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城以南百里處,一座小城的簡陋茶樓,走進來一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年青壯漢。燃字閣http://m.wenzigu.com
店裏有夥計在忙碌,有客人在飲茶閒談,但在壯漢穿過大堂走上二樓的過程中,卻沒有一個人看向他。
仿佛進來的不是一個衣着考究、器宇軒昂的貴人,而只是一陣微風。
二樓除了靠里的那一面有牆,其餘三面都敞開着可以憑欄觀景,年青人徑直來到靠邊一張桌子前,不顧桌子對面已經有人,毫不客氣坐了下去。
這張桌子前原本坐着一名身着男式錦衣的女子,柳眉杏目氣質清冷,白璧無瑕的臉上寫滿旁人勿近——是所有人都不要靠近,而不是生人勿近。
「天地廣闊,你就一定要坐在我面前?」女子面無表情地瞥了漢子一眼。
「你說這話可就太見外了,咱們相識多年,好歹有幾分交情,我來了你不相迎也就罷了,還驅趕客人算是什麼道理?」
漢子雖說生得五大三粗滿面虬髯,卻格外有修養有氣度,一舉一動莫不規矩合理,說話時笑眯眯的人畜無害。
「不用刻意彰顯你的修為,你我誰先跨過那道門檻還不一定。」女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話說得平淡卻格外有自信。
漢子嘿然一笑,也不辯解。對方先到的這裏,刻意收斂了修為氣機,他不過是路過附近,就能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明顯是修為實力更勝對方一籌。
「放心,我雖然強你那麼一點點,但總不至於搶你的人,咱倆各拿各的。」漢子一副對老朋友肝膽相照的語氣。
女子輕嗤一聲,乜斜漢子一眼:「天下皆知,你跟他是打小穿一條褲子的髮小,生死與共的手足同袍,能把搶奪對方的東西說得如此輕鬆,可真是好兄弟。」
漢子攤攤手:「這可不是我搶。寧哥兒要是不願放手,誰能從他手裏分人?」
說到這他嘿嘿低笑兩聲,擠眉弄眼道:「天下皆知我跟寧哥兒是手足兄弟不假,但世上也沒人不知道楊氏跟趙氏的關係。
「你跟寧哥兒的恩怨糾纏,早就被說書先生寫成傳奇故事,在市井間廣為流傳了,那可真是盪氣迴腸精彩紛呈——難道你們揚州沒有,你在金陵沒聽到過?」
女子眼帘耷拉下來,眸子裏射出危險的殺氣,一字一頓地道:「知不知道蛤蟆為什麼會被人殺?」
漢子哈哈大笑。
女子的意思,當然是蛤蟆叫得招人煩惹人注意,以此警告他禍從口出,不想死的最好是立刻閉嘴。
不得不說,這個理由有些僵硬,但誰叫他的諢號是蛤蟆?所以勉強也可以聽得過去。
見面的寒暄結束後,兩人陷入一段不短的沉默。
魏無羨望着北方悠悠道:「如果我倆不來,寧哥兒是不是就能大開殺戒,把他認為有罪的權貴全部拔除,以雷霆手段清理河北河東的『大業』阻礙?」
他嗓音沉重,卻沒有明顯的感情外露,不曾表達出任何情緒。
楊佳妮依然是那副平靜木訥的樣子:「重要的不是我們來不來,而是你們是否佔據了隴右、關中,我們是否吞併了江淮、吳越。」
大晉開朝立國時,將魏氏、楊氏封王,確立了自己在名義上的正統地位,但明眼人都知道,關隴魏氏、淮南楊氏,已經是事實上割據一方的諸侯。
既然彼此都想逐鹿天下,三家對立,互相盯得緊,那麼一旦其中一家內部有亂,其它兩家就不可能隔岸觀火坐失良機,必然要有針對性的行動。
這回燕平動-亂,趙氏與權貴開戰,魏氏與楊氏本可以抓住機遇橫插一腳,讓趙氏的努力化為泡影。
別的不說,只要魏無羨與楊佳妮出現在燕平,讓趙寧在跟權貴高手的對戰中落敗,新朝初立的大晉就會風雨飄搖。
魏無羨與楊佳妮之所以沒去,自然有充分的理由。
天下到了如今這種大勢,理由當然不可能是私交情義,而是更加現實的利益。
利益的其中一部分,是趙寧很早就已向他們許諾,時機到來的時候,他們可以從大晉分走他們想要的高手強者,以及他們背後的力量群體。
這些權貴高手、地主群體不容小覷,是一股非常龐大的力量,得到他們,魏氏跟楊氏就能快速壯大自身,而失去他們的趙氏,會在一夜之間衰弱巨大。
但跟擊敗趙氏這個最強對手,覆滅坐擁大義名分的大晉相比,這點利益還是顯得不夠看。
魏無羨看着北方的目光沒有收回,雙手籠袖,嘆息一聲,不無惆悵地道:
「天元王庭一日不除,我們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寧,做什麼都得束手束腳,實在是不痛快。」
楊佳妮淡淡道:「可惜的是,想要攻滅天元王庭,中原皇朝就必須先行一統,安內而後方能攘外。沒有大一統的皇朝,我們除不掉天元王庭。」
魏無羨默然頷首。
若不是顧忌天元王庭,魏氏與楊氏怎麼會坐失眼前這個,對付趙氏的最佳時機?
一旦大晉傾覆、趙氏敗亡,河北、河東立馬就會大亂,一直覬覦中原的天元王庭,焉能不趁虛而入?
而魏氏、楊氏與河北之間,不是隔着河東,就是隔着整個中原大地。
眼下中原群雄並起,多個有實力的節度使割據一方,因為有大晉朝廷在,他們才暫時沒有異動,若是皇朝正統不存,可想而知會是什麼局面。
大晉亡了,魏氏與楊氏的兵馬不能立即趕到燕平,反倒是中原的節度使們很可能趁機擴張,先行進入河北。
屆時天元王庭再殺進來,那就是比國戰時更加混亂的局面。就算天元大軍眼下不比當年,但這回中原沒有統一皇朝組織戰爭,後果如何亦是毋庸多言。
一言以蔽之,中原的天下不能沒有趙氏在北面擋着天元王庭。
「寧哥兒在做的事,註定了會讓趙氏舉目皆敵,被地主大戶、權貴巨富攻訐,今日燕平動-亂,日後還會有河北、河東大變,短時間內趙氏的地頭安穩不了。」
魏無羨的眉頭擠成了疙瘩,「這麼長的混亂期與虛弱期,要說天元王庭會視而不見,半分可能都沒有!蕭燕那娘們兒陰損得很,必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說到這,魏無羨收回眺望北方的目光,凝重地看向楊佳妮:「你說,趙氏穩得住陣腳,擋得住天元王庭嗎?」
楊佳妮低頭飲了口茶,不動聲色道:「有可能穩得住,也有可能擋不住。」
魏無羨關心則亂:「那該怎麼辦?」
楊佳妮瞅了他一眼,不急不緩的放下茶碗,認真地道:「現在你總該知道,我們想從他手裏分人,不是那麼輕鬆簡單的事了吧?」
魏無羨怔了怔。
他眨眼就反應過來。
是的,的確不簡單。
地主大戶、官商權貴,這些趙氏大業的敵人,被趙氏棄若敝履的存在,對魏氏跟楊氏而言卻是能快速增強自己的珍寶,他們迫不及待要分走自己那部分。
但拿了趙氏的東西,趙氏虛弱了,他們就得幫助趙氏盯着北境。
一旦天元王庭有異動,河北河東有陷入險境、朝不保夕的徵兆,他們就得立馬帶着這些高手強者,以及他們麾下的其他精英,幫助趙氏守住北境長城。
在他們沒有統一天下,沒有跟趙氏沙場交戰,沒有單獨對抗天元王庭的實力,亦或是趙氏無法自己應付天元大軍前,他們得一直這麼做!
魏無羨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既惱火又無奈,末了只能苦笑搖頭:「本以為我們撿了個大便宜,沒想到還是被寧哥兒算計了!」
說完這句話他重重擊節,很是難受糾結,如果趙寧在眼前,他一定會撲上去掐住對方的脖子,跟對方好好打上一架。
楊佳妮沒接魏無羨的話,只是喝乾淨了碗中的茶水。
......
張廷玉、陳詢相繼拜倒在百官前方時,身着龍袍的趙北望凌空虛步,來到了衣袍破碎的趙寧面前,對他微微頷首,不吝讚美:「幹得不錯!」
這是有百官有百姓的正式場合,趙寧向趙北望行了臣禮。
回頭再看張廷玉、陳詢兩人,趙寧暗暗鬆了口氣。
這場風波對他來說並不輕鬆。
且不說如果燕平百姓愚昧不堪、膽小怯懦,未曾在一品樓、長河船行的帶領下,敢於冒着風險挺身而戰,形成大規模的反抗浪潮,他的大計就會徹底失敗,僅是既得利益階層的群起反撲,就是險象環生的挑戰。
到了此時,燕平、京畿之地的權貴強者,都沒有成功聚集起來。
如果他們聚集起來了,又會是另外的局面。
趙寧不是不敢大開殺戒,屠戮權貴階層,而是真的不能。逼得代表既得利益階層的官員權貴低頭認輸,跟大肆屠殺他們鎮壓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這種事,百姓可以做,朝廷不能。
百姓做了,不過就是新立一個朝廷,改朝換代而已。
趙氏做了,就是大晉的滅亡。
這也是趙寧必須發動燕平百姓,去攻殺無良權貴的商行,而不能純粹由自己人動手的原因。
百姓是不怕權貴階層的憤怒的,他們人多勢眾,可以改天換地,但身為統治者的趙氏不行。
眼下之所以有這麼大的難處,一方面是趙寧手中力量不夠,除了趙氏一族,就只有一品樓、長河船行與反抗軍,而反抗軍還得掣肘禁軍;
另一方面,則是權貴階層的整體力量,實在是太過強悍。
這兩個方面,是趙寧要現在就開始革新戰爭,而不是等到天下一統後再進行的核心原因。
僅僅是面對京師、京畿之地的權貴,這場戰爭就進行得這麼兇險,要是面對舉國既得利益階層,這場戰爭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得下去。
就像任何一個朝代,都不可能抑制得住土地兼併一樣。
而一場註定要失敗的戰爭,是無法開始的。
只有從局部開始革新,先戰勝實力有限的一部分舊勢力,建立、壯大自己的隊伍,才能將戰爭範圍逐步向外擴展,從而實現革新整個天下的目的。
今日覺醒的燕平十萬平民反抗者,便是這場革新戰爭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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