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月從夢中驚醒。夢如潮湧,清醒如潮退。來得緩慢,退得極快的潮水,捲去了沙灘上的一切痕跡。
做了些什麼樣的夢,夢裏做了些什麼,伊月記不清了。記憶的沙灘上平平整整,她如同趕海的少女,拿一把小鏟,來回尋找。
終於抓住一枚未能趕上潮水尾巴的記憶海螺,想起那讓她驚得醒來的夢境場景。
她掀開被子下床,頭髮亂糟糟,身子冰涼涼,她不管,徑直走到洗漱台前,心急急的同時心慌慌,她看鏡子裏的人。
放下心了。
鏡子裏的女人還是那副樣子。
她小心地觸了觸臉頰,確定那是夢裏的記憶,虛假的記憶。
在夢裏,她變成了一個頭髮花白稀疏,牙齒鬆動漏風,滿臉褶子的老太太。
放下心後是尷尬,她不是一個在意自己容顏的女人,從記事起到現在都是這樣。
這話說出去可能會惹人嫉妒,把她當做那些家境優越說不在乎錢,不胖體質說不在乎卡路里的炫耀人群。可她是真的沒有將容貌排在比較優先的位置。
從她想要找鏡子,需要從臥室跑到洗漱間就能看出來。
讓她這個不在意容顏的女人,突然做了那樣的夢的罪魁禍首,是伊依依。
回臥室穿好衣服,用涼水潑一潑臉,伊月一邊梳頭,一邊想昨天下午的事情。
工作半途,客人少了的時候,她在休息室歇息,想到伊依依誤認為她有了皺紋的事。
她當時想,到了她這個年紀,有一兩縷皺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她只是匆匆瞥了眼,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儘管夏秋仔細,幫她平了反,她還是高興不起來。
到底是到了年紀了。她想。
小學時候,學校有什麼活動,小小矮矮的秋秋總說,你去嘛,你去嘛,和她撒嬌,讓她報名參加。她觀察猜測,秋秋是想向老師和同學炫耀自己這個漂亮阿姨。
到了中學,這種事情再沒有過,她原認為是秋秋長大了。現在想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她變老了,不受夏秋的喜歡了,不再是可以炫耀的美貌阿姨了。
她站在休息室的穿衣鏡前,打量自己的臉,求證。
老闆娘正好進來,問她:「這是怎麼了,突然照鏡子?有想要拿下的男人了?」
老闆娘是她大學的室友,交情深厚,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照鏡子。
得知她是在瞧自己是不是老了,老闆娘笑得很開懷。
「你也有這種煩惱啊!」老闆娘感嘆,「平時讓你保養,讓你敷面膜塗臉霜,你都不肯。」
「真的老了?」
老闆娘板着臉十多秒,把她弄得緊張兮兮,才笑着說:「沒有!年齡奔四了,樣貌才奔三,一看還以為是二十多歲的小丫頭!嘖,你這張臉,這個身材,真是令人嫉妒。」
「不過,」老闆娘又一個轉折,「比起大學的時候,還是差了些,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趕緊保養保養吧,底子再好,也經不起折騰。」
見伊月難得地認真聽了,老闆娘說起自己總結的規律:
「青春年少的時候,身體循環好,不用保養也能保持美貌,年紀大了,身體循環差了,不保養可不行。就像少年人怎麼吃都不胖,頭髮烏黑濃密,到中年一個個出來啤酒肚,成了禿頂地中海……」
後面的話伊月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的容貌確實不如大學時期這句話。
晚上到家,便做了剛剛那個夢。
擦好臉,她嘆了口氣。
變老這件事她早有預料,這事本身雖然讓她遺憾,但不足以讓她憂心到做噩夢。
讓她不安的,是她昨天下午在休息室里生出的那個推測。
她之前看過一篇文章,很多孩子不願意和同學介紹自己的父母,因為他們的父母不夠體面。
由此可見,那推測不是空穴來風。
隨着歲月從她身上流逝的,不是她的容顏,而是兩個孩子對她的喜愛,是她能讓兩個孩子出門炫耀的東西。
可是有辦法嗎?沒有辦法。只能默默承受。
她腦子裏胡思亂想,手上的動作絲毫沒受影響,在廚房做好三碗掛麵。
把面碗擺在座位前,放上筷子,喊一聲「吃飯了」,夏秋和伊依依就打打鬧鬧地過來了。
「為什麼我都中了七百萬,還要吃這種平民早餐啊。」夏秋坐下說。
「是啊是啊,媽媽你這樣很不符合哥哥的身份誒。」伊依依對掛麵沒有不滿,但也想吃得更好點。
看兄妹兩一唱一和,伊月感到好笑,那一點兒鑽牛角尖鑽出來憂愁,叫笑容驅散了。
她問:「那你想吃什麼?」
「不說熊掌燕窩了,來點兒五角樓的早茶吧!」
「你這前後檔次差別可不是一般的大。」
五角樓是小區左邊的早茶店,硬要劃分的話,也屬於平民飲食,和熊掌燕窩完全沒得比。
「那我們明天吃?」伊依依聽出了媽媽話里的意味,期待地問。
「好。」
「yes!」
兄妹倆擊掌慶祝。
看着他們高興的樣子,伊月的心情跟着好起來。
桌上只剩下吃麵的聲音。
夏秋吃得快,他夾完最後一筷子面,伊月和伊依依還沒吃到一半。
他用紙巾擦擦嘴,說:「我昨晚做了個夢。」
「什麼夢?」
「夢到月姨要去旅遊,和我們告別。」
「假的,我可不會丟下你們去旅遊。」
伊依依笑得咳嗽:「什麼真的假的,都說了是夢了。」
「接下來呢?」伊月不理她。
「你說,你馬上要離開了,很多東西用不到,要分給我和依依。」
「這就分家了?我這是去旅遊,還是去世啊?」
兄妹倆被伊月突然的幽默逗笑。
夏秋繼續說:「你把左手、右手、左腿、右腿給了伊依依。」
伊月抬手示意夏秋停一停:「等等,我給了什麼?」
「你把四肢給我了哩!」伊依依感覺很有趣,催促夏秋繼續,「下面呢?下面呢?」
「下面我就醒了。」夏秋一攤手。
「這有什麼意思啊!」雞蛋卷嘟囔着,很不滿。
「是沒有什麼意思,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沒弄明白,很難受。」
「什麼事?」伊月問。
夏秋轉身看伊月,表情嚴肅,進入正題:「你把四肢給了依依,準備把什麼給我?」
伊月呆住:「夢裏的事,你還問起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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