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途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表明平靜暗湧起

    在朱元璋的陪同下，眾人來到早就為郭子興準備好的府邸，正是朱元璋攻下滁州不肯住進去的那座太守府。

    但見這府邸外面高牆森嚴，綠蔭周垂，飛檐翹角宛如臨空穿雲。再瞧院內甬路相銜，山石點綴，雕甍繡檻，亭台樓閣連綿不絕，真是無處不彰顯着富麗堂皇。

    郭子興一家人越看越滿意，這宅子比他們在濠州住的宅子好上許多。

    府中的僕人早在馬秀英的帶領下出門恭迎。

    小張氏快步上前抓住馬秀英的手，嘴唇抖動半天說不出話，眼睛裏既有欣慰又有愧疚。

    郭大丫、郭小丫衝撞開小張氏和馬秀英握在一起的手，瞧也不瞧那皺着眉頭的兩人，奔進宅子，雞蛋裏挑骨頭般大聲嚷道：「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看起來不怎麼樣嘛，院子裏的花木都枯萎了也沒人打理。」

    眾人皆腹誹：廢話，這府邸都沒人住，誰管那些花花草草。

    &大沒小的孩子，見了秀英也不知道打個招呼。」大張氏佯怒，輕聲責備了兩句，轉頭笑眯眯地看着馬秀英，仿佛母女之間的深情相逢，柔聲說道：「我的乖女兒啊，難為你有心了，聽說這宅子是你和女婿特意給我們準備的……」

    馬秀英用溫和恭順的語氣打斷大張氏的表演，「義父、夫人、義母和舅舅奔波這麼久十分辛苦，今日先湊合歇息一宿，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就對僕人說，府里需要添置什麼儘管吩咐下去。明日女兒再來請安。」

    &孩子，讓你操心了。」小張氏輕輕拍打馬秀英的手背，欲言又止。人都已經來滁州了，她還能說什麼。況且在郭家人和馬秀英之間她已經選擇前者，只能委屈這個義女了。

    &爺，你看這宅子怎麼樣？」大張氏扭身走到郭子興身邊。既然馬秀英不識抬舉，自己也懶得再跟她表演什麼母女情深。聽聽那語氣，好像她才是這府里的當家主人，哼，一會必須把府里的僕人都好好教訓一番，讓這些人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主母。

    郭子興正在聽朱元璋介紹滁州城防與軍營佈置，郭天敘、郭天爵跟張天佑也聽得仔仔細細，幾人都用懷疑的目光盯着朱元璋，想從他話語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也難怪他們不放心，誰都想不到朱元璋竟然會這麼老實地交出軍權，而且是在郭子興剛進城就主動交了出來。然而大家側耳傾聽半天，也沒察覺有何不妥之處。

    郭子興放下顧慮的同時心中也湧起一股暖流，被孫德崖排擠的這段日子，除了為他戰死的彭大，就屬朱元璋最忠心。他不禁暗暗慶幸當初沒有讓朱元璋死在地牢裏，否則哪有今天的退路？此刻聽見大張氏的話，哈哈笑道：「這還用說，賢婿為俺們安排的宅子能差到哪裏去？聽說以前是太守府，賢婿自己不住專門為俺們留置的。」抬頭瞧見馬秀英恭敬地站起一旁，親切地招手，「好閨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義父真為你高興，總算是對得起劉兄弟了。」

    &父……」馬秀英想起逝去的爹娘眼圈微紅，若是爹娘還在，哪會讓自己的孩子被人苛待利用。可是不管郭子興如何利用自己，他對自己的確有撫養之恩，沒有他的庇護，自己只怕早被大張氏趕出郭府，也不會嫁給朱元璋了。這一刻，馬秀英真希望朱元璋和郭子興之間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大家永遠這樣和睦相處下去……突然她覺得仿佛被人窺視，下意識地回頭，剛巧看見郭天敘猶如毒蛇般陰冷的眼神。

    郭天敘毫無被人發現的難堪，笑着走過來，「秀英妹子，近來可好？」

    馬秀英不冷不熱地回道：「托大哥的福，一切尚可。」

    &此最好，我還怕你想不開妹婿馬上要娶新婦的事。可憐啊，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郭天敘半是諷刺半是嫉恨地扔下這句話轉身走進大門，也不知他說的是馬秀英還是自己。

    此話一出，幾人都變了臉色。朱元璋忐忑地瞅瞅郭子興，又瞅瞅馬秀英，見她並無氣惱之色，遂即尷尬地笑而不語。

    郭子興端起岳父的架子，告誡朱元璋，「這次你娶新婦是秀英懇求俺，俺才答應的，你以後可不能對不起秀英，就算有新人進門，你也不能欺負秀英半分。」

    &小婿絕不會辜負秀英。實在是那戶人家曾經有恩於我……」朱元璋心頭一震，原來馬秀英為了讓他能娶郭寧蓮還去給郭子興求情。

    &父別怪他，其實是女兒想偷懶，多個妹子進門，女兒也能輕鬆些。」馬秀英幫着說好話。在自己屋裏她怎麼跟朱元璋鬥氣較勁都不為過，但在外人面前，她絕不能落了朱元璋的臉面。

    &們夫妻相敬和睦就好。」郭子興只是隨口叮囑一句，他此刻心思都放在接管滁州軍務的事情上，哪有心情管朱元璋的家務事。

    郭天爵視線落在馬秀英身後的僕役臉上，挑了兩三個姿色不錯的丫鬟，淫|笑道：「小爺累了，你，你幾個，過來伺候小爺。」

    除了一個丫鬟有心磨蹭，另外兩個丫鬟倒是乖巧地迎了上去。她們賣|身為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操縱在主家手中，若是能討到府上少爺的歡心，將來日子也會好過一點，萬一被少爺納入房中，豈不是飛上枝頭了。

    畢竟是別人府里的事，馬秀英不好干涉，咳嗽了一聲，說道：「義父車馬勞頓，也請早些歇息，女兒明日再來請安。」

    朱元璋接着說道：「岳父大人好生休息，明日還有幾場宴席請您賞光。」

    大張氏眼睛一亮，搶先問道：「都是些什麼人請我家老爺？」

    &中的將士，還有滁州的鄉紳……」

    大張氏迫不及待顯擺如今的地位，只聽了朱元璋一半話，就對郭子興說道：「老爺，光你們大老爺們熱鬧可不行，我們女眷也要熱鬧熱鬧，明兒我在府里設宴邀請那些夫人參加可好？」

    &安排就是。」郭子興一向不管後院事。

    馬秀英和朱元璋又陪着郭子興說了幾句話就提出告辭。如果是正兒八經的親人，相逢必然有數不盡的話要說，然而在這些所謂的親人面前，馬秀英和朱元璋一點都感覺不到親人的關懷。他們深知郭家人親近是假，奪權是真，對方心思不在他們身上，他們也懶得虛與委蛇。

    郭子興見幾個兒女都不如朱元璋和馬秀英沉穩懂事，不禁有些意興闌珊，「去吧，你們也辛苦了。元璋你明日早些過府來陪俺去視察軍營。」

    &是。」朱元璋點頭哈腰，心裏腹誹，真是一刻都等不得啊。

    回到家中，夫妻倆屏退下人，馬秀英一邊幫朱元璋脫外袍，一邊問道：「袁興在哪兒？你怎麼沒讓他回家裏來？」

    朱元璋往床上一躺，懶洋洋地說道：「別擔心，他跟着岳父的隊伍一起來了，我跟他說叫他回府，他說他就住在軍營，等空了來看你。」

    &孩子，大半年沒見也不知道先來家一趟，軍營哪有家裏好。」馬秀英忍不住抱怨起來。越是清楚袁興不肯住到府里的原因，馬秀英心裏就越是不滿，這麼久了，難道袁興還沒放下李碽兒，真不知該說他是痴情還是愚蠢。馬秀英瞄了瞄朱元璋，這事可不敢叫朱元璋知曉，抱怨了兩句就打住話題。

    &興已經不是小孩子，你就別操心了。」朱元璋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彈一下，說話也有氣無力。為了迎接郭子興，他率軍提前一個時辰候在城門口，加上之前的部署安排，今天可把他累得夠嗆，最讓人沮喪的是，從今天起滁州就不是他朱元璋的了。

    就在馬秀英以為他都睡着的時候，他睜大眼睛望着屋頂，突然出聲，「如今我把軍權都交上去了，這下你義父該放心了吧？」

    馬秀英如何聽不出他語氣里的怨憤，沉吟一會，說道：「義父今日確實對你放下了戒備，但是他耳根子軟，難保不會再度受人挑唆。你明着放權，暗地裏還是得抓在手中，以備不測之時。」她不會忘記大張氏做作的神情和郭天敘陰冷的眼神，只要有這兩人在郭子興耳邊挑唆，只怕這種表面的平靜維持不了多久。

    &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朱元璋低猛然坐起來，惡狠狠地揮着拳頭，「哼！最好別逼急我，否則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

    &會的，他畢竟是我義父。」馬秀英輕聲安慰着，心裏卻毫無把握。她默默祈禱郭子興最好別把朱元璋逼到反目為仇的那一天，可她知道這只是個奢望。郭子興不會放任朱元璋坐大，朱元璋也不會甘心受制郭子興。前者有郭天敘和大張氏的挑唆，後者有將士的鼓動，無論她怎樣努力，兩人都永遠無法真正做到和睦相處。就像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