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旬議下來,並沒有太多實質性的內容,武則天堅持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已退去。:
若是以往,精力充沛的武則天便是議個一天,可是今日,卻不過寥寥幾語,這更是加深了大家對陛下病重的印象。
眾人紛紛散去,崔詧卻顯得有些悵然若失,待出了萬象神宮,崔詧徑直往中書省去,身後卻有人叫住他:「崔公,且慢。」
崔詧回頭,便見狄仁傑快步而來,此時正當正午,烈日當空,狄仁傑的身影越來越短,及到崔詧身前,狄仁傑咳嗽一聲,崔詧意識到什麼,便索性離了群,沿着宮中的御河方向繞路過去。
這裏幽靜,四下無人,狄仁傑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憂患:「崔公怎麼看?」
崔詧面色沉重,淡淡道:「什麼?」
狄仁傑卻像是一根銳利的鋼針一樣,不給崔詧任何迴旋的餘地,他正色道:「依我看,韋玄貞非宰相之才,如今他這樣眾望所歸,恐非國家之福。」
崔詧面色冷淡,道:「狄公的意思呢?」
狄仁傑道:「崔公莫非忘了高宗之禍嗎?」
這句話說出來,實在是大逆不道。
崔詧的臉不由抽搐了一下,顯然也被狄仁傑的大膽言辭所動,他不由左右看了一眼,這才微微呼出口氣。
狄仁傑說的所謂高宗之禍,是因為高宗先皇帝在的時候,天子多病,且性子孱弱,最後將許多的政事,幾乎由武則天來代勞,而武則天自然是大力培植武氏子弟佔據津要的位置,乃至於到了後來,政出一門,為武則天篡位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現在的情況,誠如一張窗戶紙。一旦捅破,其實也就很清楚了。
當今太子羸弱,而韋妃的強勢人盡所知,當年李顯為了讓自己丈人做侍中。甚至連天下都讓給韋家的話都說得出口,而如今,大勢又是一個新的局面,當年的大臣,尚且知道權柄都在武則天之手。所以攀附韋氏的人並不多,雖然大家以為,支持武則天,大不了可以立一個新的天子,可是結果,武則天卻是自己立了一個皇帝,才讓所有人如夢初醒,可是如今,武則天已經老去,顯然朝中的格局大變。攀龍附鳳,乃是人之常情,一旦武則天大崩,狄仁傑和崔長久不得不面對一個新的問題了。
到底是崔詧和狄仁傑輔佐李顯,還是韋家的這些人來輔佐韋氏。
狄仁傑已經覺得此事刻不容緩,從今日朝議的反應,已可管中窺豹。
至於崔詧,同為侍中,現在武則天尚還在,就且如此。那麼一旦武則天大崩了呢?
崔詧卻顯得謹慎,不禁道:「狄公,慎言。」
狄仁傑卻是依然故我,他正色道:「今日慎言。明日當復如何?崔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崔詧已經動了心思,崔家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的,而崔家人向來都是佔據津要之位,位極人臣。這屬於理所當然,而現在,韋家人一個草包都能做侍中,將來會怎麼樣?
今日朝議之事,他看的很清楚,下面不少人在抬轎子,大有一份眾人呼喚聖人出的喜感場面,這又置崔詧於何地?即便同為宰相,可是宰相之間,也有論資排輩,韋家的人,現在尚且如此,以後呢?
他淡淡的道:「只是大勢如此,只怕也是徒呼奈何?」
這顯然只是試探。
狄仁傑明白崔詧的心思,他笑了笑:「絕大多數人,不過是賣乖討好罷了,其實他們哪裏是韋家的黨羽,難辦的是秦少游,秦少游為何要這樣做,真是讓人摸不透,至於陛下那邊,未必就對韋家……」
崔詧頜首,道:「好,老夫知道了。」
他似乎已有了主意,一前一後,便到了中書省。
後腳,韋玄貞也就來了,他春風得意,見了崔詧和狄仁傑,笑呵呵的上來作揖,道:「崔公、狄公……」
崔詧笑呵呵的道:「韋公來了,為我們分擔了不少的事,老夫啊……老了,身子骨越來越不成了,前些時日,一丁點的小風寒,就差點要了老命,如今這苟延殘喘之年,本已萌生退意,幾番想要上疏致士,怎奈何陛下不肯,如今有了韋公分擔其事,實是再好不過。」
韋玄貞同樣笑呵呵的道:「崔公老當益壯,何出此言,真是慚愧。」
前頭的話,固然是反駁,可是後頭一句慚愧,卻等於是默認了自己該分擔更多的事了。
崔詧擺擺手,道:「老了,老了。」腳步蹣跚,便往自己的公房去了。
韋玄貞便向狄仁傑問好:「素知狄公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狄仁傑笑了笑,道:「我有個門生,叫柳元芳,聲名不顯,不過有些事,卻比我這老朽看得透,可見許多人,都是盛名不符的,尤其是這朝中,盡都是城狐社鼠之輩,被他們褒獎,可不是什麼好事。」打了個哈哈,自也走了。
韋玄貞只當狄仁傑謙虛,於是笑呵呵的到了自己的新公房,說起來他對這公房是不甚滿意的,這裏太寒酸,比之當年的州刺史衙門差得遠了,不過他心情倒是極好,坐定之後,猛地想到了什麼,一拍腦門,不由低聲咒罵:「姓狄的,你竟敢罵我。」
方才狄仁傑說什麼盛名不符,又說朝中多是城狐社鼠之輩,韋玄貞細一琢磨,現在最負盛名的人不就是自己嗎?如今百官這麼多人攀附,這麼多人說好話,狄仁傑說的城狐社鼠,豈不是他們?其實反倒說的盛名不符,反而是自己。
狄仁傑拐着彎來罵人,確實是厲害,韋玄貞偏生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他頓時沒了什麼好心情,只是百無聊賴的閒坐,頓時又想到如今貴為侍中,是應當署理公務了,於是以叫茶的名義,請了個小吏來,道:「近來可有什麼奏疏,且與我看看。」
過不多時,小吏便抱了一疊奏疏來,放置於案頭,韋玄貞撿起一本,打開來看,這是一本晉州遞來的奏疏,說的是蝗災的情況,晉州是很敏感的地方,曾經作為河北討武的基地,所以任何一丁點事,都不是小事。
這奏疏之後,卻又有筆跡,上頭寫着:「晉州之事雖小,於國卻大,萬不可等閒視之,理應調度附近州縣糧草,以賑災民,堤防生變,刺史黃松,政績平平,不足以擔大任,為拾漏補遺,朝廷應委戶部錢糧官一員,親往調度。臣崔詧諫。」
顯然……奏疏下頭,已經有了崔詧的建言,一般情況,奏疏送到了中書,中書寫好建議,再送入宮中,而宮中若是意見與中書不相左,大抵就直接恩准,送門下草詔,再送尚書省去調度各部各州執行的。
也就是說,侍中最大的權責,就在這建言上頭,千萬莫小看了這一行小字,這其實就是滔天的權柄。
韋玄貞的臉拉了下來,自己要看奏疏,結果抱來的奏疏,卻是崔詧已經建言過了的,自己還有什麼熱鬧可湊?
當然,他可以選擇提筆,提出自己的建議,只是他苦思冥想,居然覺得崔詧的建議已是無懈可擊,自己是在沒有什麼好增減的,他咬咬牙,不禁冷笑,只是在這案牘後坐着,不知發了多久的呆,最後咬牙切齒,在後綴提筆:「州府貪瀆之風盛行,理應再委御史,前往治事。」
他是他唯一能想出來的章程,於是鬆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些作用,最後他哂然一笑,擱到一邊,一天下來,事情總算辦完,便叫人拿去封存,韋玄貞覺得現在的公務既疲憊又充實,伸了個懶腰,可是半柱香不到,卻有人尋上門來了。
來人卻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鄭榮,所謂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實就是資歷不夠,可是朝廷在三省中的人手也是不足,於是抽調了一些年輕有為的官員進入三省治事,這些人協助侍中、侍郎辦公,相當於副宰相,地位也是不低。
鄭榮氣急敗壞,畢竟年輕氣盛,直接闖進來,拿着奏疏,道:「韋公,誰讓你隨意批閱奏疏?」
這番話真是盛氣凌人,韋玄貞啞然,不由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別人要攀附韋玄貞,可是年輕的副宰相鄭榮卻是一丁點心思都沒有,他出自滎陽鄭氏,母親乃是太宗皇帝的女兒,既是高門大族,又是皇親國戚,他冷冷道:「晉州的災情,怎可隨意委派御史,州官固有貪墨之風,可是水至清則無魚,若是要查貪墨,什麼時候都可以,獨獨是這個時候,卻是萬萬不能,你莫非不知,如今正需要州縣上下,團結一致,一旦委了御史去,則人人自危,這災還怎麼治,晉州不是他處,怎可這樣胡鬧,真要滋生了民變,你擔當的起,我鄭某,卻是擔當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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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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