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刺史府已經下了決議,當眾承諾了處置陳景河,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陳奕跟雲雍都沒有質疑的道理。樂筆趣 www.lebiqu.com
這些年來,哪怕只是面對數百人群情激奮的場面,刺史府也不曾做陰奉陽違的事,畢竟大家都看着。
陳景河這件事,證據確鑿,而且發生在國戰時期,很傷軍隊士氣與民心,刺史府但凡還要顧全大局,就不會整什麼么蛾子。
陳奕跟雲雍站在戰爭局勢,與鄆州百姓的角度上,認定了刺史府會很快查清案情,將陳景河下獄,給所有人一個說法。
可惜的是,他們都料錯了。
他們沒有站在官府,站在官員,站在刺史的角度上去看待問題,更加沒有真正理解李儒是什麼思維方式。
在刺史府對外的佈告中,李儒很迅速的處置了陳景河。後者也確實被免職了,於是百姓們額手稱慶,覺得大功告成,狗官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正義公道得到了伸張。
然而平民百姓並不懂什麼是免職。
陳景河僅僅是卸任了倉曹主事,既沒有被貶黜,也沒有削減品階。
換句話說,他就是暫時賦閒在家而已,等到風聲過了,依然可以按照以往的品階,出任刺史府的官職。哪怕是不在鄆州任職,調到別的地方,官職也不會比州府倉曹主事低。
李儒沒有因為民情民憤,而讓自己人吃太多苦、受太多罪。
「這些時日,陳景河為刺史府上下的官吏,謀取了許多好處,哪怕是尋常衙役,也因為府庫的充盈而得到了一些銀錢,這是為大家謀了福利,刺史府上下誰不感謝他?本官也因此收穫了眾官吏的讚譽。
「現在陳景河被免職,也算是捨己為公,為大家犧牲了自己。
「本官若是真把他貶黜了,豈不是會寒了刺史府上下官吏的心?連自己的下屬都保護不了,本官還有什麼威嚴可言?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沒有好處了,往後誰還會尊敬本官,願意受本官的驅使,為本官奔波勞碌、鞍前馬後?
「刺史府眾官吏們的擁戴,是本官坐穩刺史位置的基礎,刺史府的人心要是散了,往後大伙兒都對本官心懷怨忿,本官還怎麼令行禁止、建功立業?」
大堂里,李儒如是對自己的心腹——新任倉曹主事說道,「跟你掏心掏肺的說這些,是要讓你知道,在倉曹主事的位置上應該做什麼。
「市井刁民、地方惡霸想什麼,不要太在意,他們咋呼一陣,事情過去也就忘了,不會揪着陳景河不放。
「這些底層百姓,為了自己的生計就要拼盡全力,哪有那麼多餘暇盯着官府不放?過上一兩個月,這件事的影響也就消除了。
「所以你就任倉曹主事後,不要心懷顧慮,該怎麼處置府庫中的物資錢財,照樣怎麼處理。
「戰爭期間,諸事繁雜,刺史府上下都不得閒,比尋常之後忙碌勞累了數倍,不要讓大小官吏們覺得,本官會因為幾個刁民的嚷嚷一番,就不再在意大家的苦勞與好處。
「但是你得學聰明點,凡事得謹慎,不要像陳景河一樣,留下什麼把柄,鬧到最後讓刺史府丟臉,讓本官下不來台。」
「大人放心,下官知道該怎麼做,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新任倉曹主事躬身保證。說着,他話鋒一轉:「大人,珍寶閣的錢元祐怎麼處置?
「他公然背叛官府,跟我們對着幹,陷我們於不義之境,若是不處置他,刺史府的威嚴只怕蕩然無存,往後也不知還有多少人,會以為有雲家等勢力撐腰,就可以不將刺史府放在眼裏。」
聽到錢元祐的名字,李儒臉色頓時陰沉下來,目中的凶光好似虎狼,意欲擇人而噬,還是不吐骨頭的那種。
在李儒等刺史府官員看來,錢元祐此番的所作所為,是導致刺史府被百姓攻訐、名聲大墜、威嚴大損的關鍵禍首。
對這樣一個不將官府當回事的背叛者,刺史府恨不得食肉寢皮。
「今日雲家來人問過,陳景河被免職後,還會不會有後續處理,可見他們並不滿意當下這個結果。
「哼,雲家到底是大族,知道免職是怎麼回事,不是那些愚民可比。
「不過雲家這般逼迫,當真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他們還真的以為自個兒可以在鄆州為所欲為不成?勾結錢元祐對官府不利,迫害刺史府官員,當真以為本官會咽得下這口氣?」
李儒眼中殺氣畢現,「官府要對付區區一介商賈,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本官已經安排了人,去搜查珍寶閣,到時候自然會在珍寶閣里,搜出一些違禁的東西來,而後將錢元祐捉拿下獄,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只要錢元祐名聲臭了,這回跟他們聯合行事的雲家,難道還能獨善其身?就算雲家沒問題,本官也會讓錢元祐,捏造出他們無數罪證來!
「等到雲家成了勾結黑商,陷害刺史府官員,圖謀不軌的惡霸,本官就不信,以鄆州百姓嫉惡如仇的性子,會放過他們。
「屆時,本官只需要以戰爭大局的名義,行駛便宜行事的大權,雲家又能翻騰起什麼浪花?真到那時候,有誰還會記得陳景河去哪兒了?」
「大人是準備反擊,將雲家置於死地了?」倉曹主事又驚又喜。
李儒冷笑不迭:「區區地方家族,竟然處處跟官府作對,真以為在百姓中有點聲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本官身後是朝廷,是大齊整個皇朝!跟本官過不去,就是跟國家為敵!
「他區區一個雲家,憑什麼跟本官扳手腕?這是找死!
「真不知道,前任刺史是軟弱到了什麼程度,才會讓雲家逞威這麼多年。這回雲家自己不識大體,跟本官對着幹,本官有什麼理由不讓他們從世間消失?」
「大人雄才大略,英雄無雙,下官敬佩萬分!」
......
走在鄆州東城的街巷裏,陳奕一直在左右觀察。
東城的幾個坊區,是鄆州較為貧窮的地方,沒有地方大族的家宅,也沒有刺史府官員的府邸,生活在這裏的百姓,基本都是真正的平民。
胡人大軍即將攻打鄆州,形勢迫在眉睫,陳奕雖然不是鄆州人,平日裏在這裏生活的時間也不長,但長河船行身為鄆州江湖勢力的領頭者,他自認為不是普通人,自豪感、使命感、責任感都不低。
加之此番又接了趙寧的命令,要發揮所有力量,幫助大軍守住城池,故而陳奕早已把自己跟鄆州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生則同生,死則同死。有了這等心緒,陳奕便多少有了主人翁的心態,這兩日沒什麼要事,就一直在巡查街巷,一方面是了解鄆州百姓抵抗強敵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什麼問題需要他出面解決。
只要是有利於鄆州防守戰的,無論什麼事他都會去做,上到聯合雲家扳倒陳景河,下到關心底層百姓的有無口食。
在一家雜貨鋪面前,陳奕停下腳步,被裏面身着皂袍、腰挎長刀的衙役吸引了視線,稍稍靠近了些。
「胡人大軍來犯在即,大軍將士備戰在外,日夜不敢懈怠,一些來幫助我們的義軍連衣食都沒有,我們怎麼都不能虧待他們,官府號召大伙兒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你們可曾捐獻財物了?」
一名大腹便便的衙役,一臉正氣與傲慢的,問面前恭敬有加的掌柜。
「捐了捐了,小的已經捐獻了十兩銀子......」掌柜連忙說道。
「才十兩?」
「小的這是小本生意,一年到頭也賺不到多少銀子,十兩銀子已經是能拿得出的所有活錢了......」
「算你還知道點家國大義。不過錢沒了,也不是說就不能支援大軍了,你這裏的酒不錯,果脯也可以,可以用於犒勞大軍。我搬走幾箱,你不會有意見吧?」
「這......應該的應該的,大人只管動手。」
看到這裏,陳奕眼帘沉下來。
他是從市井底層起來的,知道民生疾苦,這樣一家小小的雜貨鋪,能夠拿出十兩銀子,已經是分外不易。
而且捐獻捐物也是百姓自願,官府沒有逼迫的道理,這些衙役口口聲聲家國大義,竟然要強行帶走對方的貨物!
而且只看對方眼中的垂涎之色,陳奕就知道,這些酒肉果脯,必然不會到城外大軍手裏——刺史府甚至都不願意,把百姓捐獻的布帛拿出來給義軍做春衣。
陳奕正要進門,忽然聽到一旁兩個婦人的交談,頓住了腳步。
之所以被吸引注意,是因為其中一個婦人的聲音很大。
「喲,賣菜回來了?你們就吃這個啊,一點兒青菜魚肉都沒有。」穿着在普通百姓裏面顯得很不錯,但在陳奕看來其實上不來台面的婦人,笑嘻嘻的拉住面前一位挎着菜籃子、穿着樸素的婦人。
那菜籃子裏,只有醃菜,賣相還不怎麼好,似乎是去年冬天剩下的。
「胡人就要打過來了,什麼都漲了價,家裏的幾個銅錢,都讓男人捐給了官府,眼下在城牆上幫忙修繕角樓,也沒有工錢,家裏有菜吃就不錯了,哪裏還在乎那麼多......」
樸素婦人說到這,看見鄰居的菜籃子裏,不僅有青菜有肉食,還有酒,頓時驚訝道:「你竟然買了這麼多菜?花了不少銀子吧?」
率先說話的婦人,頓時志得意滿,揚起下巴,驕傲的炫耀道:「這不是買的,是衙門發的!每天都有呢,吃都吃不完。」
說到這,她呵呵笑道:「早就跟你說,讓你家男人去衙門當差,哪怕做不了官,做個差役也好,若是你家男人聽了勸,現在哪用連累你們過得這麼清苦?」
聽了這些話,陳奕頓時怒髮衝冠。
經歷了陳景河之事,到了今日,刺史府半點兒都沒有收斂損公肥私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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