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的議事堂,今夜燈火通明。筆硯閣 www.biyange.com
家族中的實權長老盡皆在座,其中還包括從雁門關歸來很久,負責趙氏產業發展與隱藏的王柔花。
除此之外,黃遠岱、周鞅兩人,也坐在趙寧身後。經過前兩年遊歷天下的行程,周鞅已經心甘情願跟在趙寧身邊。
「陛下設立內閣的風聲已經傳出,如此看來,陛下並沒有因為徐明朗、推事院的事,就放棄亦或是暫緩削奪世家權柄,甚至變本加厲了。」
主座上的趙玄極面色如鐵,「事到如今,我們必須有所應對。再坐視局勢發展,不用太久,趙氏就會淪為普通大族,再不復世家之位!」
趙玄極一番話說得無比肅殺。
趙氏能有今日地位,是千百年家族積累的結果,中間有無數英才的血汗,別的不說,僅僅是大齊開朝立國時,戰死沙場的趙氏修行者就極多。
現在,要趙氏甘願放棄眼下的地位,無疑是趙氏族人不能接受的。
非止趙氏,所有世家都一樣。
「如今陛下牢牢把控朝政,寒門官員勢力已成,我們要在朝堂上跟陛下分個輸贏已經很難。而且陛下的帝王心術確實厲害,論爭權奪利,我們不是對手。」
說話的是大長老趙鎮中,他面色憂愁,「再過幾年,雁門軍兵源減少,我們連立身之本都要失去,這個時候說要有所應對,實在是不容易。」
眾長老聞言,都紛紛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有人說要聯合將門勛貴,向皇帝施壓,將新軍併入以前的軍事體系,有人說要聯合所有世家,跟寒門勢力分個高下勝負,有人說打鐵還需自身硬,多發展產業賺錢提升修行者實力才是根本......
說什麼的都有,其中不乏真知灼見,等到大家都說得差不多的時候,堂中漸漸安靜下來,而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趙寧。
眾人都想知道趙寧是什麼看法。觀他們信任期待的眼神,可見他們認為趙寧必有真正實用的見解。
見解趙寧當然有,而且也不用藏着掖着,他的優勢在於能結合前世記憶,這時便娓娓道來:
「兩年前,家族年入不超過五百萬金,修行者不過數百,元神境只有五十,王極境唯祖父一人。現如今,家族正常產業的年入超過千二百萬金,修行者達到一千三,元神境已有八十多人,御氣境增加了四成,而王極境達到了三人。
「兩年之後,如果我們能達成先前立下的目標,使家族年入兩千萬金,元神境達到百五十人,御氣境超過五百,修行者兩千餘,那麼我們的力量,就比得上三個世家。
「如果王極境還能再多一兩個,那趙氏的這份力量,就連帝室都比不上。屆時一旦北胡大舉南侵,開啟跟大齊的國戰,趙氏能在混亂的局勢與沙場中,擁有怎樣的影響力,就不必多言了。」
說到這,見眾人都是深以為然,不少長老神色稍振,趙寧接着道:
「我們的難題,不過是軍隊。誠然,府兵制被破壞後,隨着雁門軍原有將士輪替離開邊關,我們手中的可用之兵越來越少。但趙氏身為將門世家,以如今的財力,招募私軍很難嗎?」
聽趙寧說要招募私軍,一些長老頓時色變。
趙玄極撫須沉吟:「世家能有多少護府私兵,朝廷是有律法規定的,至多不能超過八百。八百人能幹什麼?」
「八百人太少,當然要大規模增加。」
「這瞞不過朝廷!」
「在燕平當然瞞不了。」
「趙氏要在晉陽隱蔽招募私軍?」
「晉陽是趙氏基業所在地,控制力強,藏一兩萬軍士不難。」
「那也藏不了太久!」
「無需太久。」
「那是多久?」
「短則兩年,長則四年。」
「四年之內,國戰必然開啟?」
「以天元軍在西域的戰事順利程度,此事絕無意外。」
「一兩萬軍士,耗費也不小。」
「只是普通軍士,不需要修行者,耗費不會太大。」
話至此處,眾人都沉默下來。
招募私軍,這不是小事,萬一事情敗露,趙氏當即就會覆滅。
以眼下的形勢看,皇帝對趙氏戒備心極重,趙氏不能不小心行事。
所以包括趙玄極在內,眾人都很遲疑,低頭沉思,權衡利弊。
趙寧正視眾位長老:「叔伯們難道認為,只有趙氏會暗中發展自家力量,乃至招募私軍嗎?」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訝抬頭。
是了,以世家大族如今的處境,誰會甘願坐以待斃?
在皇帝治徐明朗的罪,廢除推事院,任命陳詢為相時,世家們或許曾欣喜的認為,皇帝這是要收斂了。但隨着內閣之事的風聲傳出,世家們絕望的認識到,皇權沒有停止逼迫他們的打算。
這個時候,世家們怎麼可能不謀退路?
......
刑部大牢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尋常時候要來探監並不容易。
不過對於即將被砍頭的死刑犯而言,無論牢頭還是獄卒,都會格外網開一面,准許他們見見家人好友,跟故人告別一番。如果沒有人來見他們,獄卒還會給他們準備一份相對豐盛的斷頭飯。
唐興在燕平沒什麼親人,在被判了死刑後,他就沒想過會有人來看他,只是安靜等待死亡降臨。所以當趙寧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很是意外。
「趙兄。」
唐興雖然身陷囹圇命在旦夕,但精神並不顯得萎靡,臉色也很正常,難得的是連風儀都沒丟,跟趙寧見禮的時候,依然風度翩翩。好似仍是那個威震朝野,人人避之不及的推事院大魔頭。
「想不到唐某到了這步田地,還能有趙兄來送行,今日飲了趙兄的酒,明日唐某走上黃泉路時,也能平生一股無懼無畏的豪氣!」唐興接過趙寧遞來的酒罈,哈哈大笑了三聲。
言罷,看到跟在趙寧身後的人,唐興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釋然的笑容,「周兄能活着,甚好。」
跟在趙寧身後的,便是推事院雙煞之一的周俊臣。
不同於唐興,周俊臣因為處理的是案牘之事,不曾親手抓人、刑訊,再加上跟唐興性子不同,終究是心存道德,在推事院也救了一些實在不該死的官吏,所以這回雖然被革職查辦,丟了烏紗帽,但卻保住了性命。
唐興不知道周俊臣的具體情況,但看到對方能夠自由行動,到獄中探視自己,就明白對方至少沒有被判死罪。
「唐兄......」周俊臣彎腰作揖,來之前有千言萬語,此時一句唐兄之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本是同鄉,又是同年高中,一個榜眼一個探花,接着一同結識趙寧,一路加官進爵,成為執掌推事院的實權官員,威風一時。
如今卻又同時落難,之前種種都化作雲煙,大起大落之後心中可謂五味雜陳,感觸良多。只是兩人一個死罪即將被砍頭,一個好歹保全了性命,心境有所差別,周俊臣張嘴無言。
須臾,三人在房中落座,唐興抱着酒罈一頓豪飲,一口氣就喝掉了半壇,末了舒暢的大出一口氣,道一聲爽快。
「之前我剛回燕平時,告訴過唐兄,若是及時抽身,將過錯都推倒徐明朗頭上,或許還能保全性命。唐兄執意不聽,以致於此,何苦來哉?」趙寧不無感慨。
周俊臣訝異轉頭,沒想到趙寧之前竟然還勸過唐興。
唐興不以為意的一笑,「唐某自知罪孽深重,手上冤魂怨忿無數,斷然無法脫身。就算依照趙兄所言,勉強保住一條性命,日後恐怕也要唯趙兄馬首是瞻,從陛下爪牙變為趙兄家犬。此非唐某之願!」
唐興主事推事院的時候,曾讓一些趙氏族人被罷官,也曾讓魏氏一些族人被流放,在這種情況下趙寧還願意保他一命,當然只是看中唐興的才能,想要讓對方賣命給他。
周俊臣縱然罪責小很多,畢竟是推事院兩位主官之一,此番能保住性命,也是因為趙氏從中運作,讓那些這回跟他們聯合的門第官員,在審案過程中做了手腳。
見唐興事到如今,言語中依舊有以給皇帝做爪牙為榮之意,周俊臣心頭堵得慌,澀聲道:
「從京兆府到推事院,我一直在勸唐兄,凡事要守住自己的本心,不可為了陛下連士子原則都不顧了,連是非黑白都不辨,可唐兄始終不聽。
「如今,擺明了是陛下拋棄了推事院,拋棄了我們......陛下連徐相都拋棄得果決,可謂無情至極。唐兄一心事君,結果落得如此下場,為何還對陛下如此愚忠?」
唐興瞥了周俊臣一眼,淡淡道:「士為知己者死。
「如我等這種毫無出身的寒門進士,若無陛下垂青,在世家大族的擠壓下,終其一生也無法真的手握大權,成為朝堂真正的重臣。就算運氣好,六十歲位列中樞,那時候已經垂垂老矣,還談得上什麼意氣風發?
說到這,唐興抱起酒罈痛飲,末了一抹嘴,豪氣干雲道:「大丈夫生於世間,當頂天立地,讓萬民俯首,令百官畏懼,一呼一喝皆有雷霆之威!哪怕只能做一日人上人,頤指氣使,也好過一輩子碌碌無為,在權貴面前卑躬屈膝!
「我唐興能得陛下賞識,主事推事院,凡兩年間,掌生殺大權,握權貴生死,視世家大族為螻蟻,令袞袞諸公膽戰心驚,所到之處,人皆畏懼退避,不敢有半分不敬,威風何人能及?
「凡我所喜,皆為忠良,凡我所惡,皆為奸邪!斷人間是非,定朝野黑白,如閻羅降世,似天神下凡,肆意妄為,無所不能,哪個寒門官員能比?此不亦快哉!
「臣子手握大權,從無長久的,我唐興能有這兩年,此生足矣!」
聽罷唐興的慷慨陳詞,周俊臣張大了嘴,又是半響說不出一個字。
末了,他黑着臉道:「唐兄這般倒行逆施,可知會留下什麼名聲?」
唐興一口氣將罈子裏的酒喝完,洒然一笑:「當今之世,世家衰微,寒門崛起,此乃大勢。方今聖上有改天換日之志,亦有改天換日之才,百年之後,這天下將成為寒門的天下,再無士族門閥!
「而我,唐興,生於當世,為陛下爪牙,為寒門猛士,為陛下宏圖大略開疆擴土,為寒門崛起披荊斬棘,百年之後那些顯赫人前的寒門官員,都該對唐某感恩戴德!
「史書上若有唐某的名字,自然會給唐某冠以酷吏、小人之名。但真正的有識之士,會看到唐某的功勳,銘記唐某的功德,對唐某今日之勇心悅臣服!」
說到這,唐興將空酒罈用力摔在地上,哈哈大笑三聲,「好酒!」
周俊臣愣愣無言。
趙寧搖搖頭,也不復多言。兩人一個世家公子,一個寒門鬥士,在權力之爭上立場不同,對是非對錯的定義不一樣,註定了無法成為真正的朋友。
他留下一句「唐兄走好」,起身離去。
趙寧離開牢獄後,房中安靜下來。
之前意氣風發的唐興,身上的豪烈之氣,逐漸消散,整個人平靜下來。
周俊臣默然片刻,看着唐興眼神複雜,傷感的道:「你我進京趕考時,梨花不舍的送了二十里,出了山口都不願回去,哪怕在瑟瑟寒風中凍得發抖,也一直站在山包上遠遠望着我們......
「我寫過信回去,他們告訴我,她時常跑到那個山口,望着我們離去的方向默默流淚,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日暮方歸。唐兄,你應該知道,她在等你回去娶她......她打小就傾心於你,還是小孩的時候就老是跟在你後面......」
說到這裏,周俊臣再也說不下去。
想起那個長得不算太漂亮,但臉蛋總是很乾淨,溫柔得像是水,做得一手好飯菜的青梅竹馬,唐興面容黯然,沉默不語。
良久,他方喟然一嘆,抬頭將眼眶裏的淚逼回去,嘶啞着嗓音道:「我的確虧欠梨花許多,如果有來生.......」
他頓了頓,忽的搖頭:
「就算有來生,我還是會做跟現在一樣的選擇。我唐興就不是個婆娘孩子熱炕頭的人,我追求的是手握大權顯赫人前,註定了要在宦官里沉浮掙扎。若是我沒有死得這麼早,大概也會娶一位大員的千金......」
聞聽此言,周俊臣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指着唐興,開口就要大罵幾句。但話未出口,他又垂下了手。對方是什麼性子,他早就知道了。
唐興抬頭看向自己的同鄉好友,笑得恍若隔世:「周兄,若是你喜歡梨花,那就娶她,給她一個好的歸宿;如果你不喜歡她,那就幫我告訴她.......勿等,勿念。」
......
翌日,唐興等人被斬於菜市口。
行刑台上數十名官吏,不是痛哭流涕,就是大聲喊冤,唯唐興神色自若,臨死都不肯彎腰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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