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專列 第二十七回 小小人間

    前言: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

    ......

    [part1·整酒]

    夏邦不光繼承了漢字,也繼承了大部分道德神劍的糟粕劍法。

    其中就包括酒文化,血玉觀音菩薩送仙蜜這個事情,在黑風嶺也叫祝酒節,是民風淳樸禾豐鎮的傳統佳節。

    起先是早年間生老病死結婚安家要擺酒,這個算大事,祝酒也是人之常情——再後來是搬家喬遷開工造田地打井要擺酒,買了馬生了豬,家裏狗到周歲都要整酒。

    這個「整」就帶着折騰胡鬧白瞎功夫的意思了。

    要講百目魔頭的一生,就是被整酒給害了。

    他起初是個老老實實的莊稼人,一開始不整酒,後來被鎮子親友搞得煩躁,村霸喜歡佔人便宜,百目小子隨節禮送錢送禮物,整大酒小酒虧出去不少——於是也開始整酒。

    由於百目踏實肯干,老天爺就賞他飯吃。朱家許了一個女兒給他,可是到了大婚的日子,這珠珠四姐妹都要嫁一個夫君——百目犯了難,因為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未婚妻是哪個。

    後來朱家老爺才坦白,這四個女兒都陪過床,與百目有肌膚之親。

    百目這一回要整四場大酒,急得好幾夜都沒有睡覺,這是天大的福分,也是天大的災難——光是雞鴨魚羊豬肉牛肉就不知道要搞多少來,都得備上四份。

    佛雕師受到猶大的蠱惑,搞到血玉觀音菩薩時,就說這紅石頭裏有一位釀蜜酒的神仙,宴席和酒錢都省下來,想整多少整多少。

    百目和珠珠喝下這蜜酒,受了仙人法力,變成光之翼——從此他倆就是整酒的核心c位,變成黑風嶺的魔頭。逢年過節全鎮人都得給四方土地廟整大酒,兩個妖怪收禮收到麻。

    就是這麼簡單的原因,就是這麼純粹的理由,禾豐鎮變成了黑風鎮。

    ......

    ......

    此時此刻,百目魔君已經走到窮途末路——

    ——它沒有什麼故事,沒有苦不堪言的理由,沒有坎坷崎嶇的心路,更沒有賣慘相扮可憐的音樂夢想。

    自始至終,這位魔頭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在夏邦,這就是道德神劍養育出來的魔王,它可以沒有心計沒有頭腦,甚至不需要宏圖經略勃勃野心。

    光是一樁喜事,一個整酒,就可以讓人死心塌地的出賣自己的大半生。

    人不能一天兩天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走完這條路,百目花了上百年的時間。

    有很多事情改變了,譬如它的珠珠妹妹,譬如它的山寨洞府,譬如它的法力道行,一次次被猶大打落谷底——當做暴力工具使用,這一切把道德良俗法律規則等等變得面目全非,它變化的速度很慢,好似日拱一卒,不曾停止。

    到了山腰野路,天剛剛破曉。

    黑甲黑衣黑魔王提着一把漆黑的大劍,攔在趙家兄弟面前。

    天色也漸漸發藍,太陽好似一顆黃澄澄的雞卵,要從山澗谷口掙扎着爬出來,把苔地染成一頁黃。

    守在趙家兄弟身邊的人,就是江雪明——

    ——他早一步找到這幾個普通人,也預料到百目會追來。

    他把趙劍雄攔在身後,怕這愣頭青自尋死路,劍英倒是自覺得很,早早抱住香香姑娘,拉扯老弟的衣袂,要往山里躲避。

    江雪明說:「可算等到你。」

    無甲無衣赤裸上身的勇士就站在迎光一側,手裏握着短刃——他把護命寶衣送到學生手裏,雖然這寶甲起不了實質作用,但是它的威光可以救武修文的命

    。

    「毀我道場,殺我髮妻,奪我仙胎,壞我修行。」百目魔頭怒到極處,反而平靜下來,因為憤怒是一種負面情緒,它沒辦法幫自己報仇。

    避開迎光一側的岩台,百目沒有主動站出來,接着說道:「你知道我會來?」

    「我在觀音洞裏宰了你老婆。」雪明字字誅心,要百目神智錯亂,傷它道基心境:「臨死之前這蜘蛛怪還在和我商量——如何誆你害你,要你和佛雕師斗得兩敗俱傷,它想換個夫君,就選我來做。」

    百目沒有應,它在山裏逃了半日,應該猜到了。

    江雪明知道攻心似乎沒有辦法,於是接着說——

    「——我殺了它,你不恨我麼?」

    「呵呵呵...」百目突然釋懷的笑,在黑暗中露出兩隻血眼,毛髮也跟着靈壓一起飄散起來:「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雪明:「畜牲,你笑甚麼?」

    百目:「這麼說來,我倒要謝謝兄弟你!你殺了這妖婦,我以後就自由自在,往事雲煙過,心裏天地寬。」

    人的感情是那麼脆弱,何況變成妖魔之後呢?

    「歷了這一劫一難。」百目呢喃着:「心裏也歡喜,也空了。山里清淨下來,沒有雜什混賬事情聽,沒有大大小小命令講——不用做大王。」

    江雪明:「你助我殺佛雕師,是善功一件。」

    「你殺了佛雕師?!「百目突然激動:「死得好!你做的好呀!」

    江雪明:「但是抵不過你這滿身孽債...」

    「英雄!要如何處置我?」百目張開雙臂,單手提舉起重劍看似毫不費力——在做邀戰挑釁。

    江雪明:「動手之前,我把這元質送還給你。」

    這麼說着,他丟去一個布包。

    包里就有百目的「下半身」,那是[點石成金]吸走的元質,是從百目身上攫取的血肉,已經煉化成一顆人面丹。

    這圓滾滾的肉球上還有一道紋身,正是百目臉面為原型做的夜叉鬼彩繪。

    「吃下它。」江雪明招手:「來領死了。」

    「好膽氣!」百目一點都不挑食,立刻變為原形,一口吞下這人面仙丹,恢復了全盛時期的力量——有珠珠的骨血在肚子裏翻騰,它感覺自己靈能激增,力氣也湧現出來。

    「好狂妄!」

    百目再次變回人身時,脊梁骨也長了回來,再也不用什麼解魂劍幫扶,它感覺自己又變回「人」了——它成了「他」,他又想回禾豐鎮看一眼,過些莊稼漢的日子,踏踏實實本本分分的幹活。

    ......

    ......

    [part2·朗朗乾坤]

    趙劍雄看得焦急:「師父!我來助你!」

    「滾。」江雪明毫不客氣,把劍雄罵了回去:「保護學生是為師的責任,我的老師以前沒這個能力,我理解他——但是我自己得說到做到。」

    劍雄受了呵斥,不由自主的往後退讓。

    這個時候,他才開始驚異恐慌——


    ——有種絕強的靈感壓力將他包圍。

    靈能肆無忌憚的從師父的四肢百骸中流淌出來,好似從半夢半醒狀態中醒覺的猛虎,起身抖擻皮毛的雪水,兩眼露出寒光。

    百目魔頭終於能窺見張從風的靈壓,只一瞬間,他的眼耳口鼻齊齊冒血,這一回不是什麼毛細血管爆裂,而是實實在在心率過速,迅速舒張的呼吸道痙攣破裂!

    那是怎樣恐怖可怕的靈壓!!!

    好似屍山血海里走出來的人!周身帶着鬼哭狼嚎的悽厲慘叫!

    百目魔頭立刻丟了

    劍,兩手捂住口鼻,就見到指縫裏溢出源源不斷的血水,他臉色蒼白,再次拄劍直起身,望向張從風時,那巋然不動好似鐵塔一樣的漢子,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牆,就護在趙家兄弟和關香香面前,等着他百目出招尋死。

    百目想着,或許張從風這個名字都是假的,什麼御醫,什么九界來的——都是在騙他。

    他不曾見識過如此霸道的靈壓,哪怕是靈光佛祖來鎮壓他,也沒有如此強勁的壓力,沒有如此恐怖的殺業。

    百目問:「你到底是誰...」

    江雪明:「無名氏。」

    百目接着問:「我要一個名字!藏頭露尾的鼠輩!我要你的真名實姓!」

    「就是無名氏。」江雪明如實告知:「來領死了,你不過來,要我過去也行。」

    百目沒有退讓,他提劍踏進陽光里——依然要受道德神劍的劈砍,不想做自己口中「藏頭露尾的鼠輩」,於是步步緊逼而來。

    相距二十來步時,江雪明問:「不想躲了?」

    百目搖了搖頭,握緊重劍,呼吸急促皮膚發紅,毛髮也開始燃燒。

    「太陽雖然毒辣,我不怕!」

    相距十二三步時,江雪明又問:「你不逃了?」

    百目身形搖晃,血壓激增,他感覺肚子裏的內丹已經開始暴亂,無法控制體內聖血。

    「哪裏我去不得?!要你這個潑皮來管?!」

    相距五六步時,江雪明再問:「你不要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百目獰笑着:「殺妻之仇必報之!」

    珠珠已經沒把他當丈夫——

    ——他依然要行這道德神劍的禮儀,要守這心中大鎖的規矩。

    江雪明:「那我只能喊你一聲好漢,走吧!」

    在一臂一劍的距離,百目提劍暴起,一掃此前頹喪之色。

    趙劍雄驚呼:「師父小心!這賊人詐你!」

    雪明哪裏看不出百目的心思,說起兵者詭道的套路,他見過的妖魔比百目殺過的人還多。

    魔君的劍速極快,突入正門格殺,要捨身一刺定下勝局。

    貝洛伯格不是這重劍對手,芬芳幻夢出拳敲打,就見到蒼茫天地間起了一陣狂風!

    只一回合!

    百目身體頹下來,踉蹌到一側去,劍也斷了。

    他臉面受了拳擊傷害,沒有看清那鐵衣神靈的具體模樣,身後扑打出十數條猩紅陰影,要催動魂威來對付張從風。

    這心魔再次從淨界爬出來,望見雪明的臉面,就嚇得魂飛魄散。

    百目不死心,咬緊牙關連續出劍!

    攻臂,打手腕關節,割指頭——

    ——狠厲毒辣的劍招又快又穩,打出芬芳幻夢的虛影真身。

    劍刃與靈體撞在一處,掀起火花風浪,激得關香香悲慟大哭,她怕恩公死去,自己也沒有活路,於是提前給自己辦了喪事,死掉的心也跟着活了一會。

    再來兩合,陽光曬在百目臉上傷處,照到爛眼爛鼻,照進根骨血液中,他又吐出好幾口血——

    「——痛快!痛快!倒也痛快!」

    他咿呀怪叫,被鐵衣大貓擊飛出去,鷂子翻身時腰肢失靈,狼狽的滾起,提斷劍再次攻來。

    這一回是鐵鍋燉肉足了時辰,在雪明眼裏,肉筋肉膜都爛透了,可以下足力氣走刀。

    貝洛伯格沒有與斷劍爭長短的意思,雪明不再呼喚靈體離身,他的步伐就飄忽迷離起來,與百目打迎擊截擊。

    百目送劍來,他就進劍剁割——

    ——百目的劍招不似第一回合那麼凶

    猛凌厲,雪明跟着仗勢欺人,眼裏的奪命攻擊也變成弱點,成了二人合力的解剖流程。

    兩三刀下去,百目的持劍手就只剩下血淋淋的肱骨,沒有肉了。

    三四刀下去,百目心頭一疼,止不住的流眼淚,心口有了一個大洞。

    五六刀走完,百目還想說些什麼,脖子叫滾燙的刀口一抹,沒有血流出來,只覺得火辣辣的。

    他拄劍往前走幾步,想再來一回合。兩腿卻不聽使喚,被滾燙的太陽照得爛進根里去——身子往前一癱,就沒有命了。

    趙劍雄在一旁看得焦急,不敢開口說話,只怕師父分神——顯然是不清楚江雪明的抗干擾能力和集中力有多麼強。

    趙劍英只是唏噓,他將關香香護在身後。受了道德神劍的裹挾,起了邪念,說起一句。

    「恩公...他倒也是一條好漢,我們埋了他?」

    「放***屁。」江雪明神色兇狠,大聲罵道:「這混賬玩意也有資格做墓?曝屍荒野都是便宜他了,活在世上只會把米吃貴!骨頭磨成粉做肥料的價值都沒有!」

    趙劍英受了辱罵,卻有些氣憤,要強硬還嘴——

    「——百目魔頭沒有逃,沒有躲,站到陽光下來和恩公你決鬥。這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漢麼...」

    江雪明翻了個白眼:「那是我給它面子,哄它騙它,就欺負它腦袋不好使,拿捏住了——與它在密林里斗,我會還擔心自己受傷,擔心你們的安危。可是它要敢跑,那事情更簡單,我有九種辦法從背後弄死它。」

    趙劍英啞口無言。

    江雪明對劍雄苦口婆心陰陽怪氣的說——

    「——要是以後也有人如此激你,激將你的大哥,恐怕你大哥會照單全收,他和他懷裏這個關香香,就是下一對百目魔頭和珠珠娘娘。」

    趙劍雄尷尬的笑道:「不會的...不會的...玩笑話...玩笑話吧?」

    「如果有人用這招對付你。」江雪明私下使了個眼色,小聲囑咐,要學生記得:「你要想,刻苦練功,十年二十年等仇人老了病了,或許還有機會報仇雪恨,現在死了,再沒有機會了!」

    「你就罵他——不要和我說這些不知所謂侮辱智慧的東西,然後逃!一定要逃!」

    再看百目的屍首,在燦爛陽光中燃起火焰來。

    成了漫天飛灰,從禾豐鎮來,回禾豐鎮去。

    ——它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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