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一直擔心着大老爺楊原忽然好轉的精神實質上不過是迴光返照,果然是猜對了。這滿月的家宴在午後散了之後,楊原的情況看着就明顯的急轉直下,好似那一場家宴上頭的說話行動把所有的精氣神都耗盡了,到了黃昏時候,楊原看着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老太太原本就身子不舒坦,這時候硬撐着在楊原床前跟大太太她們一道守着,看着也是面無血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大太太和二太太一左一右的在她身旁,偏生是苦勸不下,只得私底下唉聲嘆氣的相互愁眉。
楊亭看着不對,也上來勸過,倒是老太太顧忌着小楊瑜,還能把她的話聽上個一兩分,也算是被楊亭哄着喝了幾口參湯,勉強也算是讓人看着放點兒心了。老太太喝過參湯後就有幾分倦意,又不肯回房去,只說她也要守着楊原。大太太忙讓人將自己房裏外室的炕收拾好了,安置着老太太暫且小歇。
楊亭見大太太眉間的結一直緩解不開,趁着老太太歇下這一小會,把那暖婆子裏頭溫着的參湯倒了小半碗送到大太太跟前:「娘,你也忙活了好半天了,也來喝一點參湯,好歹算幫補。」
大太太不好拂了女兒的好意,就着她的手應付着喝了兩口,忽而想起來二太太,正想招呼二太太也來喝點兒提提神,回頭一看,二太太也累得撐不住了,正坐在老太太那炕對面的羅漢榻上打瞌睡呢。
於是大太太微微嘆口氣,示意楊亭也別說話了,母女倆都輕手輕腳的進了內室,在窗邊遠遠的看着那邊床上昏睡着的楊原。
楊原呼吸已經是平緩得幾乎沒有生命跡象的意思了,要不是間或還有一兩聲喉嚨里含糊的喘聲,楊亭幾乎都以為他就這樣昏睡着過去了。楊亭加上上輩子活過的三十年,除了自己前世死在手術台的那一剎那,這還是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接近瀕死的病人。原本她以為自己會是非常害怕的,不過現在她把楊原真的當作了自己的親人,滿心只有留不住親人的惋惜和痛苦,反倒是一點沒有預料中的恐懼之感了。
賓客散去之後,大太太對着明顯是再也撐不住便垮了下來的楊原哭了好幾回,此時眼睛都紅腫得不能見人了。只是而今老太太也是這般不能讓人省心的病懨懨的模樣,大太太那裏敢讓自己也倒了下來?再次用浸過冰水的帕子敷過眼皮,大太太人也清醒了不少,正要吩咐喜鵲去大廚房裏頭催點湯粥之類的飯食給眾人權當晚飯的時候,卻聽見楊原那邊守在床前的百靈那兒有了動靜。
不僅是大太太,楊亭也是下意識的悚然一驚,母女倆迅速的交換一個擔心的眼神,趕緊就相互攙扶着奔到了楊原床前。
原來楊原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了過來,百靈忙不迭的去倒了參湯來,楊亭一手接過來,小心翼翼的用那小小的銀調羹給楊原餵食。楊原好不容易將那幾調羹的參湯咽了下去,便微微側開了頭示意不喝了。
大太太在旁邊看着楊原定神望着自己,忙兩步上了前來,楊亭正想退開了讓大太太站到最前面來,楊原卻是輕輕搖頭,低聲道:「亭兒,……爹有話和你說。」
楊亭便和大太太按照楊原的示意,一人一邊,輕輕的將楊原架起來半靠在床頭那堆枕頭上。楊原重重的喘了兩口氣,這才斷斷續續的對着這對母女說道:「我知道……我大概……是不行的了……你們……且別哭了……芸娘,以後……好好照看着這個家……亭兒……要像爹給你取的……字一樣……如蓮花一般……中通且直……好好養大……瑜哥兒……」
楊亭一邊努力去傾聽楊原的叮囑,一邊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巴讓自己不要失聲痛哭出來,只覺得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已經在淚幕中模糊成了再也看不清晰的一片白蒙蒙。
大太太早就無聲的哭軟了身子,只靠在床頭那床柱上硬撐着才沒有滑倒在地,手裏的錦帕濕得再沒有一處乾的地方。外屋裏的老太太和二太太被匆忙出去的百靈喊醒,一進來見着大太太和楊亭母女兩個這樣,也禁不住都淚眼婆娑。
楊原本是合着眼在那兒喘息着的,臉上竟是有着反常的發紅,聽見老太太的哭聲,便費力的睜開了眼睛,微顫顫的嘆氣道:「母親……您是有年紀的人了……莫要……為兒子……太過傷心……」一邊說着一邊不住的那眼睛往四處瞧。
楊亭忽然福至心靈的懂了楊原的意思,回頭悽厲的喊道:「曹奶娘呢?快讓她把瑜哥兒抱來給老爺看!」
所幸曹奶娘就帶着小楊瑜在隔壁廂房裏頭,聽見召喚,立即就把小楊瑜抱了來。楊亭強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將小楊瑜抱在手上,遞到楊原面前,才說了一句:「爹,您看看,瑜哥兒來了……」就再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楊瑜此時正是醒着,肥嘟嘟的大臉盤子上的黑葡萄眼睛好奇的睜大了看楊原,不知道是他還小不懂得怕還是天生膽大,竟然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的窩在楊亭手裏。
楊原費力的從被子裏一點一點的伸出手來,楊亭知道他是想再去摸摸小楊瑜,忙握着他的手放在小楊瑜的手上。楊原無限留戀的輕輕撫摸着小楊瑜胖乎乎的手背上那一排小窩窩,說出了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話:「瑜哥兒……一定要……好好的……」
楊亭聽着楊原喉間最後粗喘一聲,又看着他雙眼一合,摸着小楊瑜的手頹然一松,重重的跌落在他身上那松花色的緞子被面上,好半響都反應不過來。直到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含淚上來看楊原最後一眼,老太太那悲切入骨的痛哭聲在楊亭耳邊響起,楊亭才回過神來,將小楊瑜緊緊的抱在自己的胸腔前,奔涌而出的眼淚和哀嚎緊隨着包裹了她。
原本安安靜靜的小楊瑜大概是被自己的娘嚇着了,也跟着大哭起來,稚嫩的哭聲立即就匯入了滿屋子高低起伏的痛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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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原去了的這一日,老太太傷心過度暈在了靈堂前;小楊瑜被驚着了,一晚上都沒有睡安穩,哭哭啼啼的直到臨天亮被灌了半匙珍珠末下去才算是定了驚;楊亭在兒子滿月的大喜和父親離開人世的大悲雙重夾擊下,也莫名的發了兩日的低燒,只得好好在房裏關着修養了好些天才算是出得門了。
在這樣內外飄搖,風雨交加的情況下,大太太咬牙死死撐着,一邊緊鑼密鼓的安排楊原的殯葬事宜,一邊馬不停蹄的為病倒的眾人請醫問藥。府里的事兒尚且還有二太太幫忙張羅着,府外生意上的事兒卻是只能大太太獨自頂着,偏生又是將近年下,什麼事兒都堆到了一起來,大太太簡直忙得連喝口水的空檔都得擠才有。重重壓力下,大太太明顯的蒼老下來,等得楊原的七七出殯之日過了,外頭生意也理順了,眾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本才四十來歲的大太太,這段時日約摸是太過於煎熬,兩鬢居然已經多了不少怎麼遮掩不住的斑白髮絲,看着就忽然老了十歲似的。
楊亭對此特別的內疚,她已經沒有了一個原本家中支柱的爹了,而今只剩下一個娘,卻被悲痛和忙碌摧殘得如此可憐了,她居然也是沉浸在失去親人的痛苦中,沒有及時發現自己母親的變化。楊亭暗自嘆息了一回之後,決定自己要振作起來好好的幫忙分擔大太太肩上的重擔才是。
可是有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未必能盡如人意的,楊亭還沒來得及想出辦法來好好的安撫和寬慰大太太,楊府就又出了大事——老太太病危了!
老太太原本在楊原病重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身子衰敗的跡象了,畢竟也是往古稀之年(七十歲)而去的老人家了,平素保養得再好,也是有年紀的人了。楊原的逝世,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老太太傷心太過,身子再也撐不住了。
楊原喪事落下帷幕後不過三兩日,胡大夫便一臉嚴肅的站在了大太太和二太太跟前道:「兩位夫人請恕我醫術不精,貴府老夫人看着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了,兩位夫人還是儘早為老夫人的後事做好準備的為好。」
雖然早就預料了會有這樣的一天,大太太,二太太和楊亭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但是從胡大夫口中得知這一消息,依然讓這三人都嘆息不已。身病或許好治,心病卻是必定難醫,老太太一直都是強硬靠着意志力在撐着,這時候楊原已是入土為安,老太太自認再無牽掛,不要說是胡大夫一介凡人,就是大羅金仙,恐怕也是再難留住老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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