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二郎口音稍稍帶些異域味道,似乎不是洛陽本地人啊?」
歌舞結束,眾人紛紛歸座,共飲一杯之後,沈沐便趁着熱絡的氣氛,跟楊帆套起了近乎。
楊帆笑了笑道:「沈兄好耳力,小弟自幼在交趾長大,前年末才到洛陽。」
「交趾?那可不近吶!」
沈沐目光微微一閃,又問:「不知二郎何故背井離鄉,千里迢迢到洛陽來啊?」
「小弟……」
楊帆還沒說完,狄仁傑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喝道:「這個孽子,又到哪裏去了?把清緣給我叫來!」
楊帆和沈沐向狄仁傑看去,只見狄仁傑怒目圓睜,舒阿盛站在一邊,向林外招着手。片刻功夫,兩個家丁押了一個相貌清秀的小廝走進松竹林,那小廝見了狄仁傑,怯怯地叫道:「阿郎……」
狄仁傑怒聲道:「老夫問你,三郎哪裏去了?」
清緣囁嚅地道:「小的……小的……小的實在不知道啊……」
狄仁傑「砰」地在案几上拍了一巴掌,震得杯盤一陣叮噹亂響:「混賬!還想搪塞老夫!老夫還沒死呢,就換了他狄光昭當這個家了?連老夫問你話都敢不講!」
清緣嚇得「卟嗵」一聲跪在地上,連聲道:「阿郎息怒,阿郎息怒。」
原來,狄光昭未能赴宴,狄仁傑雖然不悅,在兩位側室夫人悄悄解勸下也就不生氣了,到底是自己兒子。又是最小的一個,怒氣一去,不免又有了些憐惜之意,便讓舒阿盛單獨準備一桌酒菜給狄光昭送去。
清緣在房裏只想着若是有人在外面問起,便推說三郎君休息了,哪想得到竟是舒管家帶人抬了一桌酒席來。清緣在房裏吱吱唔唔只說是三郎君睡了,但是因為問話的是自家管事。聲音不免有些發怯。
舒阿盛哪裏相信,他也知道阿郎賜這桌席面,是對小兒子有些憐愛之意。這份心意哪能不送到了,便叫清緣開門,且把酒菜搬進去再說。這一下清緣可慌了手腳。言語之間露出破綻,令舒阿盛大起疑心。
眼見叫門不開,舒阿盛叫人繞到後窗去看,那窗還是虛掩着的,一推窗子正是臥室,裏邊哪有狄光昭身影,舒阿盛得知狄光昭不在,便喝令清緣開門,清緣這下可不敢再硬頂了,只好乖乖打開房門。
舒阿盛衝進房去。遍尋不着三郎君,便急急趕來回報狄仁傑了。
清緣一見自家阿郎動了雷霆之怒,不敢不說,只得乖乖說了實話。狄仁傑原還以為三兒子老實了兩天耐不得寂寞,又溜出去花天酒地了。一聽清緣說今日有人聚眾「勸進」,狄光昭不甘寂寞也跑去參與了,頓時氣得手腳冰涼。
狄仁傑哆嗦半晌,才痛心地吼道:「老夫一世英名,都要毀在這個不肖之子手……咳咳咳咳……」
狄仁傑氣得咳嗽起來,狄光嗣和狄光遠趕緊迎上去扶住他。狄光嗣一邊順着老父的後背,連聲安慰道:「父親切莫動怒!」扭頭又向清緣喝道:「好狗才!還不快說,他們幾時勸進?」
清緣一看阿郎氣成這般模樣,也不敢再回護自己侍候的少主人了,慌忙答道:「未時!小的打聽到,他們商定,於未時赴則天門勸進!」
狄光遠抬頭看看天色,對狄仁傑道:「父親息怒,或許還來得及,孩兒去把他帶回來!」
楊帆道:「光遠兄,小弟與你同去!」
狄光遠道:「好!咱們馬上走!」
狄仁傑咳了幾聲,臉色脹紅地揮手道:「你們騎快馬去,務必要把這個不肖之子給我抓回來,絕不可讓他參與勸進!」
狄家養了幾匹好馬,楊帆和狄光遠各乘一匹,匆匆離開狄府,打馬如飛直奔北城。
二人一路狂馳,過了天津橋頭,遠遠就見數千人正擁往則天門。今日請願的只有不到千人,可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卻不只三四千人,如許之多的人馬浩浩蕩蕩直往則天門擁去。
則天門守軍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急急發出警訊調撥援軍,宮城守軍一個個刀出鞘,箭上弦,擺出了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
狄光遠一見大驚,道:「這麼多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咱們上哪兒去找老三?」
楊帆道:「三公子是狄公之子,恐怕他們看重的正是三公子的這個身份,如果是這樣的話,三公子應該是個頭面人物!」
狄光遠被他一言驚醒,道:「不錯!咱們走!」
二人打馬如飛,向最前方追去。
再往前去,便接近了宮城,未得天后特許,是不准在此馳馬的,聞訊聚攏來的御林軍一見竟有人策馬而來,立即挺矛相攔,組成一道槍林,中間一名伙長按刀大喝道:「站住!誰敢宮城馳馬,不想活了!」
楊帆和狄光遠都是從酒宴上來的,穿着一身便裝,狄光遠取出魚符急急一亮,喝道:「奉宸衛郎將狄光遠在此,誰敢攔我!」
那守軍伙長卻絲毫不給面子,白眼一翻,冷斥道:「這裏是宮城!將軍可有天后特許宮中騎馬的敕令?」
楊帆取出百騎魚符向他亮了一亮,喝道:「讓開!」
那伙長一瞧「百騎」兩字,急忙側身一揮手,手下十餘名小校「唰」地一下收了長矛,避開一條道路,二人一提馬韁,「嘩愣愣」地沖了出去。
「在那裏!」
二人追到最前面,果然一眼就看見了狄光昭,狄光昭就走在侍御使傅遊藝身後的那群人之中,他前幾天挨了老子好一頓修理,屁股上有傷,走路姿勢一扭一扭的很怪異。所以比較顯眼,楊帆二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一眼就看到了他。
狄光遠咬牙切齒地就要兜馬繞到最前去,楊帆心中一動,急忙攔住他道:「狄兄且住!你我這樣衝上前去,所有人都會注意到咱們。眼下不會有人理會,回頭人家說起這裏情形。一旦問清三郎君的身份,不免還是要給狄公丟臉,你我下馬。混進人群,悄沒聲兒地把三郎君劫下來便是!」
狄光遠關心則亂,被楊帆這一提醒。才想到果然不宜直接策馬攔到最前面去,連忙答應一聲,翻身下馬。
兩個人本就是一身便裝,這些鼓譟而來的百姓三教九流,哪兒的人都有,除了領頭的傅遊藝和元書和尚,他們大部分人不清楚其他人的身分,根本不知道楊帆和狄光遠這兩個人是幹什麼來的。
二人混進人群,便快步往前趕去。這時勸進的隊伍眼看就到「則天門」前了,門衛士兵用盾和刀架起一面巨大的盾牆。一個小校按刀站在前面,殺氣騰騰地叱道:「站住,再近一步,格殺勿論!」
傅遊藝雙手一舉,制止了行進人群的腳步。獨自上前三步,激動得滿面紅光,聲音發顫地道:「臣……侍御使傅遊藝,率洛陽官民、各地百姓共計九百餘人,聯名上書請願,恭請天后。順從天心民意,登基稱帝!」
狄光昭站在人群中看着他,羨慕的眼都紅了。他雖然屬於勸進頭面人物之一,可之一和唯一,那可是天淵之別。傅遊藝捧着名冊站在最前面,他就是首倡,一旦太后登基,他的功勞……
狄光遠正嫉妒地想着,左右突然閃出兩個人來,左邊那人挨近了他,一手攬住他的腰,另一隻手一拿他的肩膀,好象熟人似的,笑嘻嘻地往回退了一步。狄光昭只覺腰杆兒被一隻鐵箍似的手臂箍着,肩膀被人拿住,半邊身子發麻,被人往人堆里一拖,不禁又驚又怒。
他剛要張口呼喊,右邊那人已然轉到他面前,目欲噴火,低聲厲叱道:「三郎,你若想自絕於狄家,那你就喊!」
狄光昭一看二哥那眼神,嚇得心中一寒,竟然不敢應聲,略一遲疑的功夫,便被二人迅速往人群後面拖去。
傅遊藝站在最前面,渾然不知身後發生的事,他把手中厚厚一摞既有名字、又有手印、還有隻畫個十字的名冊高高舉過頭頂,邁着八字步穩穩地又向前走出三步,膝蓋一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用盡全身氣力,大吼道:「恭請天后,登基稱帝!」
後面那些人都抻長了脖子看着他的動作,一見他喊出這句話,立即紛紛跪倒,高呼道:「恭請天后,登基稱帝!」
只是這些人事先不曾演練過,前邊的跪下就喊,後邊的看見前邊的跪下了才剛剛開始下跪,所以這呼喊聲一點氣壯山河的氣勢都沒有,你一聲我一句的喊得有些混亂。
那扶刀的小校見狀退了兩步,猛一揮手,大喝道:「爾等候着,不得妄動!」說完霍然轉身,高聲道:「速報天后!」
這時候,楊帆和狄光遠已經拖着狄光昭閃出了請願人群,穿過看熱鬧的百姓,尋到了他們那兩匹馬,背對則天門,向遠處行去。
※※※※※※※※※※※※※※※※※※※※※※※※※
武成殿上,早在宮裏等候消息的武承嗣和武三思都出現了,正興沖沖地向武則天稟報着各界百姓促請天后登基稱帝的消息。
「呵呵,荒謬,真是荒謬。朕是女兒之身,又是大唐太后,好端端的做甚麼皇帝,難道還能搶了兒子的江山不成?」
武則天失笑着對上官婉兒道:「婉兒啊,你說這些人是不是糊塗透頂。」
上官婉兒輕笑道:「百姓質樸,只想着天后對他們好,就盼着天后做天下名正言順的君主唄。」
武則天顏色一霽,武承嗣趕緊道:「是啊,待詔這話說的對,還有遠從長安趕來勸進的百姓呢,天后稱帝,是民心所向啊!」
武承嗣不甘落人後,忙也迅速地接了一句:「天宮寺的元書方丈也領着許多僧人來了,元書說,天后您是彌勒轉世,理當為閻浮提主,一統天下!」
武則天似笑非笑地道:「閻浮提主,一統天下?呵呵,這老和尚也來湊熱鬧!」
武則天揮了揮手,淡淡地道:「勸進書接進來,留中吧。叫他們回去各復各業,好生做事,不要再聽人蠱惑,到宮前來鬧事了。」
武三思一呆,訝然道:「天后,這……這是民心所向啊!天后拒絕百姓所請,會讓天下百姓失望的!」
上官婉兒睨了他一眼,眸中微微閃過一抹輕蔑:「蠢貨!就算是先帝駕崩,遺詔指定的太子,還要百官一請二請三請,才肯登基就位,天后若是這麼迫不及待地答應了,豈不輕薄了自己的身分,這都不明白!」
果然,武則天的神色冷淡了一些,吩咐道:「按朕的吩咐去做!」
武三思一見不敢再勸,連忙應道:「喏!」
武三思轉身剛要走,武則天又追了一句:「那傅遊藝雖然胡鬧,一番心思卻是為國為民,嗯……你去傳旨,傅遊藝特進一級,晉為五品,叫他以後好生做事!」
……………………
「父親……」
狄光昭被狄光遠和楊帆帶回狄府,看到滿面怒色的老父,一張臉都唬得白了。
狄光遠對父親簡單說了說如何把他帶回來的情形,狄仁傑聽了怒視狄光昭良久,最終卻只是搖了搖頭,黯然揮手道:「把他帶下去看管起來,明日就送他回太原老家,看守祖祠去吧!」
狄光昭一聽大驚失色,連忙哀求道:「父親,孩兒知錯了,父親,您就饒過孩兒吧!」
狄仁傑痛心地道:「帶他下去!」
狄光遠一見父親如此模樣,趕緊拉了三弟就走,狄仁傑仰天長嘆一聲,復向楊帆長長一揖,喟然道:「賢侄啊,老夫今日可是多虧了你啦!」
楊帆趕緊避到一旁道:「伯父這可折殺楊帆了,不敢當,實不敢當。」
狄仁傑道:「你救老夫一命,老夫雖然感激,卻還不是太放在心上。可今日你救了老夫的名節,這份恩義之重,老夫怎能不銘記在心?」
狄仁傑看着楊帆,只覺他年輕有為,恭謹守禮,又能義救黑齒常之幼子,品格高尚,對比自家三郎,不禁更是感傷。他輕嘆一聲,對楊帆道:「二郎今年多大年紀?」
楊帆道:「小侄剛剛十八歲!」
狄仁傑溫和地道:「嗯!再過兩年才算成人,你在洛陽沒有親人長輩,這『及冠』之禮,到時就由老夫為你主持可好?」
這句話一說,那就是要把楊帆當成自己的子侄來栽培了,楊帆喜不自勝,連忙施禮道:「小侄求之不得!」
「好,好極!」
狄仁傑哈哈笑道:「那老夫要為你好好想一個表字了。」
他踱了幾步,撫着鬍鬚想了一想,忽爾轉身,對楊帆道:「元者,大也;芳者,高潔。老夫就送你一個表字----『元芳』,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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