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來還泛青的粟米,一場東風過後就幹了,風一吹,粟田裏刷啦啦地響,沉重的谷穗不斷地點頭。
粟米這時還沒完全熟透,不過限於收割能力,農夫是不會等粟米變成一片金黃才收割的,那時收割成熟的粟米得掉多少粒米,霍霍糧食,要遭雷劈的。
農人們男男女女,全家老少齊上陣,彎着腰,不緊不慢地一路割去,身後的粟茬都一樣高,像是用尺子量過似的。
半大的孩子跟在後面,割好的粟米綑紮的整整齊齊,然後就抱起來往地頭的車上送,他們必須得輕拿輕放,免得掉了粟粒。爹娘時而就會回頭看上一眼,若看到孩子把粟米捆隨意地扔上車去,少不得要心疼的大罵他們一頓。
富有人家有牛車,大木輪子的牛車,拉着滿滿一車的粟米垛子,嘎吱嘎吱地行走在轍印深陷的黃土路上,趕車的漢子拿着大鞭跟着車走,挺胸腆肚的,一邊走一邊用高亢的聲音唱着酸曲兒:「聽見哥哥唱着來,熱身子撲在冷窗台……」
貧窮些的人家就要靠人力拉車了,一個壯實的漢子拉着車走在前面,頭扎羊肚子手巾,仿佛額頭長出了一對白色的牛角,力氣也大得像頭牛,孩子跟在後面,下坡路時蹦蹦跳跳地玩耍,上坡路時就撅起屁股用力幫父兄推車。
村子裏有一片片空曠的場地,常年累月地用大石輾子輾壓,早就平平整整、光滑如鏡。收割好的莊稼放在場上,有的人家在用槤枷脫粒,粟米和豆莢被日頭曬得焦脆,七八個人各執槤枷,站成一排,槤枷起落整齊劃一。噼噼啪啪的像是在唱歌。
還有的人家趕了幾頭牛,在鋪了滿地的莊稼上來回地踩,粟粒和豆子就在不斷的踩踏中紛紛脫落,等把這些踩爛的粟秸豆秧揀開,光溜溜的地面上便滿是糧食,掃在一起,再用簸箕揚土除塵。
這是延州臨真縣的一個村子。場院邊樹蔭下歇着十幾位衣飾各異的人,正有說有笑地看着農人打場、揚場。從服飾看這些人就不是鎮子上的人,據說他們是來自皇帝所居的洛陽城,要往西邊去向番人買皮裘。
鎮子上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村子方圓十里的地方。他們連洛陽是個城市的名字都不知道,還是見多識廣的里正老爺說給他們聽才明白那是什麼。里正老爺每年都要往縣城裏去,那可是見過大市面的人。
村里人雖然見識少。卻質樸善良,待客熱情。聽說這些人是跟大皇帝住在一座城裏的,農人對這些衣着講究派頭十足的貴客便帶着幾分敬畏,在客人們面前哪怕平時再粗獷的漢子都拘謹起來,生怕有什麼不當叫人家笑話。
可是只要離得這些遠方貴客遠些。他們就馬上恢復了從容。這不,用小鞭兒輕抽牛背,轟趕着幾頭牛在滿地的莊稼上亂踩的那個漢子,正自得其樂地唱着歌呢:「哞哞來,好好來,好好來來好。來來好好來,好來來……」
誰能想像,他剛剛被那個生得比大姑娘都要俊俏、皮膚嬌嫩的比剛落地娃娃的屁股蛋子還要光滑的客人叫住問話時。窘迫的臉都紅了。里正姓陳,叫陳大山,呲着一口黃牙衝着張昌宗很憨厚地笑:「貴人們甭理他們,都是些沒見識的鄉下人。」
商賈在洛陽算不上多麼有地位,可在他眼中那就是大貴人了。更何況這些貴人慷慨的很,在村子裏歇歇腳而已。便隨手送了他們許多東西,雖然在這些貴人眼中那只是些針頭線腦。
那位生得比大閨女還要俊俏的年輕人旁邊也是一個極英俊的漢子,他坐着個木墩,笑吟吟地對陳大山道:「陳里正,你這村子今年又是好收成啊。」
陳大山眉開眼笑地道:「可不,我小時候這兒可不是這樣,這些年吶,土地爺爺保佑,風調雨順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日子也越過越有滋味兒。
張昌宗淡淡地道:「上繳的賦稅要等這批糧食打下來才會交上去吧?」
陳大山茫然地眨眼睛:「啊?貴人說啥?」
這位貴人看着可不像那位貴人那麼好說話,一跟他說話陳里正就有些侷促,感覺這位貴人雖然是坐在小馬紮上,卻比縣裏的大老爺還要威風些。他是見過縣大老爺的,有一回進城交糧,適逢縣太爺開堂問案,他擠在人群里遠遠瞄過一眼。
楊帆笑道:「就是租子。」
陳里正恍然大悟道:「哦!貴人說租子啊,是啊,這批糧食打出來才交的,我們村里已經收了一茬麥了,可官府是不收麥的,只收小米和糜子,麥子我們自己吃,這粟子糜子打下來交租,有富餘的就換點油鹽。」
這時節,北方主要農作物依舊是粟(小米)和黍(糜子),有些水源充足地區也種稻子。麥子作為外來物種雖也是旱地作物,卻比粟、黍要求的灌溉條件更高。再加上當時麵粉加工業落後,通常人們是把麥子和大米小米一樣煮熟後食用,口感不佳,所以窮苦人家才吃麥飯。
那時當官的吃麥飯會被視為清廉;子女在守孝期間吃麥飯是虔誠的哀悼;如果有人把小米飯留給自己吃麥飯給長輩吃,會被人罵為不孝。麥子在中國糧食體系中的地位是明朝中後期才確立。因此這時官府收稅仍以粟黍為主,麥子只能農人自己吃。
楊帆和張昌宗對視了一眼,笑微微地又問:「哦,你們這村子有多少畝地,一年要繳納的租子是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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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小村子裏了解到當地村民歷年以來的收成和交租情況以後,楊帆和張昌宗便率人離開了,這已是他們走訪過的第四個村莊。
楊帆和張昌宗得到皇帝密令之後精心做了一番安排。
雖說三陽宮裏都是最頂層的權貴人物,其中未必會有隱宗的耳目,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佈下了層層煙幕。楊帆消失是因為回洛陽探察水情去了,以備水勢回落報與天子。這個消息只限於上層人物知道,有心人若想打聽自可探知。
此時的洛陽城宛然一座水城,到處都有官府的人在處理善後,亂糟糟的沒個章法,就算有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盯楊帆的梢,他也得有事先找到楊帆才成。至於張昌宗的消失就簡單多了,他來就待在內廷,外臣沒幾個人能看到他。除了皇帝身邊的宮娥太監,又有誰知道他不在宮中?
楊帆與張昌宗秘密離開三陽宮後,馬上兵分多路,除了他們這一路,其餘幾路俱是疑兵,分別向綏州、延州、丹州、同州方向進發,但是最終的匯合地點都在延州,按時間來算,他們此時也該向這裏集中了。
楊帆出發前還派人給古竹婷去了信,叫她兄妹四人從鄜州趕來延州,這是他的得力臂助,這個關鍵時刻自然要留在身邊。至於鄜州那邊已經沒什麼好查的,且讓那些貪官得意一時吧。
楊帆原查丹州和鄜州時,用的手段半明半暗、半官方半江湖,可是當他察覺延州府有着更驚人的黑幕時,就不需要這般謹慎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沒有施展的餘地,他此時用最簡單最粗暴的辦法就能達到目的。
只要他能確認延州一案的存在,抓捕了地那些貪官,順藤摸瓜地查下去,鄜州那邊的貪官污吏們就將無所遁形。
北方和西北地區就是隱宗經營的重點,他們必然與當地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樁驚天動地的大案處理下來,一定能對他們造成沉重打擊。如此一來,既打擊了貪官污吏,又打擊了隱宗勢力,可謂一舉兩得。
車中,張昌宗興沖沖地道:「楊將軍,這幾處地方連年豐收,百姓每年如數納稅,可朝廷那邊一粒米的賦稅都沒有收到,卻年年收到謝刺史的報災請賑奏疏,還得撥款賑災,這明顯就是佯災冒賑啊,咱們可以動手抓人了吧?」
楊帆微笑頷首道:「奉宸丞說的是,咱們是該動手了!」
張昌宗此來一路跋涉,雖然有人服侍着,可吃穿用度、行車趕路也實在辛苦,他原以為出京有多好玩,現今想來實在沒甚麼意思。唯一叫他能支撐至今的念頭,就是可以扮清官大肆抓人,這遊戲有趣的緊。
如今楊帆終於同意用兵,張昌宗不由大喜若狂,馬上在廂壁處一扳,「喀喇」一聲,一個隱秘的夾層便彈開來,張昌宗從夾層里提出一隻沉甸甸的鐵匣子往案上一放。
匣子一開,裏邊黃綢墊底,有十二個獨立的格子,前面六格方形、後面六格長方形,兩兩對應。方格中,靜靜地趴伏着一隻只金燦燦的烏龜,一共六隻烏龜。對應的長格中,各有一卷雪白的紙,系以黃絛。
龜為龜符,紙為敕命。
憑此兩物,便可調兵遣將,興一場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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