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長廊,身穿着白色司鐸祭袍,臉容淡漠的約書亞慢悠悠地出現在夏蘭溫妮的視線里,原本他是與維吉安準備遵從安拉貢所長的吩咐一齊闖入石門裏追捕他們,因為僅憑兩人的實力尚不足以在對陣丹尼奧臣的過程中派上用場,對付逃亡的兇犯倒是綽綽有餘。
尤其是兇犯少女對丹尼奧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能夠抓獲少女,勢必能脅迫丹尼奧臣束手就擒,熟料在丹尼奧臣發狂似得攔截下,即便有安拉貢所長等人的掩護兩人都無法靠近石門半步,然而就在他們一籌莫展的時候,薩蘭尼亞大長老率領着無數黑駝騎士突然以強勢的姿態現身於角斗場,兵鋒直指在場的所有人,一場混亂慘烈的戰鬥由此拉開了帷幕。
守在石門前的丹尼奧臣自然而然的成為了黑駝騎士們悍不畏死的重點攻擊對象,即便實力不濟,可在戰陣配合與前仆後繼的瘋狂攻勢下,強如丹尼奧臣都漸漸感覺到力不從心,而約書亞正是借着對方百密一疏的防守空隙中讓維吉安強行送入了石門裏。
「艾德琳娜喬治亞,德蘭克夏蘭,還有……布蘭西婭溫妮。」
約書亞靜靜看着他們,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地叫出了每個人的姓名,從歐托里的巴爾德林到埃拉尼森,從格蘭穆森穿越浩瀚的薩蘭尼亞大沙漠,歷經夏秋之交,萬里坎坷,如今,他終於來到了對方的面前。
這段漫長的路途里,曾經復仇抑或報恩的念頭似乎早已淡忘,而他內心一直尋求的東西卻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他是巴爾德林聖洛克教堂公認的天才,最年輕的司鐸,未來最有希望成為主教的人選,甚至都可能具備聖子的資格。
他出身於教堂救濟院的孤兒,從小生性冷淡,備受欺凌。直至他在遴選學徒祭司時一鳴驚人後情況才開始好轉,原來得罪過他的孩子無不惶恐,可實際上約書亞根本都沒有心思理會過他們。
有時候,他就像一個沒有自我感情的人。只會遵照他人指示行事的機械傀儡,無論是信仰光輝聖堂的教義還是修習光輝力量的運用都是如此。有次查德開玩笑的說自己侄女快到嫁人的年齡了,問約書亞有沒有興趣娶妻的時候,約書亞沒有表示拒絕,查德立刻籌備起這件事情。深怕他會反悔一樣。
他和他的妻子沒有感情,純粹是查德善作主張強行把侄女嫁給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約書亞的前途無限光明,查德的行為完全是一種感情投資。
他的妻子不漂亮,但是很賢惠,每天都會把家裏的事情料理得妥妥噹噹的,她對自己的婚姻心知肚明,對於舅舅查德把她嫁給約書亞的做法卻一點都沒有怨言,畢竟她嫁給的是巴爾德林最出色的男人,如果巴爾德林的權貴們知道約書亞有娶妻的想法。恐怕還根本輪不到她嫁給約書亞,或許唯一讓她哀怨的是約書亞從未與她有過夫妻行房,即便她想要個孩子排解寂寞都不行。
約書亞本可以不必離開巴爾德林,但他決心離開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去追擊兇犯的下落,旁人以為他是要為查德復仇,博林以為他是想突破法則界限,可真正的原因約書亞都不甚清楚。
他想來,所以他來了。
他想走,所以他走了。
常言說天才的世界凡人不懂,天才的想法往往不是凡人所能理解。而天才都不理解天才自身的想法呢?
約書亞很迷茫,迷茫於活在這個世界的理由。
他有一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莫名認知。
他的人生軌跡是固定在巴爾德林的。
周圍的人,周圍的事,周圍的一切都是依照着某種既定軌跡運轉變化的虛假存在。
只是。他從來都不會向別人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直至遇見夏蘭等人的出現,他發現自己淡漠的心境竟然出現了一絲奇妙的悸動。
正是這絲悸動指引着他去追尋夏蘭等人的下落,他有預感,或許自己能夠在他們身上尋求到一直困惑着人生的答案。
「溫妮!別理他!立刻帶我前往平台那裏。」
地上的夏蘭用盡最後的氣力朝拖拽他的溫妮嘶吼出聲,直接把失神狀態下的她喚回神來。
「好…好!」
溫妮連忙應着,雙手托住夏蘭的兩條胳膊爬在死亡之蟲的屍體上拼命地拖動起來。
「這裏已經是死路了。何必再做無所謂的垂死掙扎?還是說……前面有什麼可以讓你們活命的東西?」
約書亞一步步逼近着他們,由於死亡之蟲的屍體遮掩了大部分眼前視野,無法看見屍體之後情況的他特有此問道。
結果一心拖行着夏蘭的溫妮並沒有給予理會,更別說耗盡氣力的夏蘭與拋棄在屍體旁昏迷不醒的艾德琳娜。
既然沒人願意回答,約書亞只能親自尋找答案。
僅僅一步,他便縱身越過了死亡之蟲的屍體落在了放置黃金之書的平台上。
「黃金鑄造的書?」
看清眼前的事物,約書亞不由仔細打量起來,除了奇異的微弱能量波動外,書上隨意念呈現的內容反而令人感到格外有趣,可惜的是他不懂書上描述意思的文字。
「這就是你們活命的底牌?」
約書亞不再關心那本黃金之書,目光注意重新移至艱難拖行着夏蘭的溫妮身上。
溫妮聽到平台傳來的那個聲音,雙手一松,失去支撐重心的夏蘭頓時滑落在死亡之蟲的屍體上,心裏泛起了無奈惆悵的苦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
這算不算作繭自縛呢?
溫妮突然想起了艾德琳娜,如果夏蘭沒有急於給她灌藥打暈,說不定她們現在還有掙扎反抗的餘地,可如今,夏蘭又被丹尼奧臣打成廢人,她一個孱弱女子怎麼可能對付得了眼前的強敵。
「這位閣下!您要抓捕的真正罪魁禍首並不是我們,請您大發慈悲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溫妮雙腿一跪,眼角溢出淚水,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向約書亞求饒道。
「布蘭西婭溫妮。艾德里亞王都煉金協會的成員,紅泥之年失蹤不明,後發現追隨德蘭克夏蘭前往西西尼亞,參與入王室復辟的陰謀戰爭。中途在傭兵的保護下離開德蘭克夏蘭至愛斯達克城邦的路易港,並與當地顛覆獠牙的暗棋勞蘭德斯爵士相愛訂婚,路易港騷亂之日,勞蘭德斯爵士音訊全無,初步懷疑已死亡。兇犯艾德琳娜毀滅路易港與德蘭克夏蘭乘船逃離時與當地的煉金大師馬格尼森一齊遭到劫持……經過我們多方面的調查了解,你將有很大可能會以受害者的身份在審判中無罪釋放。」
約書亞語氣平靜地敘述着關於溫妮的生平,似乎對於她的求饒絲毫都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他作出了結論為止,他才將話題放在了夏蘭身上。
「但是德蘭克夏蘭諸多犯罪證據確鑿,罪無可赦,必要時可不經審判直接允許擊斃。」
「……如果可以的話,能否用我的命換他一條活路。」溫妮低垂着腦袋沉默了許久道。
「審判不容許。」約書亞面無表情道。
溫妮閉上了眼睛,深吸口氣,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一時間沒人清楚她的心裏想法。
她扭頭看向夏蘭,然而卻驚愕地發現他正趴在死亡之蟲的屍體上不停手腳掙扎着向平台處蹣跚爬去。
他仍舊沒有放棄,他仍舊在堅持。
平台處,到底有什麼吸引着他不顧一切?
溫妮默默站了起來,她來到夏蘭的身前,再次托住他的胳膊向前拖行。
叮——
一道金色光輝構成的箭矢猛地射在溫妮拖行的跟前。
「第二次,格殺勿論。」
約書亞冰冷的聲音傳來。
溫妮看了眼那道開始黯淡的光輝箭矢,然後,繼續向前。
噗——
溫妮忽地身體一震,她瞪圓着雙眼。不需低頭,她都可以看見一截由背後洞穿至胸口流淌着鮮紅血液的光輝箭矢。
約書亞的警告沒有任何虛言。
察覺到異樣的夏蘭睜着漆黑深邃的眼睛,他看見了溫妮胸口被光輝箭矢射出的血洞,他看見了溫妮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只是……他不清楚她為何要這樣做!
而溫妮拖行着夏蘭的腳步再次邁動了。
約書亞的周圍漂浮着六七道光輝箭矢,每當溫妮向前一步,都會有一道箭矢射出,新的箭矢出現,當第七道箭矢射穿溫妮的時候,她終於支撐不住倒下了。
溫妮用生命走出來的七步。讓她成功拖着夏蘭翻過了死亡之蟲的屍體,距離平台僅有數步之遙。
「你為何要這麼做?」
夏蘭側着腦袋,看向身旁奄奄一息的溫妮,他的臉容上透着迷惑,不解,卻沒有其他的感情。
她的身軀佈滿了血洞,嘴角抑制不住地流着鮮血,眼看命不久矣,卻不知為何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向他的臉頰,整個人都在莫名其妙的微笑。
「你可知道一個女人最大的痛苦是什麼嗎?」
「……」
「那就是被自己心愛的人遺棄,這種痛苦非但強烈,而且永難忘記……」
「……」
「曾經我以為自己愛上別人後能夠忘記你,因為我知道,你不屬於我,不屬於任何女人,你只屬於你自己,可我最後卻依舊壓抑不住自己的真正感情,痴痴傻傻地像是飛蛾撲火一樣投入到不屬於自己的虛幻美夢裏。」
「我嫉妒艾德琳娜,因為對我不假辭色的你卻給了她我一直想要的美夢,哪怕這份美夢是一時的虛假,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從未擁有,而你卻給了別人……」
「……」
「所以,艾德琳娜必須死,必須親自死在你的手裏我才能釋懷。」
「……」
溫妮的聲音愈來愈虛弱,她已經努力在睜着疲憊的眼睛最後看一眼夏蘭的臉容。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還是那個我,偶爾做夢。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會了解,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你。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會知道,習慣收集你的微笑。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會體會,一個人的孤獨和憂傷。
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還是我,你依然是你,只是錯過了人生最絢麗的奇遇。」
倘若有來世,我還會和你再相遇嗎?
溫妮慢慢合上了雙眼,嘴角殘留着臨死前一種名為幸福的笑容。
曾經憧憬着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出色的藥劑師的少女,這一刻,她的夢,結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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