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鄉鄰,要麼是余海和他媳婦交好的人家,要麼是住得近的左右鄰居。對於余家老二傷重被抬回家,張氏就躲起來,一提及診費藥錢張氏就哭窮的行為,他們已經屢見不鮮了。
栓柱媳婦心中不由有些心酸。她聽家中長輩說起過張氏。張氏乃是老余頭的填房,她跟余海過世的親娘是表姐妹。當年,張氏新寡被狠心的婆家哥嫂趕出來,還是余海病臥在床的娘好心收留了她。後來,余海的娘生病過世,老余頭見張氏照顧余海姐弟還算盡心,便續了她做填房。
老大余大山是張氏帶過來的,只比余海大兩個月。老三餘波和女兒余彩蝶則是張氏跟老余頭親生的。
余海娘在的時候,張氏假惺惺地對余海姐弟,比對自己親兒子還好,余海娘臨死的時候,才會把一兒一女託付給張氏。可余海娘剛過世沒多久,張氏的本來面目就暴露出來了。
藉口家裏情況不好,每天只給余海姐弟喝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和一小塊豆餅。在老余頭的面前,裝作大家吃得都一樣,卻留着好東西,晚上偷偷摸摸地塞給自己的孩子開小灶。
因為肚子餓,余海小時候爬樹掏鳥蛋,摘野果子,到海邊撿小魚小蝦……再大點兒,無師自通學會了捕捉山上野雞野兔這樣的小野物。
他純良孝順,逮到野雞野兔從來不自己獨享,拿回家讓爹收拾出來一家人一起吃。張氏卻把雞腿兔腿挑出來給自己的兒女吃,那些沒多少肉的地方,才能輪到余海姐弟。老余頭說她的時候,她還振振有詞:老三和小女兒年紀小,老二應該讓着弟弟妹妹……
十幾歲的時候,余海就跟着老余頭出海捕魚,沒兩年便成為村里數得着的捕魚好手,每次出海余家都比別家捕到的魚多,而且經常捕到珍貴魚種,鎮裏的大戶和酒樓,都喜歡買他家的魚。
余海還經常和村裏的趙獵戶一起上山捕獵,每次都能帶回一些獵物。大多數的時候,張氏不捨得自家吃,大都拿到鎮上賣掉換成銀子了,自己收在腰包里捂得緊緊的。
漸漸的,余家從山邊破舊的祖屋搬出來,在距離海近的村東頭蓋起五間泥瓦房,近兩年又把破漁船換成新的。因着余海的能幹,余家從村裏有名的貧困戶,一躍成為了頗有些富餘的中上人家。
張氏掌着家裏的銀錢,誰都別想從她手裏摳出一個銅板來。就連家裏的菜錢,也是算了又算,每天粗糧餅子豆粥就鹹菜,要不就是自家菜園裏種的菜,用水煮一煮,連油都不捨得放。除了過年,家裏見不到一絲葷腥。
就連村里勞力最少,最貧困的人家,都比他家吃得好穿得暖。村里誰不知道余家的老太太,是耗子鑽油壺——有進無出的主兒。
大媳婦李氏娘家離得近,家境又不錯,又是張氏幾乎把所有家底都掏出來做聘禮,給大兒子求來的。李氏隔三差五地帶着孩子回娘家打牙祭,回來的時候總是大包小包的,偷偷摸摸往自己房裏拎。張氏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因此,母子倆都吃成了一個體型——球形,哪像二房的媳婦和孩子們面黃肌瘦的模樣?
柳氏是余海自己相中,求了他爹請人說的媒。那時候,鎮上雜貨鋪老闆又肥又丑還一臉麻子的女兒,看中了高大俊朗又能幹的余海,已經請人來給張氏透話說不要聘禮,還陪嫁三十兩銀子。
漁村里像余家這樣的普通人家來說,一年也不過三五兩銀子的花銷。雖說每天打漁收入還不錯,可老三餘波要交束脩,還要準備將來縣考府考的銀錢。最小的女兒,也要開始存嫁妝……三十兩銀子,對於當時的余家來說,可是不小的一筆錢財,張氏當然動心了。
正當她要做主答應這門親事的時候,那邊余海和柳氏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柳氏家境一般,幾個哥哥的親事剛辦完,好不容易才湊了幾兩銀子的嫁妝,自然比雜貨鋪老闆的三十兩陪嫁差遠了。到手的三十兩銀子,就這麼飛了,張氏自然怎麼看柳氏怎麼不順眼。
柳氏過門後,家裏做飯洗衣、割草撿柴、餵雞餵豬,和收拾兩畝沙土地的擔子,都落在她的身上。即使是懷孕的時候,張氏也沒讓她閒過,還整天罵罵咧咧地挑她毛病。
在最小的兒子石頭沒出月子的時候,就使喚她去結了冰的河裏去洗衣服,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和陰雨天的時候,就咳嗽個不停,有時候都咳得喘不過氣來,憋得臉都發紫。有幾次,都差點沒了命。
柳氏的病情,每年都要看大夫吃藥,花上一筆錢,再加上余小草生下來病弱,三天兩頭生病,每次張氏掏錢給母女倆看病的時候,都像被挖了祖墳似的。老太太每天指桑罵槐,說養了柳氏和小草兩個藥罐子、無底洞……
往日,看在余海能掙錢的份兒上,張氏雖然嘴裏嘮嘮叨叨,到出藥錢的時候也不敢不拿。
可今日余海是在張氏的催促下,跟着村里要好的獵戶趙步凡去西山打獵,不小心驚動了山洞中冬眠甦醒的熊瞎子。為了救趙獵戶,余海的腿被熊瞎子咬得稀爛,背上也被抓得血肉模糊,眼看着只有出氣沒進氣了。
他也算是命大,血管要斷了都能撐到從鎮上請大夫來,本以為鎮上最有名的大夫會給大家帶來好消息。可是人家同仁堂的孫大夫看了,都連連搖頭說「盡人事兒聽天命」,藥也是勉強給開的,說是藥開了也未必能有作用,求個心安吧。
一副藥要近一兩銀子,還不一定能救回余家老二的命。張氏如何肯讓自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銀子打了水漂?想想如果余海醒不過來,一家子弱的弱,病的病,今後都是余家的負擔。若是余海截掉腿,僥倖活下來,失去一條腿的他只能成為家中的負累。
栓柱媳婦早就看透了:要是張氏能做主的話,不用說她肯定恨不能立馬把余海一家掃地出門,只是上有老余頭壓着,外怕村里人說嘴,她不敢明目張胆地提出來而已。
唉!余海這一房以後該怎麼在張氏手下討生活?拴柱媳婦不由得替他們感到擔憂!
空氣中飄蕩着濃濃的血腥味道,床上躺着的余海面如金紙,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呼吸。上次山至少能賺四五百文的他,身上蓋的卻只是一床洗得泛白,縫滿補丁的破舊棉被。
西屋裏陰暗又憋仄,一張炕佔據了大部分空間,床頭擺着有些年份的藤箱,床邊放着一張已經用許多木條加固的桌子,如此而已。作為家裏主要勞力的余海夫婦帶着幾個孩子,都擠在這一間房子裏。
余海還在呢,二房都被如此對待,要是……
「趕緊給人孫大夫結藥錢!」被張氏拉進正屋的老余頭,聲音突然大了起來。院子裏的鄉鄰面面相覷——難道這張氏連最後一點臉皮都要撕開,連藥都不給余海抓了?
「這可是五兩銀子啊!大夫也說了,吃着未必管用!!小草那不是有尤大夫的藥箱嗎?從裏面抓些要吃,求個心安不就行了?五兩銀子,夠三兒一個月的筆墨了!」張氏低吼的聲音像護崽兒的母獸。
余老頭的聲音再次傳來:「你手上有多少銀子,我還能不清楚?但凡有一線希望,咱也要盡最後的努力。要不然,你良心上能過去不?你就不怕小草、石頭她們怨你?」
張氏也不甘示弱:「不是我見死不救,人家大夫都說了,吃藥也沒多大作用,幹嘛要花那冤枉錢?咱不如省些銀子,替老二把孩子 養大……」
老夫妻倆在屋裏爭執不休,院中鄉鄰們同情地看向西屋,紛紛搖頭不已。
「余叔——」余家的院門走進一個虎背熊腰,渾身散發血氣的英武男子,他——便是今日被余海救了的趙步凡趙獵戶。
張氏聽到他的聲音,「嗷」地一聲從屋內竄出來。瘦小的她,力氣倒不小,一把揪住趙步凡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吼道:
「好你個趙獵戶!今天要不是你,我們家余海怎會躺在炕上生死不明?我不管!我們家老二是為了救你受傷的,這藥錢理該你們趙家付!還有,若是老二有個萬一,二房孤兒寡母的,你們趙家也別想撒手不管!」
說一千道一萬,張氏從來沒有關心餘海的死活,她唯一關心的只有錢,錢,錢!
「嬸子放心!余海兄弟是替我擋了這一劫,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沒命了!我趙步凡頂天立地,絕不會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來!傷了余海兄弟的熊瞎子,已經被打死,我拖到鎮上賣掉了……」
趙步凡話沒說完,就被一臉貪婪的張氏給打斷了:「他趙兄弟,有話到屋裏說,快請進!」
一隻熊瞎子,不說皮毛熊膽了,就說熊掌和熊肉,賣到鎮上也不能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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