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我寧願替他報仇!」
「可他只要能活着,那就會蛻變為獨當一面的好兒郎。」
「岳將軍的長孫岳甫,年紀輕輕,就在我麾下被委以重任,學以致用,文可興修水利,武可帶哨探偵查。」
「他僅僅比棄疾年長三歲而已。」
「我辛贊的孫兒,差在哪裏?」
蓀歌的聲音似是染上了寒霜,讓人在這初夏時分,遍體生寒。
孫氏和辛文郁僅得辛棄疾一子,難免溺愛。
孫氏雖對蓀歌所謀之事,知之甚少。
但也隱隱知曉,不同尋常,家中常有陌生人來往,或稱家主,或稱先生。
在這個民不聊生戰火紛飛的亂世,孫氏得了一隅安寧,衣食無憂僕從伺候。
庭院深深,遮住了外界的風霜,也磨掉了孫氏曾經的憂患不安。
倒也不是說孫氏愚鈍無知,只能說她想護雛鳥似的將唯一的子嗣辛棄疾以一腔慈母之心包裹,讓其安穩無憂。
慈母心沒有錯,可她不能讓辛棄疾被遮擋耳目,堵塞口鼻,斷掉向外走的雙腿。
「孫氏,你自以為的好,真的是棄疾需要的嗎?」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中替你們替棄疾,撐多久的傘?」
「我死了,傘破了,風雨早晚會落在棄疾頭上。」
「到時候,他得成為那個撐傘人。」
「你對棄疾的慈母之心,我不懷疑,我也確認,生死關頭,你會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性命換棄疾一條生路,可然後呢?」
「你有幾條命,能護他幾次?」
「棄疾,比你想像中更頑強更不屈,他十年風雨無阻天不亮就跟着我扎馬步練槍練劍習拳法,跟着一代名師劉瞻習詩詞作曲賦寫策論,夜裏還要挑燈夜戰讀兵法,難得的閒暇還需跟在岳將軍身側,生怕紙上談兵。」
「他從完全學會獨立走路後,就年復一年如此。」
「他付出這些,不是為了紅袖添香,不是為了在脂粉堆里磨滅豪情壯志,更不是為了守着自己的小家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這些話,我早想說,但一直尋不到合適的時機,文郁又在中間和稀泥做老好人,就耽擱了下來。」
「父母家人,可以是棄疾勞累時想休息片刻的安寧處,不能是他的束縛繩。」
「我今年,六十多歲了。」
「沒幾年活頭了。」
「棄疾聰慧,天資極佳,不該泯然於眾。」
「好自為之。」
蓀歌甩甩袖子,肅然離去。
她又沒有對不起辛文郁和孫氏。
要不是她,辛文郁和孫氏現在早去地下做一對鬼夫妻了,指不定都投胎轉世了。
教育理念不同,必須得攤開說明白了。
辛文郁站在原地,左看看越走越遠的父親,右看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妻子,長長的嘆了口氣,終究還是選擇留下先安撫好妻子,再一起去向父親請罪。
「棄疾自小便由父親一手教養,父親也是為了棄疾好。」
「你,你莫要怨怪父親方才之言。」
「父親也知道你疼愛棄疾……」
辛文郁口舌笨拙,抓耳撓腮。
孫氏抽噎着「我沒有怨怪父親,我就是擔心棄疾。」
「父親這十餘年,盛食以待,所圖必不小,燕京一行,稍有不慎,就危險重重,我就棄疾一個孩兒,怎能不怕。」
「棄疾分明可以不冒這個險的啊。」
「父親曾施恩那麼多人,饒是父親撒手,棄疾一生亦能肆意盡興。」
「孫氏!」聽到這裏,辛文郁實在聽不下去了。
這些話,要傳到父親耳中,等待他的,恐怕又是一通家法。
父親鮮少插手他的房中事,多年來更不曾讓孫氏難堪,但孫氏有錯,受罰的一定是他。
「你是不是忘記多年前,我和父親在祖宗面前立下的誓言?」
「你是不是忘了,為了活下去,父親迫不得已做了虜官的屈辱?」
「父親不是在施恩,是在尋志同道合之人。」
「他老人家,哪怕暮年沉沉,都不曾忘了曾經發下的宏願,且十多年如一日在努力。」
辛文郁後悔了。
當年,父親曾提議讓孫氏參與進來,才能跟上家人的腳步。
但他想着孫氏跟着他受了不少苦,就否了父親的提議。
如今,事實證明,她的妻子真真被落下了。
怪他。
「你隨我一起去向父親請罪吧。」
辛文郁幽幽道。
孫氏止住了哭聲,神情惴惴,緊緊的攥着辛文郁的袖子,心裏又怕又慌。
在辛文郁勸動孫氏後,蓀歌已經一匹快馬,去了山腳下的莊園。
她不討厭孫氏,甚至能理解孫氏。
可她不贊同。
話出口,表達清楚,就翻篇了。
莊園裏,最開始的大黃狗,已經垂垂老矣,趴在青石板上耷拉着腦袋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在嗅到蓀歌氣味的那一剎那,大黃狗遲緩的搖搖尾巴,蹭了蹭蓀歌的衣袍。
就算有莊園裏的人精心飼養,大黃狗的皮毛仍是不復昔日的油光水滑,通身籠罩着靄靄暮氣。
蓀歌抬手摸了摸大黃狗的腦袋,自嘲一笑。
興許在不少人眼中,她就像這隻快要老死的大黃狗。
「先生?」
岳飛龍行虎步,聲如洪雷。
蓀歌抬起頭,看向岳飛。
大名鼎鼎的岳將軍,也不年輕了,不知何時鬢角也染上了白霜,皺紋悄然爬上了額頭眼角。
若是斂起一身凌厲威嚴的氣勢,真真像極了含飴弄孫的鄰家老頭兒。
自古美人嘆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
意難平的岳飛,也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你今日不是應該在山中營地?」
蓀歌頗為詫異。
這些年的發展,莊園已放不下她的兵馬了。
岳飛爽朗的笑了笑「猜到先生今日會來。」
「心有靈犀?」蓀歌日常嘴瓢。
岳飛見怪不怪「若是棄疾在此,又要念叨你為老不尊了。」
「走了?」
「走了。」蓀歌淡淡道。
「不擔心?」
「擔心。」
這些年,饒是她藏得深,仍有風吹草動的消息傳出去。
「不對,也不擔心。」
「該會的,不該會的,棄疾都學了個遍,三教九流,他到哪裏都能融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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