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六甲山。
景色之美,一度號稱千萬美元。
因為作為曰本對外開放最早的港口城市之一,神戶很早就實現了城市電氣化。昭和28年,當時的電力公司副總在六甲山上被眼前美麗的夜景所深深感動,於是在公司的宣傳雜誌上發表了這樣一段話:
「試着計算了一下在山上看到的大阪、尼崎、蘆屋和神戶的電燈數量,大概有496萬7千個。這些一個月所需的電費就是4億2千9百萬日元。換算成美元的話(當時1美元=360日元),差不多100多萬美元。」
而現在,六甲山下延綿不絕的燈光已經比原來增加了10倍...「千萬美元的夜景」也就隨之得名。
不得不說。
在六甲山上欣賞夜景,是一種絕佳的享受。
和其他發達國家的高樓大廈不同,在這裏,亮着的燈光都是來自千家萬戶。
在這個許多國家還在燃燒煤油燈的年代,從六甲山俯瞰夜色,萬家燈火,每一盞都是各不相同的生活。
點着煙。
靠在車頭上。
欣賞着這座美麗的城市。
也許是代表正義懲罰了邪惡。
望着眼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片燈火。
長野直男感覺心境平和,充滿對人生的思考,禁不住去想人類文明的起源。
只是這樣的心境,海部緒子顯然沒有達到,眼神呆滯,神色茫然,完全就是一副麻木不仁的小曰本模樣。
身體是麻木的。
因為很痛。
但這些,都比不上內心的那種崩潰,混亂,再到麻木。
作為一名警察,她知道世界是黑暗的。
但光明和黑暗相對,只要有強大的信念和對正義的理想,光明一定可以戰勝黑暗,點亮這個世界。
可是現在呢?
所有的一切都被撕破,人生觀,世界觀,三觀,在這一刻變得混亂,崩潰,而又不知道對錯。
噓!
吐了一個煙圈。
長野直男不動聲色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
其實他很理解海部緒子現在的感受。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嘛!
職責!
法律!
正義!
良知!
道德!
作為人類文明的根基,這一切,從人接觸信息開始,就形成了思維和意識,貫徹在每一個人的人生觀念里。
所以如果當事情超出自己理解的世界觀,價值觀,內心構成的防線就會崩塌。
那種感覺,被池田櫻子無情撕開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的時候,感覺真的相當糟糕。
這還是一個假鬼子的感受。
而海部緒子的性格,明顯就是那種正義感過剩,道德標準很高,對世界充滿理想具有正能量的人。
這種人。
世界觀一旦崩潰,可以想像的到會是什麼感受。
心裏泛起一股玩弄眾人,凌駕於諸天之上的快感,當一個人世界觀崩塌的時候,新誕生的世界觀,價值觀,性格,靈魂,都是可以在自己手中塑造成型的。
將煙頭丟在地上踩滅,長野直男用一種悠悠的語氣說道:「海部小姐的感受,我很理解。」
「在我小時候,看到過這樣的選擇題。
兩條磁懸浮鐵路,一條荒廢,一條正在使用當中。十個小孩到鐵軌上玩耍,一個小孩堅持在荒廢的鐵軌上玩耍,其他九個卻因為覺得荒廢的鐵路不夠光亮,所以跑到了正在使用的鐵軌上玩耍。」
「當磁懸浮列車已經出現在兩百米外的時候,司機發現了距離一百米處玩耍的小孩們。這時候,司機所在的位置有一個轉換道軌,可以將導軌切換到荒廢的鐵軌上。」
「你知道我當時看到這個問題是怎麼想的嗎?」
詢問的語氣,讓海部緒子茫然的眼神有了一絲神采,轉頭看過來,看着那個剛才用野蠻手段奪走自己身體的男人。
長野直男感慨了一聲:「和海部小姐你一樣,我絕得這樣的問題根本就不用選擇,因為那個在荒廢鐵路上玩的小孩何其無辜,憑什麼要轉換軌道讓他無辜的死掉呢!」
「我痛罵司機是個畜生,沒有人性,是個徹頭徹尾,不分對錯的惡魔。」
「但當我後來看到一段佛經,才明白,要作出這樣的選擇是多麼偉大。」
佛經!
在曰本是備受敬仰的文化。
作為佛教文化興盛的國家之一,就算不信佛,誰也知道佛經不可能讓人殺人。
偉大?
雖然這件事挽救了更多的生命,但怎麼也用不上偉大這兩個字吧!
呆滯的眼神露出了一絲憤怒,乾涸到炸開口子的嘴唇,張了幾次,終於恨恨問道:「哪段佛經?!」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海部緒子先是一愣,瞬間心裏狂震。
長野直男凝視着遠處的萬家燈火說:「你知道那個司機後來是怎麼度過的嗎?他的餘生都在懺悔,自責,頂着惡魔的罵聲,被無數人痛斥指責。在他作出選擇,選擇之後,這都是他需要承受的代價。只是這個司機從來不後悔,如果讓他再選一次,他依舊會那麼選。」
「為什麼?!
!」
「因為這萬家燈火,每一盞燈都是不同的生活啊!」
「......」
嗡!
巴依爾尾燈閃爍,開着車走了。
海部緒子呆呆望着車子消失的方向,心裏混亂如麻。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可是如果下地獄的人是菩薩,那將菩薩當作惡魔的人又是什麼?
不是這樣得!
他是在用卑鄙的手段欺騙你。
可是...這每一盞燈,比在荒廢鐵路上玩的小孩更無辜啊!
挽救更多人的生活保護更多家庭,還是讓這個國家跟着陪葬,成年人都明白誰對誰錯。
只是本以為自己代表正義在鎮壓邪惡,卻發現邪惡才是真正的正義。
光明成了黑暗,黑暗才是光明!
而那個惡魔被被千夫所指,背負着惡魔罵名,卻拯救了萬家燈火!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所以...這一切都是來自正義的懲罰而被注入嗎......
......
灰濛濛的小雨。
連綿不絕,猶如霧靄,帶着一種浪漫的氣息。
池田櫻子跪在地上,手着茶壺,臉色淡然,隨着手腕輕動,滾燙的茶水落在杯中,激起一大片蒸騰的熱氣。
在茶道上多有浸淫,她行雲流水的動作霎是賞心悅目。
又生了一張乾淨無暇的臉,怎麼看都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
只是田中真紀子已經無心欣賞這種茶道,拿着茶杯的手發抖,聲音嘶啞說道:「這麼做的話就等於直接開戰了,根本無法預料有多麼可怕的後果!」
「不是已經開戰了嗎?」
「可是......」
「田中小姐的擔憂我知道,只是可否想過如果被他們從直男那邊打開突破口是什麼後果?」
「但現在長野君平安無事,何不各退一步,否則代價未免太沉重了!」
「我死後,管它洪水滔天呢!既然動了我的男人,那就準備承受我的怒火吧!」
你到底講不講理!
望着那張沒有一點殺氣的臉,田中真紀子忽然發現,什麼池田君都是騙人的,這女人比女人還女人,根本就不講理嘛!
只是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說下去反而不美。
無奈嘆口氣。
田中真紀子按着膝蓋站起來,帶着三分激動,三分興奮,還有一種未知的擔憂。
先是拿住了大藏省的把柄暗暗待發,再利用央行的力量來發起致命一擊,等到對手反應不過來,一明一暗絕殺。
這樣的謀略實在是太可怕了!
但如果不是這樣,自己又怎麼能報仇雪恨呢!
竹下!
你這個該死的背叛者!
氣死我父親大人,請準備承受來自田中家的憤怒吧!
東京。
永田町一間茶室。
三重野康跪在地上,和三菱銀行的一位幹事喝着茶。
忽然,外面傳來敲門聲,應了以後,便看到田中真紀子推門而入。
兩人立刻站了起來,雖然對付只是一個女人,但初入政壇就直接殺進國會,發下的那種大宏願,背後得力量,個人的能力,都足以讓人敬佩。
彼此打過招呼。
三重野康帶着一絲希冀問道:「京都那邊怎麼說?」
「既然敵人已經用出了卑鄙的手段,那就以牙還牙,奉陪到底吧!」
「太好了!」
三菱幹事澤川惠二帶着激動說了一聲。
一直以來,作為三井財團的後輩,三菱在成長的過程中,難免和三井之間充滿了恩怨情仇。
但作為曰本最老牌的財團,即便是今天三井旗下的東芝被削弱,實力也和三菱不相伯仲。
而在三井之外還有一個住友,和三菱暗通款曲聯手打壓三菱的發展,將三菱產業完全鎖死在了軍工和重工方面。
二十年!
足足二十年。
這二十年來三井和住友都在地產行業賺的盆滿缽滿,但三菱卻因為曾經上位央行而得罪大藏省,處處發展受限。
不過現在,卻有一個巨大的機會擺在面前。
一個讓三菱徹底超過三井,穩坐頭把交椅的巨大機會。
這樣的機會如果在自己的牽線下成功,徹底壓過三井和住友,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和榮耀的事情呢。
三重野康同樣暗暗激動。
作為一參加工作就在央行的職員,在踏入央行大門第一天,他的人生價值就是為央行奮鬥下去。
只是在這四十年裏,眼看着央行曾經那麼強大,再到大藏省屢屢空降,對央行的操作和人事處處干預,削藩。
身為央行嫡系,日元王子,如果還有自己的繼承人被大藏省這個龐然大物玩弄於鼓掌之中,實在是愧對銀行的各位前輩。
四十年啦!
如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不把握住的話,央行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大藏省的控制呢!
「那就讓我們為了這個國家,一起奮鬥吧!」
「在這個天翻地覆的新時代,腐朽必須去掉,就從現在開始吧!」
「......」
翌日。
大藏省會議按照慣例召開。
各個部門遞交了來自各方面的統計數據。
橋本龍太郎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其他各局也是公事公辦,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正直模樣。
這時。
金融局這邊三重野康遞交了報告,耷拉着眼睛,一副嘲諷的模樣說:「從情況上來看,泡沫的問題比之前預料的還要糟糕,不止國民儲蓄下降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而曰本也成為了全球最大的負債國之一。
人均二十六萬円的高負債!諸君對這個數據怎麼看?」
「這個......」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從三重野康上任第一天,口號就是控制經濟泡沫,現在這麼問,帶着的意思很明顯了。
只是和各省一樣,即便是大藏省各局背後,能夠上位的每個人,都和各大財團的關係非常微妙。
「對比全球其他國家的負債率,五百二十萬円的負債並不算高,以美國為例,美國的人均負債是大約半年薪水,所以......」
「尾崎君你在說什麼啊!美國這種低劣的民族能跟我們曰本比嗎?還是請看看幾年前的數據吧,我們曰本可是第一儲蓄大國而今天變成什麼樣子了?負債率位於世界前列,有幾個國家會像曰本這樣人均負債五百二十萬円呢?」
「......」
認真來說。
尾崎說的沒錯。
五百二十萬円的人均負債,以曰本的經濟來說並不算高。
而藤田明顯就是在偷換概念,將五百二十萬円算到全球平均收入上,那自然是高到不像話。
所以,本初浩很是正直說道:「藤田君這麼說不對吧,很多國家的gdp還比不上我們一家小會社的營業額,那種低劣的國家有什麼資格和曰本對比呢!」
像往常一樣,三井加住友關係微妙的擔當負責,聯合向三菱展開反擊。
而三菱的人脈在通產省,所以在利率政策和大藏省政策這方面,每一次,三菱都只能惜敗。
來自央行的一方,似乎又要被壓制。
只是一直沒有說話的熊野笨豬豬忽然激動站了起來:「本初君可否考慮過一個問題,人均負債率是所有國民平均負債五百二十萬,而這其中包括了小孩,老人,以及全職太太。在沒有經濟能力的情況下,養老,養孩子和妻子,是否壓力都壓在了每天加班到十點的男人們身上。如果按照一家一個孩子和一個老人計算,一個工作的人平均負債一百多萬,這樣的國家難道還不該檢討一下問題的嚴重性嗎?」
毫不客氣的憤怒指責,令在場不少人都愣了下。
因為熊野笨豬豬背後的關係是三和,而三和財團一直都是個奇葩,戰前還沒有形成財團前,那些企業都是中二貨。
別人搞軍工化學,它們搞輕工,等到戰爭結束,大家都轉行做輕工,它們跑去搞化學。
三次差點被自己騷操作害死掉的三和,全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而這些年,大家都在搞房產,三和還是繼續中二,一頭扎在綜合商社裏不出來。
所以,長期以來,三和對大藏省和央行的鬥爭都不上心,有着曰本生保的關係,三和銀行資金充沛。
而ntt又是全球第一大上市公司,兄弟間互助,同樣不差錢。
可現在,最中二的傢伙竟然蹦出來站在了三菱和央行這邊,事情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這樣猝不及防的怒懟,本初浩感覺臉上掛不住,想都沒想直接懟了過去:「熊野君這麼說的話確實有一些道理,但正如平均負債這個問題本身,並不是每個人家庭都存在負債,所以事情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蠢貨!
你在說什麼!
橋本龍太郎連忙咳嗽兩聲,想要轉移視線。
只是在坐的哪個不是人精,蓄勢待發,三重野康立刻丟出了自己手裏的資料:「本初君說的不錯,高負債並不是每個家庭都存在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有房貸的家庭。從央行的數據顯示,大約有五分之二的家庭在未來十年內不具有消費能力,換句話說,這個國家未來的十年已經被提前消費掉。」
「......」
滿堂沉默。
本初浩臉上瞬間一白,知道自己上當了。
勸業銀行和富士銀行的幹事想說什麼,但張了張嘴卻沒法開口。
一個國家五分之二家庭失去了十年,作為金融行業的精英,誰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呢。
站起來。
深深鞠了一躬。
三重野康帶着一種沉重的表情說:「諸位,這個數據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感覺!但在我四十多年的央行職業生涯中,讓我感到深深的恐懼。而在此之前,我們曰本是全球第一大儲蓄大國,如今卻變成今天這樣,身為央行行長我感到深深的自責和愧疚。」
「請諸位看看現在的這個國家吧!」
「年輕人們困於高房價,結婚變得遙不可及,孩子越來越少,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到處都是蹣跚暮年的老人,卻看不到幾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城市變得充滿暮氣,農村到了晚上像是鬼村一樣看不到人影。」
「在東京的房價可以買下美國的今天,這些房子能夠賣給美國人嗎?還是說能夠提供更多的就業崗位?讓民眾感到幸福?」
「第二大經濟體系,世界第一經濟強國,我們驕傲的喊出大和民族是最優秀的民族,但如果大和民族成為第一個自然滅亡的國家,將會是人類最大的恥辱!」
「而現在,還有唯一挽救的機會,請諸君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好好考慮一下吧!」
鞠躬+1。
四周安靜的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但是誰敢反駁?
誰反駁,就是要大和民族自然滅亡,誰反駁,就是要這個國家自然滅亡,成為人類最大的恥辱。
當天。
各大銀行收到了來自央行的最新指導政策——不動產貸款首付比例上調至百分之七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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