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循是被劇烈的疼痛驚醒的,他掙扎着撐開沉重的眼皮時,只能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他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緩慢地癒合中。
他正身在一間四方的小室之中。他的四肢,身體,連脖子都被玄鐵固定在了一張鐵床之上,動彈不得,他全身的衣服都被剝去,切骨的冷和疼從他的骨縫裏滲透出來,但小江循咬牙忍着不吭聲。
戲院的血,戲院的屍體和戲院的怪物,還在他眼前不住地跳動閃爍,刺激得他渾身一陣寒一陣熱,口不能言,胸口窒悶,他只能四下轉動着眼睛,想要尋找一個人影來解釋一下這件事。
少頃,一個威嚴的聲音乍然響起,在這小小的房間鐵牆間來回碰撞,激出瘮人的回音,驚得小江循一個激靈:「醒了?」
小江循下意識地想蜷起身體尋求安全庇的護,但稍微動彈一下都做不到,他只能泄氣地躺平,輕咳了幾聲,每咳一聲都牽動着手腕上的傷口,痛得刻骨銘心:「你們是什麼人?綁我來這裏作甚?我……我身上半文銀錢也沒有……」
其實小江循說了謊,他這幾個月也積攢下了點兒私房,悄悄地換成了小額的票子藏在鞋底夾縫裏,也不知對方有沒有搜到。
聲音是從上位傳來的,江循看不清那人的臉與裝束,而小室的四壁牆角站滿了玄衣紅袍的人,一個個束手肅立,不仔細看的話,倒像是一具具蠟像。其間有一個中年男子,裝束與其他人不同,懷仙風,生道骨,腰間一盤金色蹀躞甚為精緻,品級看來不低,但連他也是滿臉肅穆,低眉順眼,不敢直視座上之人。
那聲音嗤笑一聲:「我漁陽秦氏乃綿延數百年的修仙世家,怎麼會貪戀你一個小童的區區銀錢。」
……修仙?還是世家?
小江循實在是不了解所謂修仙是何物,祖母倒是在他小時候常常對他講些神鬼妖魔之類的事情,唯一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修仙人,也只有那個穿琉璃白衣、有神仙面容的孩子了。
想到那張過分俊美的臉,小江循忍不住道:「秦家?比起東山玉氏又如何呢?」
……聲音詭異地停了許久。
江循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一直覺得這些世家,該和紅楓村的左鄰右舍一樣是世代交好的關係,但回想起自己昏迷前那玉家九公子同秦家弟子的對話,他便猜出有些不對。
剛醒過來,他的腦子還有些懵,但也不妨礙他馬上改口:「……想來玉氏是不如秦家的。」
威嚴的聲音冷笑,並不為這馬屁所動,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題:「你靈根上佳,體質又與常人不同。來做我秦氏弟子,可好?」
小江循自小便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那些玩耍中磕碰擦掛造成的小傷,他幾乎不費什麼功夫能自愈,起初,他以為周圍的人都同自己一樣,直到妹妹阿碧被釘子蹭傷了腿,血流不止,他才發覺自己的特異之處。
但眼下的光景,小江循怎麼看也不像拜師收徒,他小腿的骨頭格外痛楚,像是被人鋸斷拆開又拼接上去一樣,手腕上的切口又初初生好。他害怕這個佈滿冷冰冰器械的地方,從這裏,他尋不出一絲人情味兒。
於是,他抿着嘴唇,強忍痛意地啞聲道:「……我不要。」
那威嚴的聲音倒對江循同意與否並不在意,繼續擺出條件:「你可直接做我兒秦牧的小廝,護翼他左右。你可入我秦家門籍,秦家秘法皆可傳授與你。若你能得仙緣,修煉升仙,也算是光宗耀祖。這一切好處,只需得你做出些小小的犧牲罷了。」
說到這裏,聲音停頓了片刻,小江循忍不住問:「……什麼?」
那聲音里含了些誘惑的意味:「只需要你答應,稍稍改變些你的容貌。你與我兒秦牧面目本有三四分相似,要把你做成我兒的模樣並不困難。在那之後,你只需偶爾替我兒參與些公開的活動慶典即可。」
小江循聽得迷迷糊糊:「為何他自己不參加?」
座上之人笑而不答。
小江循得不到回答,心中便生了反感,他不願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頂着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過活。他梗着脖子,儘量把音準咬得清清楚楚:「我不要!我不要變成別人!」
座上之人口吻諷刺:「這可由不得你。……鶴山子。」
話音剛落,江循便聞聽耳邊響起了吱吱嘎嘎的機械噪音,他看到那被喚做「鶴山子」的男子的手壓在那鐵質的搖櫓上,上下壓動了幾下。小江循身下的鐵床板呈蓮花形向四周散開。他原本被箍鎖的四肢也隨着床板的移動轉換了位置,小小的身體僵硬地挺在鐵板上,仰躺的姿態像極了待人宰割的雞鴨。
鐵床是空心的,而在床板撤開後,內里的東西也露了出來——
裏面滿盛着色澤詭異、咕嚕咕嚕炸裂着血紅泡沫的滾燙液體。
小江循被那刺鼻的惡氣熏得眼淚直流,竭力挺起身子,想離那液體遠一些,像是一條拒絕下鍋的鯉魚。
然而,那蓮花狀的床板卻翹起了邊角,一點點把江循浸入了那可怖的濃稠黏液中去。
在接觸到那液體的一剎那,液體從他幼嫩細膩的皮膚表層霸道地逆流入他的骨骼,肌肉,一直滲透到骨髓間,滅頂的疼痛讓江循當即氣血翻湧,一口猩紅噴吐而出,和他的臉一起,融入了那噬人的腐蝕液中。
一聲稚嫩的慘叫從那翻滾的血池間傳了出來:「啊——」
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的骨縫裏爆炸開來,這具被全部溺入的身體像是被強行塞入了一群蝗蟲,它們勤勞地蠶食着每一寸滋養的骨血,貪婪地**着每一厘鮮嫩的肉/體,一潭腐蝕液里不時被痛極的小江循翻出細小的浪花,但他的手腳被縛,再怎樣作困獸之鬥,也是無濟於事。
他很快暈厥了過去。
上位的秦道元很緊張,下面把控着搖櫓的鶴山子更是臉色煞白,等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鶴山子終於忍不住了:「家主,應該差不多了。這孩子的確有些異人之能,可畢竟只是個小孩……」
秦道元雙手緊張地握着座位扶手:「鶴山子,休要說這話。你也不是不知,那應宜聲叛出宮氏,將宮氏『宮徵』一門屠盡,導致魔道勢力再度抬頭,誰家不自危?秦家為修仙世家,我又只得牧兒這一子,魔道若是盯上了牧兒,我該如何是好?」
鶴山子不說話,他也知道,為了尋找一個能充當秦牧公子的「影子」,以規避魔道仇家追殺、在關鍵時刻能替秦牧公子拋頭露面的人,家主是如何殫精竭慮,現如今好容易出現了一個材質不錯的好苗子,家主豈肯放過?
秦道元那廂也是心潮翻湧。
他深髮妻,可惜髮妻第一胎生育之時難產,拼盡半條命才產下一子一女,根本受損,再難有孕,他也不願納外室,所以,牧兒便是他至之寶,為了他的安全,他甚至不惜瞞着家人,動用了古籍中所記載的禁忌之術。
伐骨洗髓,能將人體改造成特定的模樣,只是風險極大,若沒有這傷體自愈的本事,怕是根本禁不住這煉到滾燙、滿含毒物精華的藥水哪怕小小的一浸。
一炷香過後,小江循被從藥水中撈了出來,他的口中湧出大量的血水,身體抽搐不止,竟是幾近氣絕。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被腐蝕到發紅脫落的皮膚,竟然慢慢恢復了幼兒的平滑細膩,呼吸也從遊絲般細弱變得穩定有力起來。
……很快,小江循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秦道元不禁蹙眉:「鶴山子,這該如何是好?」
鶴山子捻須,儘管心有不忍,可也不敢違拗秦道元的意思,思忖片刻後答道:「稟告家主,此子骨肉肌理均能再生,但問題也在於此。若是家主想要他變成牧公子的模樣,怕是……怕是需得他本人首肯。」
秦道元:「怎麼說?」
鶴山子解釋道:「他自己的身體,或許會判定他是主動承受傷害還是被動承受。若是他本人不願變為牧公子,恐怕……再多的藥水也無濟於事。」
秦道元勾勾唇角,站起身來,對着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小江循問:「怎麼樣?滋味如何?」
他知道,這小東西早醒了,該是把鶴山子的話都聽了進去。
小江循的胸脯上下起伏了兩下,兩片薄唇緩慢地開合着,還未能恢復的聲帶只能擠出尖細微弱的氣音:「我……我不要……變成別人,奶奶認不出我了……我,我變成別人,真的回不了家了……」
秦道元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時,他站住了腳,背對着小江循,道:「那多在藥水裏浸幾次,浸多了,自然該知道如何做了。」
小江循顫抖着合上了眼,拳頭捏緊,但此時他體內的靈力盡數用來補全他的身體了,他根本騰不出多餘的力量來對付秦道元。
鶴山子知道不妥,幾步趕上去,在秦道元耳邊低聲請求:「家主,這般粗暴,毫無裨益啊!若是這孩子因此心生恨意,在洗骨伐髓後要害牧公子來報復家主,可該怎麼辦?」
秦道元坦蕩一笑,拔高了聲音,故意叫江循聽見:「這孩子,似乎名叫江循?」(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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