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途 第九十二章 離愁瑟瑟即天涯
「老爺做了大元帥！」一聲尖叫刺破房頂，大張氏流下喜極而泣的淚水，握住家書的雙手因為激動而不停顫抖。這幾年她天天祈求上天保佑郭子興平平安安，如今郭子興不僅安然無恙，甚至還成為一方霸主，怎能不讓她欣喜若狂。她急忙吩咐張天佑收拾家當跟隨接應的軍隊啟程去濠州，願意跟隨的僕人全都帶上，不願意跟隨的僕人也好生遣散。
郭府僕人第一次發現生性刻薄的大夫人竟然也有慈悲的時候，難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升起？探頭張望，太陽還是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的啊。
郭府熱鬧得如同過年，到處都洋溢着喜氣。陰沉沉的郭天敘恢復了笑容懦弱的小張氏喜上眉梢傻乎乎的郭天爵到處大喊「我爹是大元帥」郭家姐妹趾高氣昂地顯擺高貴身份張天佑摟着妻兒感慨無限地念叨：「總算盼到這一天了，俺再也不用夾在大姐和姐夫中間，回去俺們就有輕鬆日子過了」
馬秀英也收到了郭子興接眾人回去的消息，她壓抑不住喜悅，拉着袁興轉圈圈，「我們要回去了！我們要回去了！」
袁興不明白，回去還是和大張氏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有什麼值得開心的。而且這一走，他就見不到李碽兒了。
馬秀英展望未來，規劃前景，「我義父做了濠州大元帥，手下將士無數，等我們回去後，我想法把你弄進軍營，你可要給我爭氣點，早點混個軍官噹噹。」
聽說能當軍官，袁興臉上露出驚喜。等他出人頭地，就有資格求娶李碽兒了，希望姚天僖說話算數，不會逼李碽兒做妾。
冷靜下來，馬秀英決定在走之前和幾個好朋友告別。
袁興腆着臉央求能不能讓他也和李碽兒告別一聲。
馬秀英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
回程之際，大張氏破天荒給府里眾人放了一天假，允許他們上街採買添置行禮。
馬秀英也趁機溜了出來，她先去找陸小倩，再由陸小倩聯繫沈萬三和姚天僖，還讓姚天僖把李碽兒帶出來，幾人約在白硯湖畔相見。
夕陽西下，落日將雲層染成淒絕的艷紅，一眨眼，又散為金光，灑落在湛綠的湖面，水天一色，無限風光。可惜如此好景卻無人欣賞，湖畔站着的幾人除了馬秀英，俱都愁容滿面。
李碽兒終於能有機會重新站在姚天僖身邊，她還以為姚天僖原諒了她，結果是帶她出來跟袁興告別。
袁興支支吾吾，「我要離開蘇州了，如果你沒有嫁人能不能等我我願意娶你，」
李碽兒心不在焉地敷衍道：「我只是個丫鬟，哪有資格決定自己的命運。」
「姐姐說我將來能做大官，會有許多錢我會努力讓你幸福」
李碽兒稍微感動了一下，可是看到姚天僖和馬秀英親密的背影，她又怨念橫生，連帶把袁興也怨恨上了，「我不會嫁給你，你死心吧。姚夫人說了，等少夫人進門就讓少爺納我為妾。」
「是嗎，那我祝福你」袁興沮喪地快哭出來，心碎成了泡沫。
此時沒人注意到袁興和李碽兒的動靜，陸小倩依依不捨地拉着馬秀英，「你真要離開蘇州？不如趁這個機會離開郭府，留在這裏，有我們這些朋友照顧，你還怕什麼？」
馬秀英興奮之極，裂嘴笑道：「是啊，報信的人說義父派來接我們的隊伍明天就到，夫人吩咐所有人今天就把行李收拾好。」
沈萬三不看好郭子興的起義軍，搖頭道：「就算你義父現在是濠州大元帥，可是他們家對你並不好，你回去有什麼意思？你現在也是一個小富婆，也有自己的勢力了，難道還要回去看他們臉色生活？而且你義父的起義軍早晚會被朝廷剿滅，你不如留在這裏安全。」
「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我必須回去。小三，我和你一樣，也想去追尋自己的夢想。」一想到回去不久就能等到朱元璋出現，馬秀英的眼睛都顯得熠熠生輝。
沈萬三怪叫一聲，「不會吧，你還想着當皇后？這也太不切實際了。」
馬秀英並不在意沈萬三的打擊，畢竟自己的眼光比他長了幾百年，「你沒出海之前也不曾想過自己會賺取這麼多財富吧？繼續這樣下去，你一定會成為世上最有錢的人。所以有些目標看着遙遠、看着不切實際，但是只要去做，就有機會實現。」
「這倒也是。」沈萬三雖不支持馬秀英的追求，但認可了她說的道理。
馬秀英望向姚天僖，問道：「小三的夢想實現了一半，我的夢想正在努力接近，姚大哥你呢？還是打算做一個普通的醫者或者被你父親逼着去考功名？」
姚天僖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麼，醫者或功名都不是他的追求，他渴望的是能和馬秀英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是他還沒退掉陳家的親事，還沒親口告訴她自己的心意，在她沒有放棄做皇后夢的情況下，他說不出挽留的話，他只能保持沉默繼續等待。等他再無一絲牽絆，他就去找馬秀英。
沈萬三瞟瞟姚天僖，暗暗為好友言滯口呆的模樣着急，平時挺有主見的一個人，怎麼在這個關鍵時刻卻一問三不知。他又瞟瞟馬秀英，試圖用錢財留住馬秀英，「那萬秀影衛集團怎麼辦？另外你的分紅我怎麼給你？」
「萬秀影衛集團不是還有你和姚大哥嗎，平時就是你們一個出錢一個出力，以後繼續。子集團方面，木龍生和遜影他們也能獨當一面了，你要是懶得管就交給他們打理。至於分紅先放在你那裏，將來我自會派人來取。」馬秀英倒不怕沈萬三賴賬，這小子做生意很講信譽，再說誰敢賴未來大明皇后的賬！
「你這甩手掌柜倒是做得輕鬆。」沈萬三悶哼一聲，心中愈發為姚天僖不平。他跟馬秀英合作是為了財，姚天僖卻是為了情。可是姚天僖付出了那麼多心血，如今馬秀英毫不留戀地說走就走，根本就不知道還有人為她牽腸掛肚。這女子太無情了，自己的好友太傻了！
越想越氣悶的沈萬三把姚天僖拉到一旁，悄悄問道：「你還傻站着幹嘛？為何不對馬秀英袒露心聲，留住她？」
姚天僖緘默片刻，反問一句，「如果陸小倩不讓你出海，你會怎麼辦？況且我現在留下她，能給她什麼？」
沈萬三默然，如果陸小倩不讓他出海，他或許會留下來，但將會永遠成為心中的遺憾，甚至可能會偷偷地溜着出海。他明白了姚天僖的心思，強行留住一個人卻留不住心又有什麼意義。所以他只能沉默嘆氣，看着好友黯然神傷。
這邊馬秀英和陸小倩也竊竊私語了幾句女兒家的事情。陸小倩知道馬秀英不甘與人做妾，倒也沒有勸她留在姚天僖身邊，只道大家保持聯繫，常通書信。
看看到了該回府的時間，馬秀英再對姚天僖認真叮囑道：「姚大哥，麻煩你幫我照看木龍生和遜影，或許一年，或許兩年，我就會動用影衛的力量，他們對我很重要，拜託你了。」
「嗯。」姚天僖怔怔地盯着馬秀英，激動的情緒隱藏着平靜的面孔下：如果沒有他們，你是不是連這句話都不肯對我多說？是不是有了他們的存在你才會記得我？難道他們比我在你心中的位置還重要？馬秀英啊馬秀英，你好狠心，可是為何我偏偏恨不起來？
馬秀英低下頭，聲如蚊喃，「姚大哥，我不能參加你的婚禮了，提前祝你新婚快樂，早生貴子我永遠不會忘記你這個好朋友！」再一次把兩人的關係定位在朋友上面，這樣對她和他都好吧。
「新婚快樂，早生貴子」姚天僖苦澀地笑笑，心愛的女人對自己說這些祝福，這是一種怎樣的諷刺。
「陸姐姐、小三、姚大哥，我走了，你們多保重！記得寫信聯繫！」馬秀英揮揮手，帶着袁興輕快地離開湖畔，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向遠方。
注視着馬秀英離開的背影，沈萬三不甘心地說道：「以後天涯各一方，你和她怎麼辦？」
姚天僖知道沈萬三是在問自己，想了想，平靜地說道：「她願意做什麼是她的事情，我做好我自己的事即可。」他沒有告訴沈萬三，他打算在馬秀英走後就離開姚府，不管是追隨馬秀英的腳步還是避開陳家親事，這是他目前唯一的想法。
陸小倩嘆了口氣，問道：「萬一她嫁給別人了呢？」她剛才試探地和馬秀英聊了聊感情上的話題，聽得出馬秀英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姚天僖身上。她不敢直接說出來刺激姚天僖，只能婉轉暗示，希望姚天僖能聽明白。
姚天僖眉頭皺了皺，堅定地答道：「只要她還沒嫁人，我就一直等下去。」
「唉」沈萬三和陸小倩看着飄蕩在湖面的蘆葦花默默無語，當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唉，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又一聲長嘆響起，姚天僖眼神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理睬身邊的朋友，連李碽兒何時來到身邊都不知道。
沈萬三和陸小倩相互尷尬地看看，他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既不能追上馬秀英阻止她離去，也不能留下來勸說姚天僖改變心意，最後搖搖頭，拉着心不甘情不願的李碽兒離開。
一朵朵蘆葦花隨着狂風鋪天蓋地地飄來，柔柔地、輕盈地落在姚天僖的頭上、肩膀上，仿佛在安撫他的失意。
過了半晌，姚天僖突然捂住臉跳進湖裏，因為水中不會看到淚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