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四年,臘月二十三日大朝會,今日是小年,安泰帝在懷義的攙扶下坐在龍椅上,椅子上鋪着厚厚的白虎皮,腳下是暖爐,手裏也捧着手爐,可是安泰帝還是覺得刺骨深寒。大年三十還有正月有許多祭祀活動,太醫們連連告誡說他已經無法承受繁重的祭祀任務了,勉力為之,後果肯定是暈倒在地。
太醫們心中疑惑,為何安泰帝的身體垮的那麼厲害,從皇上頻頻流鼻血眩暈、皮膚脆弱開裂,腎水枯竭的症狀來看,好像是服用了某些禁藥,可是無論他們如何斗膽直言相問,皇上就是不肯說出實情,一雙眼眸如嗜血猛獸般冷冷的看着發抖的太醫,說道:「朕的命由自己定,你們無需多言,開藥就是,朕不會殺你們。」
一旁服侍的懷義心知肚明,安泰帝已經離不開紅丸了,即使不臨幸林淑妃,他夜晚睡覺時也要吃上一丸才能入睡,否則徹夜難眠,生不如死。就這種摧殘自己身體的法子,安泰帝現在還有力氣早朝、批閱奏摺,就已經是奇蹟了。可是祭祀基本都在冰天雪地的戶外,需要長時間的跪拜,宣讀祭文,安泰帝這副殘破的身體肯定支撐不住。
安泰帝坐在龍椅上,盡力挺直了腰杆,平靜的說了自己身體不適,需要有人代為祭祀,要群臣舉薦何人代之。安泰帝有此舉也是意料之中,群臣們早就等着這句話了,何人代之?當然是國儲了!可是兩個國儲一個流亡海外,一個已經進了地宮長眠,都無法代替安泰帝。
其實目前最合適的人選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南宮的順王
。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安泰帝最不希望聽到這個名字。去年安泰帝將提出「復儲之議」的御史八十廷杖打成了肉泥,之後只要誰敢提,就先拖出去打板子,復立國儲的議題擱淺了,但是民間的熱度一直沒有減。朝中幾股勢力各有中意的藩王,暗中角力角逐,企圖入住東宮,最終都不成氣候,其中呼聲最高的魯王被爆出收買死士刺客遠渡重洋刺殺崇信郡王和沈今竹!
魯王當然是極力否認,說御史故意往他身上潑髒水,甚至主動請表,要宗人府將自己扣押詳查,以表示清白。無憑無據,宗人府沒有動作,安泰帝也沒有下旨斥責,但是大明,尤其是沿海的百姓已經將魯王暗中追殺崇信郡王和沈今竹的事情編成了各種話本和歌謠廣為傳頌。金陵最著名的十方和尚(即李魚的法名)在佛法會上也是極力宣揚,魯王名聲臭大街了,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是千夫所指,魯王只得黯然從國儲之爭上退出,乖乖的去當藩王。
之後不管是那個藩王被提名,都是遭遇各種攻擊,被口水淹沒,挖墳三尺,什麼貪戀酒色、巧取豪奪、孝期行淫有的沒的統統爆出來,再加上藩王之間互相攀咬,到了現在,所有的人選都落馬了,一切再從零開始。
第一輪廷議爭執不下,但這事刻不容緩,必須定下來,安泰帝再次問道:「眾愛卿以為誰人代朕祭祀合適?」
這時內閣大臣於閣老出列,說道:「順王是陛下的親哥哥,目前身在皇宮,微臣以為,順王最合適。」
此話一出,不僅僅是群臣,就連安泰帝都楞了一下。於閣老是兩朝重臣,兵部尚書,當年東海之變,頂頭上司尚書大人在海上被紅毛番的炮火炸死了,他這個兵部左侍郎臨危受命,成了新的尚書,和安泰帝君臣齊心,北防韃靼人,南邊對付紅毛番攻城,一起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歲月。所以即使禮部的尚書劉閣老有帝師之名,但是安泰帝最為倚重和信賴的還是於閣老。關於立儲之事,於閣老從未直言過支持誰,今天是首次表明了態度。
最信任的大臣居然也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安泰帝抱着手爐上的雙手開始顫抖起來了,心中更加冰冷了,懷義遞過一杯熱騰騰的參茶,安泰帝救命稻草似的捧着參茶慢慢飲着,可是熱茶能暖得了腸胃,卻暖不住心。
有了於閣老開了先河,群臣紛紛響應起來了,一聲聲「臣附議」不絕於耳,朝中居然大部分大臣們都是這一句話,內閣五位閣老,除了帝師劉閣老之外,全部都同意於閣老的提議!仿佛他們之前從未中意過其他藩王一樣!安泰帝此時的內心是崩潰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之前為了各位支持的藩王為國儲,爭的面紅耳赤場面都是假的嗎?現在怎麼都一邊倒的偏向了順王!
安泰帝覺得自己被大臣們愚弄了。其實他想太多了,都是為了利益而已。安泰帝繼位也就四年,主持過一次春闈,只有那一批金榜提名的進士是新來的臣子,朝中絕大多數官員都是慶豐朝的舊臣。
順王若復位,這些臣子是三朝元老了。全部都是老油條,之前各自為政支持幾個藩王是真的,現在支持順王也是真的。因為藩王們都一個個被排除,無望儲君之位,而安泰帝的身體幾乎是隨時都能駕崩的樣子,連祭祀都不能的。倘若真駕崩了,估摸還是順王繼位,所以乾脆倒戈支持順王算了,反正同樣都是擁立之功。順王繼位之後,會記下擁立者的大功,即使有些人是要被清算的,憑藉擁立之功,功過相抵,逃罪的逃罪,升遷的升遷,只要保下功名,將來總有東山再起之日。
而於閣老和內閣幾乎達成了一致意見,則是從國家大局考慮。大明這幾年多災多難,從東海之變,到王恭廠離奇的爆炸案,幸虧安泰帝勤政愛民,不妥協外敵,勵精圖治,所以才能勉力保護着大明江山,人民休養生息。如今國力稍微恢復,水師慢慢開始建立,這時候安泰帝若駕崩了,國無雄主,國儲不明,後果必定是藩王各自為政,割據內戰,民不聊生的結局
。到那時,內閣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不僅僅是內閣,就連整個文官的利益都會受損,因為亂世要依仗武將,文臣要靠後了。就像□□【爺剛剛統一天下時,就是武將勛貴當道的時候,文臣的影響力有限。
權力的背後,是利益的流動,萬事皆有規則。倘若沒有利益在,即使有十個安遠侯沈今竹幫忙,順王父子最終還是會被歷史碾壓在車輪之下。安泰帝不是不明白,他只是固執的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倘若太子活着,或者後來他有了兒子,肯定不會是今日這個局面。
安泰帝放下已經喝完的參茶,用盡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當場氣吐血,他雙手緊緊握着手爐說
道:「復立順王之事,所請不允。朕有微疾,後日二十五大朝會上再議代朕祭祀的人選。退朝!」居然直接將眾望所歸的提議否認了。
「復立順王之事,請皇上三思!」於閣老跪地請求,諸臣也跟隨着跪下呼籲,三呼萬歲。
乾清宮在王恭廠爆炸案中倒塌,新的乾清宮才建了一半,因入臘月後連日大雪,天氣異常寒冷,工地已經停工了,安泰帝坐着暖轎上,打開了轎子上的窗戶,看着半成品乾清宮,不禁感慨自己這副病軀是否還能活着住進新乾清宮。兒子就是在這裏送命的,他本不想在原址重建,可是帝王居所豈能隨心所欲呢,乾清宮在皇宮中軸線上的位置是祖宗們定下來的,涉及風水和國運,哪怕明知這裏是傷心地,他也要受着!一國之君,要對自己狠一點,否則天下就要對自己狠了,今日群臣呼籲順王為儲,他就是頂住壓力不答應,天下是老朱家的天下,只有他才能最終決定誰能繼承大明江山,誰都不能觸犯他的權威。
安泰帝到了奉先殿,宣內閣大臣劉大人商議國事,說道:「你是朕的老師,又是內閣大臣,師者為尊,朕想要你去代替朕主持祭祀。」劉閣老還兼任禮部尚書,對祭祀的程序是駕輕就熟,不會出錯的。
學生有求,加上又是倍有面子的事情,劉大人當然答應下來了。安泰帝心中難得開始溫暖起來,還是老師好啊,最理解自己的難處。劉大人和安泰帝敲定了幾處祭祀的細節,而後無比憂心的說道:「皇上,微臣斗膽說一句,現在到了必須定下儲君的時候了,否則您一去,這天下便會大亂啊,否則朱家的兩百年的基業、你這幾年的嘔心瀝血的付出,都會毀於一旦,您也不想在九泉之下看到這幅景象對不對?您是我我教出來的學生,我知道您是一個疼惜百姓的好皇上,千萬不要為了一時之氣,而背上千古罵名啊!」
「罵名?呵呵。」安泰帝嘲諷道:「今日大朝會你也見過了,他們提出復立順王,其實就是在罵朕啊。」
劉閣老說道:「微臣有一計,可以讓皇上避開罵名,也能讓您解開心結。」
安泰帝問道:「何計?」
劉閣老說道:「復立廢太子朱思炫為儲君,派鴻臚寺集結使團,帶着厚禮和全套太子的依仗,大張旗鼓的迎接太子回東宮。」
安泰帝不解,問道:「他們是親父子,這和復立順王有何區別?朕最終還是敗了!」
劉閣老說道:「不,皇上,您想錯了。您當皇帝樣樣都比慶豐朝的順王好,若說差順王什麼,就是輸在子嗣上了。皇上,皇位只有一個,大明江山也只有這對父子的其中一人能坐得穩,因為他們的血統最為正宗,而且都深受群臣百姓擁戴。但是順王在南宮三年多了,他難道甘心看着兒子繼位,他當太上皇?廢太子明年就十四歲了,早就不是已經被人操控的孩童,他難道甘心繼續當太子?說句僭越的話,兩龍相爭,無論誰勝出,皇上您都可以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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