忙,我給你弄碗狗鞭補補身子,看在鄉親面上,免費!」

    范進把食盒放到桌上,臉上滿是笑容,「三姐,你吃醋了!哈哈,你吃醋了!你先把刀放下,看看食盒裏是什麼,再決定發不發脾氣!」

    梁盼弟放下菜刀,回頭看着范進,目光里說不上是恨還是失望,再看看那食盒,目光冷厲。「從紅袖招帶了什麼點心出來麼?那是侍奉大貴人的,我們這窮地方,吃不慣這種細點心,還請范小爺趕緊把東西拿走,別讓我們這的窮氣,把這好點心都給糟踐了。」

    「看看,你這人說話就跟你那刀似的,殺人不帶眨眼的。你且上前來看,這裏是什麼細點心不是?」范進說着話,已經把食盒上蓋挪開,梁盼弟嘴上雖然說的厲害,可依舊忍不住把眼看過去,隨即臉色一變,三兩步間已經搶到范進伸前,一把將盒蓋蓋住。

    「你瘋了?大早晨起來,舉着這麼盒東西來這裏,你知不知道這是能出人命的!」她緊張的向外看看,見關清顧白還在和人閒扯,沒人往這頭看,才長出口氣,要緊的把食盒拿起來,二話不說就塞到灶台下面。隨即又對外頭關清顧白招呼道:「關門上板,今天生意不做了,我有事。」

    幾個閒人與關清顧白兩人笑道:「看看你們掌柜的,說多少狠話都沒用,人家一來,還不乖乖關門。你們別進去啊,一會人家兩個做事,你們在不方便,走,到我們這幫忙,賺點茶水錢。」

    門帘一放下來,梁盼弟總算出口氣,小心的把食盒重又拿出來,揭去蓋子,從裏頭把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以及些金銀首飾一樣樣拿出來,壓低聲音道:「你去做賊了?怎麼這麼多?若是真做了賊,還不趕緊着逃命,到我這來做什麼?」

    「三姐,你不吃醋了?」

    「呸!都什麼時候了,誰跟你說這個,哪個耐煩吃你的醋。你和那個海棠做什麼狗皮倒灶的事與我有什麼相干,我只是替大嬸不值。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倒是自甘下留,與那種女人混在一起。我說……這些不會是她的吧?」

    梁盼弟警惕的看着范進,想像着是不是他殺了海棠,卷了其私房逃跑。范進卻只盯着她兩條胳膊看,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要緊着把袖子放下,又解了圍裙,又羞且氣道:「人家海棠姑娘比我好看多了,有她你看我幹什麼。」

    「她比不上我的三姐一根手指,我跟她,無非是互相利用罷了。你放心,這錢不是髒的,都是我做畫賺來的。畫一張喜容四兩六兩,這半個月可是把我累的夠瞧的。行院的姑娘有不少都求着我畫像,繡鞋啊手絹啊,都收了不少……」見梁盼弟丹鳳眼一翻,范進又連忙說了句,「燒起來都麻煩。」

    「那是人家的心意,你也好燒的,不解風情。」數落了這一句,兩人的芥蒂倒是解了,梁盼弟面上的寒意繃不住,只好露個笑臉道:「這些怕不有幾十兩銀子。」

    「沒拿天平稱,五十兩總是有的,還有這些首飾,加起來能換六七十兩了。小院子裏還有大概百十兩,那是準備給我娘的。」

    梁盼弟聽到這話,心裏一熱,忍不住問道:「那這錢你也該交給大嬸,她不容易……」

    「莊戶人家驟然而富,是禍非福,不能一次都送到家裏。就是我手上這些要送,也要等時機。至於這些,是咱們以後過生活用的,現在不擔心我養不起你了吧。」

    雖然天已經亮了,但是關了門,又放下帘子,小飯鋪里既黑且熱,范進的一隻手,已經搭在了梁盼弟的肩膀,頭向她的臉上湊過去。梁盼弟聽到這句過生活,只覺得芳心一軟,幾日的愁苦煩悶,都已化做甜蜜,任范進親着自己的臉。直到對方的手伸向自己衣服之內時,才猛的抓住他的胳膊。


    「別得寸進尺!你這幾天和那海棠混在一起,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做過了,還跟我這蘑菇什麼,我可不給她當替身。」

    「你想哪去了,我們兩個之間,可什麼都沒做過。」

    「你這話騙誰,那麼多不要臉的話都畫了,還說你們沒做過?」

    這半個月裏,廣州花界一大新聞就是早在幾年前就已過氣的海棠,靠着一套**鹹魚翻身,重揚艷幟。

    那些畫並非是壓箱底一類的純畫,畫中女子既未果露身體,也未與男子做什麼勾當。可是那一幅幅畫的神態,偏又撩人已極。或是美人午睡,或是解衣將寢,又或是舞劍習字。

    這些畫作里都充分展示了女子身體之美,讓男子一見而血脈賁張不能自持,模樣畫的不但與海棠幾無二樣,比起本人還要略美幾分。在這組美人圖帶動下,海棠現在的行情,足以頡頏新任行首玉嬌。一時間紅袖招內兩花魁一雅一艷,從原本中等行院竟有躍升為頭等班子的可能。

    能畫出這些畫,足見兩人的交情到了什麼地步,一想起這一點,梁盼弟依舊忍不住生氣。范進笑道:「我跟你交個底,那些畫實際是我想出來的,不是她真擺出來的。或者說沒我的腦子,她也擺不出那些姿勢,擺出來,也不好看。就拿舞劍來說,她沒有武術底子,舞的劍太難看了,照着她舞劍樣子看,鬼都不上門一個。」

    「你這話留着對胡大姐兒說去,她來我這哭了好幾回,如果不是紅袖招那地方……她都忍不住想去找你了。看她那樣,就像是相公在外面胡作非為,偏生什麼都還做不了的大婦,真可憐。」

    梁盼弟嘴上這麼說,但是攔范進的意思已經不很堅決。這幾日裏她自己琢磨,也覺得范進血氣方剛,自己苦苦不讓他得手,他難免就被那些狐狸精給拐了。所以對於他一些要求,也就聽之任之,只是不讓他真越了雷池。

    范進與她親昵一陣,才道:「我跟你說實話,海棠是想吃掉我這童子雞,但是我可不想讓她吃,好歹也要先和三姐……」

    「你要是碰了我再敢去摸她,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個一起砍死,斬成十八段之後煮湯!」梁盼弟惡狠狠地說了一聲,伸手在范進的胳膊上用力一擰。

    「好啊,那這劑補藥就只留給三姐,反正現在銀子賺了不少,名聲也已經傳出去,紅袖招於我已無意義,今後我去的也會少了。」

    梁盼弟身子一正,把范進向外一推,將衣服仔細整理着。「不是少,是連去都不要去。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大收試了,你府試不利,大收試就是最後的機會,應該好好溫書,去做功名。這些錢,姐替你存着,姐現在的生意足以養你,你就好生讀書,不要惹這麼多事出來。尤其是紅袖招那種地方,更是連想都不要想。」

    「不去紅袖招也不行啊,我賣個畫都有人找我麻煩,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我沒有名望。如果我是金沙鄉一個鄉下後生,就咱們兩個這樣子,洪總甲就能帶人來把我們沉潭。如果我只是個不第童生,一干三等附生也敢來掀我的攤子。我現在結交巨室,是廣州城裏時下最有名的丹青范妙手,請我給家中老人畫喜容的邀請,不知排出多遠,就算是洪家刑房裏的管年,見我反倒要賠笑臉。你說,紅袖招這地方我是該去還是不該去?」

    「我只聽說那地方害人,從沒聽說幫人的,你別糊弄我,好好說說,到底怎麼個章程?」

    范進哼了一聲,「也沒什麼,無非互相利用。海棠利用我的畫,讓她再次走紅,我利用她結交富翁的機會,幫我揄揚名聲。這女人眼窩子淺,但是知道好歹,出錢很大方,也願意倒賠身子。我如果不是惦記着姐這,就跟她成了事也不難。她接的客人多是闊佬,拿我的畫一看,生意立即上門。」

    「我不懂,那些富翁員外難道請你畫家裏的女眷?」

    「那怎麼可能,自是畫家裏老人。」

    邀請范進的富翁家裏,多是有年老力衰的當家人,自知壽數無幾,想給子孫留下幾幅畫像以便清明祭奠,子孫觀瞻叩拜。

    可是當下畫師大多重意不重形,畫出來的人物富態有餘,可與真人差距一天一地。范進畫像惟妙惟肖,又能彌補本人缺憾,不但可以流諸後世,還能把本人畫的順眼一些,以慰老懷。這種繪畫帶修圖的服務,讓范進名聲鵲起,這些金銀也就是靠畫像賺來。

    「今天能這麼早過來,就是昨天在城裏劉千戶家,給老太爺畫喜容。那劉老太爺當初陣前廝殺,瞎了一隻眼,鼻子也被刀砍去一半。我那畫像畫的他生龍活虎,老爺子一高興,不但多賞了一兩銀子,又囑咐他兒子給了我一面出城令牌。以後只要是劉千戶分守的城門,我隨意出入,多晚都沒關係,來看你也方便。」

    梁盼弟不解道:「既是賺了這麼多銀子,現在正該收心讀書,怎麼還要去應酬這些大戶?以你眼下的銀兩,省着用,足夠你花到大收試,甚至鄉試也盡夠了,何必還要為這些應酬誤了你讀。」

    「銀子其實是足夠用了,我現在還做這個,一是保持名聲不墜,二就是為了噁心人。說到底,就是噁心陶簡之那老貨。我堂堂一個南海案首,被陶老頭刷下來,只好賣畫為生。家鄉還有土棍迫害,不敢回家。這些日子,已經有幾家大戶要為我出頭,拿名刺送到縣衙門裏,要過問一下洪家的人。只要我賣一天畫,就等於是個活罪證,向人們宣稱,陶簡之對於南海案首的殘害並未結束,家鄉的惡霸豪強,還逼得自己有家難投。我倒要看看,這科大收試,敢不敢不錄我……」

    梁盼弟聽的不住發笑,用手摸着范進額頭,「還是你壞心眼多。」

    「我要說壞心眼,還是想對你使,可不想對別人!」范進說着話,已經把梁盼弟抱起來,低頭正待親下去,可就在這當口,門外忽然擂鼓似的響,只聽關清道:「掌柜的開門,胡大姐兒來找你,事情很急,說是與性命相關,您無論如何也得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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