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噼啪。
火堆里的木柴燒裂,發出脆響。上面炙烤的野獸肉兀自帶着血跡,就被人取下大口撕咬吞食。
仔細看去,那吃肉的人手背上也滿是鬃毛,不似凡物。
呼延東與呼延彬父子,身上都被釘着長長的青銅釘,上面刻滿了符籙銘文,將一身修為徹底鎮壓住,乖乖坐在一旁。
還有四五隻彪形半妖,站在一旁手持神兵利刃,看守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隨着一陣腳步聲,呂將童那滿是邪氣的身形又走了過來,手裏拎着一隻大大的野獸後腿。
「城主、少城主。」他帶着那標誌性的嘲諷似的笑,「真不吃一點嗎?修為再高,受了傷也要有靈性補充啊。」
「不必了。」呼延東搖搖頭。
「是擔心我們在裏面下藥?」呂將童說着自己將那後腿肉一口撕咬下來,幾下便吞咽到肚子裏,之後才道:「放心吧,我們莽山人是不可能在食物里做手腳啊,太浪費。」
頓了頓呼延東抬眼看向他:「我很好奇,你們既然已經潦倒到如此地步,這些資源、法器又是從何而來?」
一夥兒被朝廷追得四處逃竄的反賊,呼延東做夢也沒想到饕餮城會被這些人攻破。就算是讓他們襲擊紅棉峰,想的也只是讓他們拿命去造成一些混亂而已。
可是襲擊饕餮城的這些莽山徒,他們衣甲鮮明、兵刃鋒銳,人手都有一兩件的法器。尤其是呂將童,他居然還有疑似是傳說中的法器,魔屠甲。
這件魔屠甲乃是前朝有名的魔將褚橫屠的寶甲,據說殺人越多魔性越強、威能也越強大,絕對有萬寶錄前百甚至前五十的品質,只是因為遺失太早,才沒有登上萬寶錄。
而呂將童就是穿着這件魔甲,一個人擊殺了兩位第七境供奉,嚇退了第三人,將城主府里的守衛力量徹底碾壓。
「自然是像你一樣的人給的,我們莽山徒能有今日,你們全都功不可沒。」呂將童道。
「可伱不聽我的話,卻還是聽了別人的話……」呼延東沉吟了下,「能給的比我饕餮城還多的,應該沒有幾家……讓你打蜀山你不去,而是來打饕餮城,莫不是?」
看着他略有訝異的面孔,呂將童警告道:「若是再瞎猜,我就不一定保得住你了。我來是告訴你,你趁早說出來你的寶藏在什麼地方,還能活得一命。若是你再不招,恐怕我就要拿你兒子先開刀了。」
饕餮城繁華這麼多年,賺得靈石幣數不勝數,修仙界一直傳聞他們有一個專門裝寶藏的秘境,準備落魄時東山再起。呂將童打破城主府之後,確實沒有搜出來太多值錢的東西,於是便懷疑那寶藏之說是真的。
這才將父子倆封印起來,帶出來拷問寶藏所在。
「我實話跟你講吧,這個兒子……」呼延東瞥了旁邊的呼延彬一眼,「早些日子我甚至想過自己動手,你拿他來威脅我,未免不太明智。」
「爹——」呼延彬哀嚎一聲,「我可是你唯一的親兒子啊!」
「最近沒想好怎麼跟你說,其實吧……」呼延東道:「我在外面給你找的那個姨娘,她懷了……是兒子。」
呼延彬怔了怔,問道:「是你的嗎?」
呼延東一蹙眉,「放的什麼屁?」
這一句罵,倒是把呼延彬也激怒了,他突然就開始破口大罵:「老賊!老不休!你不要臉!」
……
楚梁來找到楚亦的時候,他剛從護法堂回來,這孩子以前是個六歲的瓜子臉,現在已經是個十二歲的小方腦殼了。
這應該算工傷……楚梁心裏默默地想。
「師兄?」楚亦見他來了,當即露出笑容,「你怎麼來了?」
「鯨幫許姑娘方才來了,她把前段時間的貨運清單留在我這,讓我帶給你核對。」楚梁將玉簡取出來,擱在了桌上。
「好。」楚亦點點頭,「我一會兒做完袁師兄留的功課,就着手核對。」
「不過我剛才也大概掃了一眼,可能是我幾年沒接觸了,有一點地方沒大看清楚。」楚梁忽然道,「前不久有一筆往東域去的大宗貨運,上面的名目是九色花蘿與隕鐵礦,你可還記得?」
「記得。」楚亦稍一思忖便道:「九色花蘿會吸木氣而攀附生長,動輒能長百十丈,必須與鐵石之器交雜運送,所以下面人將這靈植與隕鐵同船裝運。」
「但是這宗貨運,越往東的價格就越少,又是為何?」楚梁再問。
「南域水流坡險彎急,東域多為開闊河流,二者運送價格向來不同。」楚亦流利答道。
「可是不同單價下對應的重量減少,才是這筆訂單後續價格變化的最大原因。」楚梁乾脆也不再盤問,而是直言道:「在進入東域水段時稱重與後來抵達時稱重,又有極大不同。這中間,會不會是少了些什麼東西?」
「什麼?」楚亦見他似乎意有所指,便徑直反問道。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楚梁緩緩道:「人?」
「人?」
「也不準確,應該說是餓極了的、擁有妖族血脈的人。」楚梁盯着楚亦的眼睛,這孩子直到現在依舊平靜,「亦或該叫他們……莽山徒。」
「莽山徒怎麼能夠混上鯨幫的船?」楚亦似乎有所疑惑。
「是啊,這確實很奇怪。」楚梁道:「但如果是蜀山送上去的貨物,鯨幫沒有仔細檢查倒也正常。當時大批莽山徒自南域空降東域,襲擊了梧安城。天下人都想不清楚是怎麼憑空過去的,都以為是用了什麼了不得的神通手段。若他們是大搖大擺地乘着鯨幫船隻過去的,那可太諷刺了。」
楚亦作思索狀,沒有出聲。
「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聯想,其實是因為早些年間,我曾去過一次梧安城。」楚梁又講述道:「我到過一個畫師的家中,當時他們家有一幅前朝古畫鬧鬼,將他兒子整個吸附了進去。我們查過之後,發現是那幅畫內自帶秘境。那個畫師,姓唐,而那幅畫……名叫《東郊仕女圖》。」
楚亦的目光瞥向側面牆上,那裏掛着一幅水墨畫,並非上次楚梁見到的那幅圖卷。因為上次楚梁注意到那幅畫之後,他就立刻將其更換了。
「說來也巧,我偏偏就見過這幅畫。」楚梁似笑非笑,「若是它出現在別人手中我也不會疑心,可偏偏是你……」
「我就想其中會有什麼玄妙?傳說中前朝皇室留下的寶藏,該不會就在那秘境裏吧?」
「莽山徒能從草莽反賊,這麼快擁有攻破饕餮城的力量,那個寶藏的支持應該必不可少吧?」
「當初老宰相跟我說你什麼都不記得,是假的吧?」
「……」
楚梁突然拋出來的一連串問題,讓楚亦徹底陷入沉默。
他輕輕坐到楚梁對面,臉上不再有一絲稚氣,取而代之的滿是沉穩與坦然。
良久,他方才道:「不,他沒有騙你,我醒來時確實什麼都不記得。」
「哦?」
「但我一旦入夢腦海中就總會閃回一些記憶片段,那些片段是那麼真實且詳盡……」楚亦的聲音也很沉,「我花了幾年時間去調查,才終於確定了我自己的身世,最終回憶起了一切。」
他曾經在眠夢之淵沉睡數百年,看來夢境中或多或少有些浸染。
楚梁見自己猜測屬實,也沒有多糾結,而是繼續道:「可是你在蜀山的新生活不是也很好?為何非要再度禍亂天下?」
「師兄,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從你手中把紅棉峰奪走了,你會不會想要拿回來?」楚亦又反問道。
「紅棉峰從來都不是我的,就像四海九州也從來都不是你們的。」楚梁搖搖頭,「我們都只是短暫地坐在某個重要的位置上而已。」
「師兄的境界,我到底還是需要學習。」楚亦也苦笑了下,「或許如果這六年你在蜀山的話,我根本不想、也不敢做這些事情。」
這倒是實話,如果楚梁一直留在蜀山,楚亦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小動作,若是成長過程中有他的影響,也不一定就會走上這條路。
畢竟銀劍峰主的人生目標就是造反,副峰主不在的時候,孩子很難不會耳濡目染。
「我也無意干涉你,但你是我從山裏帶出來的,如今做了這種事,我得負責。」楚梁最終還是說道。
「師兄想怎麼處置我?」楚亦問道。
「讓你重新回去睡一覺?」楚梁道:「然後再將莽山徒收攏乾淨,保證他們不會再四處為禍。」
「師兄,不可能的。」楚亦霍然起身,看向楚梁的目光仍舊鎮靜,「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恩情,但是我永遠不會再回到那般境地。」
楚梁見他仍舊如此淡定,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縛妖繩瞬間出手。
咻——
楚亦被縛妖繩綁住,但神情還是沒有變化,隨着縛妖繩的逐漸緊縮,他的周身開始散發出白色的光華。
嘭!
一聲爆鳴,這具軀體竟當着楚梁的面化作漫天光點消失。
身外化身?
楚梁這才意識到,從頭到尾與自己交談的楚亦,都是一具分身。這小子不知何時已經練成了身外化身的神通,而且一直以分身示人。
常年存續一道分身,對真氣修為耗費很大,通常只有第七境或者第八境的大能才可以做到,但楚亦掌握着巨量的財富,若是靠常年磕丹藥也不難支撐得起。
只是常人很少會想到這一步。
而且此前楚梁沒有透露過任何風聲,也就是說這小子可能自從存有異心開始,就一直處於這樣一個高消耗的分身活動狀態。
他除了沉睡的時間,真實年齡應該是沒做假的。這份心機縝密,也是有點嚇人。
這特麼是十二歲?
晚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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