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鬼哭狼嚎的大嗓門差點把張震魂兒都嚇飛起來,定睛一看,來人是自家店裏的胖廚子,張震才長呼了口氣穩住心神,問道:「出什麼事了?」
胖廚子伸手指着店裏,急的跟什麼似得卻說不清楚。
張震見狀,索性推開胖廚子,朝店裏小跑過去,邊跑心裏還有些納悶兒。
自麵館開張一年多以來,店裏基本沒遇到過麻煩事,時下魯國雖然世道不太平,外面有些亂軍和強匪出沒,可通禹城離都城漢陽很近,城裏的治安還算安定。張震自己做生意極為本分,官家的苛捐稅黑幫的保護費一樣沒少交過,他平日裏又時常接濟窮人,在桐萍街上頗有微名,名聲就是面子,所以平時很少有人找他麻煩。
至於店裏的幫工,都是些不受欺負就阿彌陀佛的老實人,更別提惹事了。
嗯?張震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陳步文,胖廚子的遠房親戚。那小子會點拳腳功夫,整天打架鬥毆遊手好閒,他家人看他實在頭疼,便央求在城裏據說混的還不錯的胖廚子給尋份差事做,胖廚子自然就找到了張震,想讓他留下做個雜工。
有胖廚子說情,張震就把他留下了,也不指望他真干多少活,全當養了個閒人。再說那小子也不是個能踏實幹活的主,二十二三歲,一身腱子肉,看誰都是斜着眼,野性的很,平時對張震這個掌柜的都愛搭不理。
看胖廚子又是着急又說不明白的情形,十有八九真是他闖禍了。
剛趕到店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兩個幫工畏畏縮縮的躲在樓梯口向上窺視,一見張震來了,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湊了過來:「掌柜的,剛才樓上雅間來了倆客人,非要小琪陪着喝酒,還動手動腳。小琪從後門跑出去了,他們就鬧事,說要把店砸了,還說要見你。」
張震環視了一周,沒看見陳步文,才鬆了口氣。那個叫小琪的姑娘張震隱約有點印象,好像剛來不久,洗衣服刷盤子的,人長的挺水靈,就是沉默害羞了點。
「有我在,別慌,樓上的客人認識嗎?」張震問道。
「不認識,倆人都不認識!看着不像本地人,反正是第一次來咱們店。」
張震心裏有了數,既然是外地人就好辦了。從外地趕來又沒人接待的話,說明他們在通禹城沒有太硬的關係,再者,會來小麵館里吃飯的人,應該也不是什麼有錢有勢的大人物。
「行了,你們別在這裏堵着了,該幹嘛幹嘛去。」張震點了點頭,邁步上樓。
二樓有四個雅間,是用屏風分隔開的。張震找准出事的地方後走進去,雅間裏紅木圓桌邊上坐了兩個年輕男人,一壯一瘦,都是拳師打扮,風塵僕僕的樣子,像是趕了很久的路。壯男人有幾分醉意,嘴裏罵個不停。
一見張震進來,那壯男人直接站起來,將腰裏的一把用粗布條纏裹的砍刀砰的拍在桌子上,瞪着倆眼罵道:「你就是這兒的掌柜的?媽的,小雞崽子!老子都等你半天了!再不來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這破店燒了!」
張震臉上堆着笑連忙作揖,道:「兩位大哥是第一次來小店吧,招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不知道兩位大哥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說着就上前想要幫他添酒。
做生意,以和為貴,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那個瘦男人面無表情,沒有想要鬧事的意思,但壯男人卻絲毫不買賬,一把推開張震的手,罵道:「包你媽啊包涵!少他媽廢話!把那女的叫來!」
張震笑眯眯的道:「那小女孩剛來店裏幫忙,不懂事兒,兄弟我陪大哥喝兩杯行不行,酒錢算我的。」
說完,張震回頭朝樓梯口喝道:「來一壺上好的女兒紅,再端倆小菜來。」
瘦拳師嘴角揚了揚,看樣子氣消了不少,不過壯拳師還是不依不饒:「老子看你還算順眼,就不跟你多計較了,剛才那女的呢?把那女的叫過來!老子相中她了,不把她叫來這事兒沒完!」
張震苦笑道:「兩位大哥,小店做的是正經生意,那小女孩就是個打雜的,實在是不能陪兩位大哥喝酒。兩位大哥要真是有雅興,出了門斜對過就有一家怡香院,裏面的姑娘標緻的很,兩位大哥要不去那裏看看?」
壯拳師醉醺醺的搖着腦袋,叫道:「不行!老子就看上那女的了!今天她要不把老子伺候爽了,老子哪兒也不去!趕緊把她叫來!你再他媽廢話信不信老子砍你!」說着又將砍刀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兩個外地人,看打扮也不是有錢人,撒潑耍橫還沒完沒了了!張震心裏
有些上火,琢磨着是不是找個由頭下去一趟,讓幫工去報官。他自己拿了個杯子,倒滿了一杯酒,強賠笑道:「大哥,我們真是做的正經生意。您看,這裏就是個小麵館,人家姑娘也是正經人家的閨女,您在一個麵館里提這種要求,不合適。這杯酒我幹了,您給我個面子,行不行?」
說完,張震端起酒杯,仰脖子一飲而盡,然後將空杯子晾給壯拳師,繼續笑眯眯的看着他。
壯拳師一把打掉張震手裏的酒杯,白瓷杯子掉在地上一聲脆響,摔的粉碎。壯拳師指着張震的鼻子罵道:「你他媽誰啊老子要給你面子!把那女的叫來!老子已經他媽給你說三遍了!你狗日的聽不懂人話是吧!」說着拿起桌上的砍刀,站起身來嘩啦一聲掀了桌子,瘦拳師也站了起來,很伶俐的閃到一邊。
張震看着一地狼藉,臉上的笑意慢慢褪去,眼神也冷了下來:「大哥真相中了那女孩是吧,好,大哥坐下稍等,我去把她叫來。」說完轉身準備下樓。
看來這事不能善了,就只好去報官了。
「怎麼?兩句話就把人家小姑娘給賣了?你這掌柜,當得真不賴啊!」張震剛走到樓梯口,就迎面走上來一個人。
陳步文。
這個年輕人一步步上樓,兩眼卻死盯着張震,眼神陰冷里閃着火光。他面色微微發白,歪着嘴冷笑,說話聲音很輕,有種被壓抑的恨意和嘲諷在裏面。
張震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反倒對他的血性有幾分欣賞的意思。張震停下腳步,站在樓梯的盡頭等陳步文走到自己身前,在他耳畔輕聲道:「看住這倆人,我去報官。」
陳步文一愣,看了張震一眼,面色緩和下來,聲音還是很冷淡,道:「不用報官,我去勸勸他倆,讓他們把該結的帳該賠的錢清了,走人。」
說着,陳步文緩步走到桌前,橫跨一步昂然而立,打量着兩個鬧事的拳師,不冷不熱的道:「兩碗面,兩盤牛肉,一壺酒,再加上打壞的家什,一共」他突然轉頭,挺尷尬的朝張震問道:「掌柜的,這些得多少錢?」
前一刻陳步文還是一副不勝獨寒的高人模樣,馬上又變得一臉蒙圈,這種落差看得張震差點笑出聲來。
張震嘴角抖了抖,強忍着伸出一隻手,道:「五兩銀子,夠了。」
「嗯,五兩銀子,結賬吧兩」陳步文話沒說完,靠在椅子上喘酒氣的壯拳師騰地彈起來,滿臉猙獰的罵道:「我結你媽」一刀朝陳步文胸前砍過去。
陳步文閃身躲過,等兩人身形交錯,他抬腿一腳踹在壯拳師的後腰上。壯拳師直接臉朝下一頭栽倒在地,乾脆利落。
張震瞧得眼前一亮,身手不賴啊!先前以為他只是個街頭打架的混混,沒想到還真是有功夫的,光露這一手,尺寸力度都巧妙的很。
陳步文拿起壯拳師掉落的砍刀,走上去踩着他的後背,用砍刀的刀面拍了拍他那張鼻血長流的臉,用一種不冷不熱的口氣道:「五兩銀子,結賬吧。」
壯拳師一改先前的飛揚跋扈,滿身的酒氣也消退的乾乾淨淨,很諂媚的連聲求饒:「大哥!大哥!有話好說,小弟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您,小弟給您賠禮了!您看咱都是練武的人,您饒了我吧。」
「啪!」陳步文的刀面再次拍在壯拳師臉上,像是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依舊不冷不熱的道:「五兩銀子。」
壯拳師半張臉紅了一片,眼角一個勁的顫抖:「大哥我錯了!大哥,我沒帶這麼多錢,我就有幾十文錢,全給你行不行。」
「啪!」依舊是一刀面,依舊是一句不冷不熱的「五兩銀子」。陳步文眼神沒有半點閃爍,像個冷血的瘋子。張震在一旁看着,覺得他這股瘋勁還挺大快人心的。
壯拳師似乎突然生出了魚死網破的剛烈,身體劇烈的向上掙扎了幾下,可陳步文的腳踩的結結實實。壯拳師見掙扎無功,破口罵道:「有種你殺了老子!老子是黑虎幫的人!你絕對比老子死得慘!來啊!動手啊!砍死我!」
張震失笑一聲,這壯拳師狗急跳牆,連黑虎幫都扯出來了。黑虎幫確實是通禹城勢力很大的幫派,張震的麵館就是黑虎幫的地盤。黑虎幫的人張震見過很多,連幫主趙老虎都有過幾面之緣,眼前這一位可真沒聽聞過。
「啪!」「五兩銀子。」
壯拳師徹底崩潰,一個身材挺雄壯的大老爺們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偶爾還夾雜着吸鼻涕的聲音,慘嚎道:「哥啊!我真的錯了!你別打了行不行」
陳步文再次揮起砍刀。
「打得爽嗎?」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張震順着聲音看過去,見那個瘦拳師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自從張震上了二樓,他就一直沒說過話,陳步文和壯拳師的打鬥,他也完全沒有插手,只是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像個旁觀者,讓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瘦拳師人長得白白淨淨,個頭也很普通,嘴角自然帶着淡淡的笑意,渾不吝的有種吊兒郎當的氣質。他絲毫沒有理會自己那個正殺豬般慘叫的同伴,只是靜靜的看着陳步文。
陳步文也看着他,微微皺了皺眉。
「打的爽不爽?」瘦拳師又問了一遍,笑眯眯的接着道:「打爽了就咱就商量商量眼前的事兒該怎麼解決。我兄弟確實不太像話,罵人也就算了,還又拍桌子又砸板凳,你看地上的牛肉,還有酒,都浪費了,多可惜!確實該打。不過你們提的條件嘛~拍着良心說,五兩銀子,不訛人,值這些錢。」
說着他蹲下來盯着被掀翻的桌子看了看,咂麼咂麼嘴道:「看桌子木材紋理交錯、結構細而勻,嗯,細聞還有股子清香氣,這是花梨木吧?掌柜的是個厚道人吶,五兩銀子要少了。」
「就五兩。」陳步文冷冷的看着他,依舊用不冷不熱的口氣道。
瘦拳師懶洋洋的嘆了口氣,道:「給你們說句實話,我們沒那麼多錢,把我倆全身上下扒光了,三十文錢頂天。要不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們賠給我五兩銀子,再把剛才那小妞叫來,陪我玩兩天。本來嘛你們咬定了五兩,我想讓你們給五兩銀子就完事了,可那小妞長得確實俊吶,水靈靈的跟大白菜似得,我也沒讀過書,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俊!一見難忘!我領出去玩兩天,到時候再還你們。」
說完他看向張震,很誠懇的等待張震答覆,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有病!」陳步文嘴裏擠出兩個字,奪的將砍刀釘在地上,微弓身子朝瘦拳師疾沖而去,一腳橫踢。
瘦拳師似乎慌了神,急忙架起左臂格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重新站穩身子,撣去袖子上的塵土,正眼看了看表情陰沉的陳步文,稱讚道:「不錯不錯,有點意思。」
陳步文一下子被激怒,罵了一句「找死」!再次衝上去。
但陳步文只是第一步的搶攻佔了先機,攻守雙方馬上顛倒了過來。瘦拳師收起嬉皮笑臉,身上陡然爆發出凌人的氣勢,在用左肘頂住了陳步文右拳拳鋒後右手幾乎同時彈射而出,瞬間轟中陳步文的胸口,張震緊接着就聽到陳步文發出一聲悶哼。
瘦拳師絲毫不給陳步文喘息的機會,順勢側身沿着陳步文中路長驅直入,右肘橫擺掃中陳步文頭部。陳步文下意識的縮起脖子想用頭頂去迎擊瘦拳師的右肘,誰料那傢伙左手拳從陳步文目光不能及處向上一頂,正打在陳步文柔軟的肚子上。陳步文登登的後退兩步上身縮起,喉嚨發出一聲乾嘔,臉色有些蒼白。
陳步文還沒來得及緩兩口氣,瘦拳師再次欺身而上,出手依舊極快,一拳打向陳步文面門。陳步文上身後傾想要躲閃,瘦拳師瞬間變拳為掌,拍中他的胸口。
瘦拳師一雙手或掌或拳如疾風暴雨,陳步文一退再退,終於被一掌拍倒,嘴裏噴出血霧。
這時趴在地上的壯拳師站起身來,抹了把臉上的血,吸了口涼氣朝瘦拳師抱怨道:「東子,你他媽的早點出手能死啊,害老子被打這麼慘。」
喚名東子的瘦拳師沒有理會同伴的抱怨,而是朝陳步文抬了抬下巴,懶洋洋的道:「誒!小子!沒事吧?說句公道話,你挺抗揍的,身體底子好,真是個好苗子,可惜了。要不你拜我為師吧?在我手底下調教個百八十年,沒準能練出點門道來。」
陳步文吐了口帶着血絲的口水,眼中陰狠的神色更盛,咬着牙一挺身站起來。
但他的身子還是抑制不住晃了晃,接着猛咳了一聲,鮮血被他強行繃嘴憋住後,又從他鼻子裏噴了出來。他伸手抹了一把,再次握緊拳頭準備頂上去。
「夠了!步文!罷手吧!」站在樓梯口的張震大喝了一聲,瞎子都能看出來陳步文跟瘦拳師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再這麼上無異於找死。
陳步文眼裏死盯着懶洋洋的瘦拳師,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張震的話,或許一直以來他就沒把張震這個掌柜的當回事。
瘦拳師咧嘴笑了笑,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下嘴唇。
這個戲謔的表情讓陳步文勃然變色,他低喝一聲朝瘦拳師衝過去,但是動作比先前慢了很多。瘦拳師很隨意的將陳步文擋開,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強行將他的腦
袋摁了下去。看着陳步文露出來的後頸,瘦拳師吊兒郎當的臉上閃過一絲冷意,右手抬起,立掌如刀。
在手刀剛要切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下意識的伸右手格擋。一個人影從斜刺里疾衝出來,死死的抱住他的腰,將他一路頂出去,直撞翻了雅間的花鳥屏風,一直頂到牆上。
死裏逃生的陳步文抬起頭,看着平日裏老實巴交人畜無害的張掌柜此時狀如瘋虎,嘴裏呼號不止以一副同歸於盡的姿態將不可一世的瘦拳師死死地頂在牆上。
陳步文嘴巴微張,一臉不可置信。
他曾跟一個老師傅練過點長拳,在瘦拳師手底下走了兩輪,也摸清了瘦拳師的路數。瘦拳師使得似乎是一種極具爆發力的貼身短打,夾雜着一些擒拿,拳掌始終不離人中路。陳步文拳腳學的一般,可在他那群鄉下兄弟中間,是出了名的抗打,沒想到和瘦拳師只交手了片刻,就已經感覺胸腔氣悶,腸子仿佛都絞在一起,整個人站都站不穩。
瘦拳師拳腳的威力,可見一斑。
陳步文看着張震,他不知道這個一向樂呵呵的平庸男人怎麼會突然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可他知道,跟瘦拳師這種境界水平的人近身打鬥,真的是在送死。
陳步文喘了口氣,壓下了嘴裏的血腥味,想衝上去幫忙。
「走!快去報官!」張震用頭死死的頂着瘦拳師的側腰,朝陳步文大喊,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步文猶豫了一下。
「不想我死就快點!」張震又大喊了一聲,聲音里已經能感覺到他有幾分脫力。
瘦拳師臉上開始顯出戾氣,他身子一擰,由側臉貼牆變作背靠牆壁,正對着張震躬下來的後背,繼而抬起肘子猛切下去
陳步文一咬牙,跑了一步直接跳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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