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融啊?」
神般若饒有興致的看着熒惑星附近的駭人景象:「還以為祂這次復生歸來之後會有所長進,結果還是如此的愚蠢,祂甚至連一點定力都沒有,總是愚蠢的為他人火中取栗。」
在一千三百萬年前的人神之戰如此,一百萬年前也是焱融舉起逆神旗,首倡伐天。
今日也是一樣,居然被人族的皇帝挑唆,去攻伐自家的盟友。
「愚蠢嗎?這可算不上,只是利益使然。」
黑暗虛無中的三代聖皇背負着手:「就焱融來說,盡一切可能收回火神一系的力量,還有他們在星空中的版圖,才是祂復生以後最該做的。
畢竟現在的火神一系,情況真的不太樂觀,十二祖神,除了我祖龍羲與燭光陰之外,就是他的情況最糟糕。你真以為你的欺詐之法,能夠讓他這樣的祖神甘心順從,聽從你的安排?祂憑什麼受這樣的委屈?」
「的確。」
神般若點了點頭:「這是堂堂之勢,焱融只要看到了奪回熒惑希望,就絕不會拒絕。你們應該做出過承諾,為祂拖住九鳳。而我的欺詐之法,怎麼都不可能壓制住火神的欲望與本能。
你們也料定三大司天會因我覬覦命運之法,出手遮蔽天地與未來,讓我不得不想辦法試探——」
他的語聲一頓,唇角微揚:「不過你們怎麼就能確定,剛才進入冥界的,就是九鳳本人呢?」
三代聖皇頓時微覺驚奇,剛才進入冥界的不是九鳳,那又是誰?
神般若的欺天與萬詐之法,居然強大到能瞞過自己與火神焱融的靈覺了嗎。
他動用起了潛藏於天道碑林中的一絲神念,發現那名為欺天與萬詐的道碑,赫然已從第五層的外援,挪移到了第五層內緣位置,接近於第六層。
需知第五層,可是祖神級的天規力量,也可稱為大羅與太上!
這位居然一直在隱藏着自身的力量,有着極大的保留。
神般若期瞞了天地間幾乎所有人——
三代聖皇的心緒卻很平靜。
他其實不在乎代替九鳳進入冥界之人是誰,今日能夠引火神焱融入局就已經達到目的。
今日焱融與天灶星君出了手,那麼萬災之主計與陽神太昊,也一定會覬覦於熒惑周圍。
這幾位的舉動,又會進一步的牽動星空中的各方勢力
這是所有智慧生靈的本性,不是神般若的意志能夠扭轉過來的。
就像是一千三百萬年前,神般若利用諸神對人龍二族的厭憎與恐懼,在短短一日間穿針引線,捏合各方,促成了盤古與混沌諸神的聯盟。
所以鳳族能不能守住熒惑,人族都賺到了,只賺一半也是賺。
「我一直以為你與楚希聲的這趟冥界之行,是有着什麼不得了的圖謀。不過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神般若發出了一聲哂笑。
楚希聲至今以來的一招招,一式式,委實刁鑽狠辣。
然而時至如今,其勢已窮,無以為繼。
就如武道搏殺,一位武修勢盡之刻,而對手仍未發力,往往就是勝負降分之時。
神般若眼神幽深莫測的看着三代聖皇:「你一定在想,這天地間的局面越混亂,對於你們來說,局面就越有利是麼?
時局誠然如此,那麼你以為,我會給你們繼續擾亂天地秩序的機會?你們憑什麼以為,我還會讓他活着離開冥界?」
如今人族之氣運,都繫於楚希聲一身。
人族最大的的破綻,始終都在這一點。
楚希聲最愚蠢的行為,就是離開凡界神州,進入冥界。
這一舉止,固然在一定程度身上吸引了諸神與他神般若的注意力,也由此爭取了擾亂星空的機會,卻也令楚希聲自身,處於必死的絕境。
就在神般若話落之際,那虛空中竟又發出了一聲驚天巨震。
一道無比犀利,含着殺,斬,滅,誅,屠,戮,殲七種殺伐之法的劍力,破開了幽冥之界,一直穿透入幽都冥海,指向了那座埋葬了幾位人族帝君的上古戰場。
更有一隻血色的眼瞳,驀然在星空中出現。
那是一個形狀極其恐怖的怪物,在那巨大的血色眼瞳後面飄散着無數血絲。這些血管與神經,則連接着兩隻巨大的手臂。
這手臂的形狀也與絕大多數巨靈不一樣,不但有着三個肢節,末端的小臂還嵌着鋒利的古代。
那巨眼冷冷的凝視了三代聖皇一眼,隨即化作一道血光,循着那七殺劍力斬開的道路,撲向了冥界深處。
三代聖皇的心緒,頓時微微一沉。
七殺星君出現在這裏不奇怪。
神般若巧舌如簧,哪怕是在盤古諸神對他忌憚至深的情況下,仍可說服金系諸神對他施以援手。
讓三代聖皇吃驚的,是那隻由血色巨眼與兩隻三節刀臂結合起來的怪物。
——那竟是羅睺大帝!
與他們認知的不一樣,這個欺天萬詐之主,不是在謀劃復活羅睺,而是已經讓『萬滅之主』羅睺歸來。
三代聖皇不由無奈的一笑。
不愧是欺天萬詐!
這位在一千三百萬年的歲月中,在諸神的眼皮底下,不知積蓄了多少底蘊,藏了多少手段與底牌。
難怪這位敢說在絕對力量面前,所謂謀略着實可笑。
「瞧!」
神般若看着熒惑星。
就在這短短時間內,這顆火焰災星附近已經平靜了下來。
那滔天的火焰,也在平復消散。
神般若眼神諷刺的笑了笑:「看來我們的火焰神尊,已經平靜下來了。」
那邊的局面,自始至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出意料,那位性情火爆狂熱的火神,再一次被他說服。
楚希聲與他眼前的這位,自以為能在這片星空中燃起滔天大火,卻僅僅只是一點再微小不過的火星。
三代聖皇不由嘆了口氣。
他與玄黃始帝,都曾輸在神般若手中。
只要這位欺天萬詐之主認真起來,就能以泰山壓頂之勢,壓垮他們的皇朝,撲滅他們所有的反抗。
只是他有前車之鑑,比之玄黃始帝更小心,在葬天的掩護下苟活了下來。
然而三代聖皇至今都無法確定,神般若是真的奈何不得自己,還是必須讓自己存在,用於牽制諸神?
所以他額外的欽佩智叟,他屢戰屢敗,卻能夠始終保持鬥志,與神般若抗爭百萬年。
「不愧是你,那個孩子又說對了。如果只想着以智略來將你擊倒,瓦解你的力量,那無疑是痴人做夢。」
三代聖皇深深呼吸,眼中的信心卻不減反增:「他還拜託我轉告一句話,閣下算無遺策,卻有些小瞧了我們人族的血性。」
嗯?
神般若的神色一動,看向了眼前的三代聖皇。
形勢都到了這個地步。
那個豎子,還有何能為?
※※※※
兵神黎貪再次來到葬天魔宮的時候,這裏的氣氛仍是一片冷寂。
葬天的偉岸神軀還是坐在殿堂的中央處,整個人仿佛磐石般一動不動。
他的軀體表面還在滲出了一絲絲的鮮血,最終在他的軀體下方匯聚成一片血霧。血液與血霧中無數怨煞化成的人頭與各種凶獸,在吞噬着葬天的鮮血,啃噬着祂的血肉。
一切都沒有變化,與兩天前的情景一模一樣。
黎貪頭疼的嘆了口氣,在葬天的對面坐了下來。
「我這次來是受人所託。」
黎貪仔細觀察着葬天的神色:「我們的人皇陛下想要知道,如果這世界有什麼事物能夠逼迫你非得在八天之後去攻伐羅睺不可,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事物?」
他的語聲凝重:「事關人族氣運,請兄長務必實言相告。」
葬天終於睜開了胸前的雙眼:「豈有這樣的事物存在?除非是人族瀕臨滅亡之境,讓我不得不出手,否則我絕不可能讓神般若如願——」
他隨即卻『唔』的一聲陷入凝思:「還是有的,楚希聲本人與有巢!」
當代人皇,可以說是人族未來的希望所在。
而他葬天,則是日落殘陽。
如果楚希聲因某種緣由陷入絕境,那麼用他這千瘡百孔的殘軀,去換取人族的未來,這無疑是一筆划算的交換。
至於有巢,則另有其因。
「百萬年前,人族諸部的共主有巢氏?」
黎貪皺了皺眉頭:「這與他有什麼關係?」
百萬年前,有兩位人族先祖,被當時仍為巨靈奴隸的人族諸部奉為共主。
他們一為燧人,一為有巢。
燧人氏從永恆巨神那裏,為人族奪回了使用火焰的權力,從此可以自由的使用火焰。
有巢氏則讓人族獲得巨神許可,能夠再一次使用帳篷與石屋,擺脫了千萬年以來的風餐露宿。
只是似黎貪這樣的人族英雄,在提起有巢氏的時候,心情都難免異樣。
燧人氏是極力反抗諸神,才讓人族能夠重新使用火焰。
他為此鍛造了逆神旗槍,掀起了伐天之戰。
有巢氏卻是另一個極端,他讓人族順從永恆巨神,從而獲取巨神的寵眷,提升人族低賤的地位。
他也的確成功了。
至少人族被諸神允許,可以住進溫暖的屋內。
不過那卻是以難以言敘的屈辱,上千萬人族的性命換取得來。
有巢氏成功的取悅了神靈。
黎貪卻深以為恥,他一直都看不起有巢,那是為人族蒙羞。
當今之世,許多敬奉諸神的人族教派,都是傳於有巢氏。
不過的葬天下一句,卻黎貪發出『啊』的一聲,神色意外不已。
「我是由有巢氏一手撫育長大,視之為父。」
葬天面上像是岩石一樣沒有表情,眼神卻含着悵惘與懷緬:「他將我從巨靈的腳底下救出來,不但撫養我成長,還請來名師,教導我文武之道,取得天地間最好的藥物,培育我的血脈之力。」
黎貪臉色凝重,他從不知道葬天與有巢氏,有着這樣的往事。
「兄長與他的關係,親近到非得為他出手不可嗎?」
葬天目光悠遠,看着虛空:「如果有巢氏還在人間,哪怕只有一縷真靈,我會!」
「那他多半還在,神般若那傢伙,一定會想辦法捏住你的卵蛋。」
黎貪揉着額頭:「問題是這真不值得。」
為了一個人奸,讓葬天付出墜魔的代價。
「值得的。」葬天語聲平淡,卻字字鏗鏘;「若無義父,便無我。」
何況他的義父有巢氏,並不似黎貪的那麼不堪。
在那個時代,人族因燧人氏的伐天之戰折損了將近七成的青壯,元氣幾乎耗盡。
有巢氏除了讓人族委曲求全,盡力休養元氣,繁衍人口,又能夠做什麼呢?
如果不是他的義父對諸神的敬奉,他也沒有照見永恆,突破神境的機會。
黎貪聞言更覺頭疼。
他知道這位戰神是什麼樣的性格。
百萬年前,葬天哪怕斷掉了頭顱,仍要與太昊作戰。
他沒有嘗試說服,反倒神色一肅:「既然無論如何都逃不過神般若的算計,那麼就請兄長即刻攻伐羅睺,凝聚你的星辰!」
「嗯?」葬天略覺意外的看了黎貪一眼:「這是他讓你對我說的?」
「正是那位人皇之意。」黎貪面色凝然的點了點頭:「他說帝媧的情況未明,他冒不起現在解封帝媧的風險。如今的時局,只能委屈兄長了。」
「哪裏有什麼委屈?」
葬天洒然一笑:「那孩子以堂堂人皇之尊,前程無量,卻肯為我冒隕亡之險進入冥界,我知道他已經盡了全力。」
他隨後抬手一招,將掛在牆上的幾件神兵招到了手中。
葬天手持着自己最趁手的一隻巨盾,一把斧鉞,輕輕撫摸:「不愧是未來的聖皇,此舉應當大出神般若意料。這也正合我意,正欲決死一搏,看看能否爭得幾分生機。其實這幾年,我一直都忍耐的很辛苦。」
那無窮的戾念,無窮的煞力,時時刻刻都在折磨着他。讓他神智失常,戰火焚心。
他日常都在想,何必再忍耐呢?
自己現在該做的,是直接攻過去,用自己的力量撕碎一切。
將恢復的希望寄託於自己小輩,簡直丟人現眼。
「我也是這麼想的。」
黎貪的眼神更加複雜:「他還讓我轉告,今日他會盡一切可能,牽制住做諸神與神般若,減少兄長攻伐羅睺的阻力。」
葬天已長身立起,他散於體外的血液正在回歸神軀。
那一身磅礴的煞力,隨後化作黑焰燃燒,化作了最純粹的逆神之火。
此時葬天不自禁的想到了百萬年前,有巢氏把自己帶在身邊,對自己言傳身教的一幕幕。
——葬天啊,你感覺很委屈是嗎?可我們現在不得不這樣,必須忍耐。族裏的強者太少了,我們這一代人只有給他們當狗,當最好用的那隻狗,人族才有未來。
——這些雜碎!他們是連一點狗骨頭都不願意給我們。
——風西部又死了人,有一半的人被吃掉了,在那些巨靈的眼裏。我們人族就這麼美味嗎?努力啊葬天,如果我們不想被吃掉。
——該死的燧人,他哪怕能留一些部眾下來,我們人族都不會如此困窘。
——葬天啊,不要被他們的做法迷惑。諸神現在之所以放鬆我們的狗鏈,是因他們要內鬥了,天帝太昊惹起了諸神的眾怒。
——不過這是我們的機會,人族恢復力量的機會。
——哈!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住進帳篷與房屋裏面,簡直是一根沉甸甸的狗骨頭。
直到最後,葬天腦海中浮現的,是衰老的有巢氏,親手將逆神旗槍放在他手裏的畫面。
「火神『焱融』死了,死在太昊手中。我拿回燧人氏的槍,又向諸神做出承諾,讓他們放開永恆之限,讓你成神。接下來他們會以人族與我為質,驅使你去埋葬此天,不過我要你做的,是盡力保全自身。只有你活着,人族才有未來,別傻乎乎的去學燧人——」
葬天隨後洒然一笑,整個神軀化作了一道血光,衝出了他的魔宮,衝出了他的魔界戰域。
也在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永恆神靈都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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