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連吃飯都沒出來,徐渭和王世懋習慣了他偶爾發瘋,也不搭理。大熱的天,他們躲在葡萄架下面,大口吃着西瓜。
徐渭更是發明了一種極品吃法,把大西瓜放在井水裏拔得涼涼的,然後拿削皮的刀,除去西瓜青綠的外皮,只剩下一個紅紅的「肉球」。
「敬美,你看像不像哪吒三太子?」
王世懋懶洋洋說道:「像,你劈開試試,說不定能能跳出一個娃娃來。」
徐渭轉了三圈,突然脫去外衣,光着膀子,一頭埋到了肉球上。只見他大嘴張開,瘋狂啃咬,大塊大塊的西瓜進肚,汁水橫流,滿臉都是,順着脖子一直流到了肚臍,難怪要脫光呢!王世懋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掉下來了,徐渭毫不理會,凝眉瞪眼,好像搶食的獅子,越吃離着中心越近,汁水就越清涼甘甜,徐渭就越陶醉,玉露瓊漿也不過如此,一口氣啃掉了大半個西瓜,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肚皮高高隆起。
「爽啊,太爽了!」
王世懋看着剩下的悽慘無比的西瓜,氣得鼻子都歪了,還讓他怎麼下得去口!
「文長兄不得不說你有李白一樣的審美。」
徐渭拍着肚皮,嘿嘿笑道:「是吧,青蓮居士也想不出這麼豪邁的吃法,如果他知道,保證要寫詩紀念。
「那是自然!」王世懋誇張地說道:「只是可惜啊,你有豬一樣的品味,額不,你就是一頭豬!」
徐渭滿不在乎,「豬怎麼樣,那邊還有一頭驢呢!」
王世懋一抬頭,只見唐毅牽着小毛驢走過來。和往常不一樣,小毛驢配了一副鞍子,在精巧的馬鞍上面豎着兩個竹竿,在竹竿的頂端是一個小小的青色傘蓋。垂下來一圈輕紗,坐在驢背上,正好能遮擋日頭,巧妙極了。
「行之。騎驢都能玩出花樣來,你還有臉讓我們扛包,你才是貪圖享樂好不?」王世懋抱怨道。
唐毅難得臉色一紅,低聲說道:「又不是我騎。」
「不是你還能是誰?這個小畜生也不讓我們騎啊!」
一說到小畜生,小毛驢頓時哼哼叫起來。衝着王世懋齜牙咧嘴,嚇得王二公子變顏變色。「不管誰騎,都趕快把這破玩意弄走!」
徐渭眯縫着眼睛,哈哈大笑,「敬美,說你是個棒槌,都是誇獎你,沒看出來啊,人家是要接媳婦去了!」
「媳婦?」王世懋眼睛瞪得老大,「小妹要來?我怎麼不知道!」
唐毅呲着牙嘿嘿笑道:「表哥。是周姑娘把悅影接過來的,我準備帶她逛逛蘇州,只是我們兩個,你就別湊熱鬧了,留在家裏頭好好準備着,回見!」
說完唐毅掉頭牽着小毛驢撒腿就跑,一溜煙兒消失在了眼前。王世懋氣得眼睛都瞪圓了,這叫什麼事啊,妹妹來了,不是當哥哥的陪着。把我當成了什麼,伺候人的老媽子?
越想越氣,他把火都撒在了徐渭身上。
「趕快滾起來,趕快去洗澡換衣服。要是妹妹來了還這樣,我,我跟你拼了!」
……
船隻靠岸,跳板搭好,從船艙里探出一張俏麗的小臉,飽含秋水的眸子。明亮靈動,帶着一絲急躁,不停在人群中逡巡而過。
「妹妹找什麼,人不是在那裏嗎?」
王悅影順着周沁筠的手指看去,果然見到一個身着淡灰色儒衫的少年郎,手裏牽着一頭粉鼻子粉眼的小毛驢,正在翹首以盼。
「是行之!」
小姑娘興奮地跳起,急匆匆出了船艙,踩在跳板上,既緊張又興奮,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還差一步到了岸上,一隻手伸了過來。
「抓住了。」
王悅影愣了一下,緋紅着小臉,抓住了滾燙的大手,兩手握在一起,雙方都能清楚感觸到對方的心跳,砰砰砰,竟一下子在跳板頭僵住了。直到後面傳來周沁筠的咳嗽聲,王悅影才羞得脖子通紅,急匆匆跟着唐毅上了岸,來到了一棵高大的柳樹下面。
唐毅呆呆看着,王悅影為了方便,穿着男裝,同樣方巾儒衫,越發顯得五官清秀,俊美異常。細膩的肌膚白淨如玉,明眸皓齒,瓊鼻精巧,小口紅潤,纖長的脖頸,瘦削的肩頭,從上到下,無一不美。
「哈哈哈。」唐毅突然傻笑起來,簡直犯了花痴一樣,王悅影白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周姐姐看着呢!」
「管她呢!」唐毅嬉笑着拉過小毛驢,對王悅影說道:「王兄,請上驢吧!我帶你逛逛蘇州。」
王悅影還有些猶豫,求助似的看着周沁筠,周沁筠笑道:「妹妹,你是羊入狼口,恕姐姐幫不了你了,我還有事,告辭告辭!」
周沁筠很不講義氣地丟下了王悅影,自顧自跑掉了。
霎時間王悅影就只能任憑唐毅擺佈,騎上了小毛驢,唐毅牽着小驢兒,走在了繁華的街道上面,兩旁店鋪林立,天南海北,甚至連西洋的貨物都應有盡有。
做生意的扯着嗓子高聲吆喝,比唱戲還有趣,王悅影顧不得羞澀,好奇地看着。沒走出多遠,就到了城隍廟前的空地,這裏聚集了南北雜耍說唱的藝人。
有的赤着上身,胸口覆蓋着一寸多厚的石板,一錘子下去,石板碎成八塊,人毫髮無傷。有的挺着一杆花槍,刺在咽喉上面,銳利的槍尖愣是扎不透一層肉皮,看熱鬧的大聲叫好。
有人耍着雙刀,速度如飛,就好像一團白霧,旁邊有人抓起水桶,一桶水潑過去,耍雙刀的傢伙舞動不停,猛地停住,身上一滴水都沒有!
「好啊!」
精彩的表演,王悅影都忘了矜持,隨着大家拍手鼓掌,驟然間才想起唐毅就在身旁,不由得一吐舌頭。扭頭看唐毅,唐毅只是寵溺地看着,毫不生氣。掏出了一把碎銀子,遞給了王悅影,小姑娘心領神會,抓起銀子。奮力扔到了圈子裏面。
「多謝公子賞啊!」
很快,越來越多的藝人知道有一對大方的公子哥,人漂亮的不像話,出手也大方。見他們過來,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逗得王悅影笑聲不斷,不停叫着:「賞,賞啊!」
兩個人一直逛到了下午,唐毅都疲憊不堪,王悅影卻依舊興趣盎然,這還是坐了一天多的船,要是狀態完美,只怕唐毅早就趴了。
「悅影,咱們吃點東西吧!」
王悅影意猶未盡,可是唐毅說了。她只好點頭。
唐毅在街邊看了看,下意識摸了摸兜里,頓時傻眼了。帶來的碎銀子都打賞了,銀票倒是有幾張,不過哪個小店能收下幾萬兩的銀票啊。王悅影突然得意地伸出了小手,手心有一粒碎銀子,二三錢的樣子。
「我留着一塊,沒都賞了。」
「哈哈哈,好聰明的媳婦!」唐毅接過了銀子,心說你倒是留一塊大的。像樣的飯館不夠,他只好找了家乾淨的茶館,兩個人上了二樓雅座。沒要別的,點了兩碗楓鎮大面。一碟蟹殼黃,一碟襪底酥。
小夥計上菜的時候,還給他們介紹:「二位公子,咱們的楓鎮大面地道正宗,妙處都在湯裏面,不光用肉骨。鱔魚骨熬湯,還加了酒糟螺絲。看着沒有,澆頭用的是燜肉,不放醬油,純用鹽調味,肥美鮮嫩,入口即化。」
唐毅嗅了一口,果然酒香撲鼻,他高興之下,把剩下的銀子都賞給了小夥計。兩個人都走得累了,迫不及待開吃了。
夾起燜肉,放在嘴裏,果然在舌尖化開,滋味妙不可言。再喝一口濃濃的湯汁,從里往外舒坦,沒幾口額頭上冒出了細膩的汗珠。
王悅影也學着唐毅,大口大口吃了起來。不一會兒小臉紅潤,鼻頭微微冒汗,更顯得迷人不已,怎麼看都看不夠。
這時候雅間門口走過兩個人,透過帘子,正好能看到裏面的情況,有一個人腳下就慢了兩步,另一個不耐煩地拉着他。
「陸兄,有什麼看的,不就是兩個吃麵的窮酸書生嗎?」
這時候兩個人已經到了隔壁雅座的前面,就聽偷窺的傢伙略帶遺憾地說道:「鄭兄,你啊就是一個肉眼凡胎,哪是兩個書生,分明是一出樓台會,梁山伯見祝英台!」
他們說的聲音不大,可是雅座的隔音不好,唐毅兩個聽得一清二楚,王悅影頓時羞得脖頸通紅,唐毅起身就想替媳婦出氣,王悅影急忙搖搖頭。
「哥,咱們走吧!」
「嗯,不和俗人一般見識。」
他們正準備離開,又聽到有腳步聲,從另一邊上來兩個人,也到了那一間雅座。只聽他們寒暄了幾句,就聽其中一個說道:「趙兄,你怎麼能放了黃錦那個老閹貨啊,多肥的一塊肉,吞下來多好。」
唐毅聽到這話,頓時渾身就是一激靈,衝着王悅影微微搖頭,讓她不要說話,小姑娘心領神會,側耳傾聽。
又過了半晌,從裏面傳來一個很有磁性的聲音:「陸兄,鄭兄,我也不瞞着你們,我被耍了。」
「新鮮,趙兄你可是當世的沈萬三,只許你騙人,沒人能騙得了你!」
「唉,別說沒用的,我的確是栽了,誰能想到憑着一百萬兩銀子,就能操控蘇州的茶價。」
姓鄭的那位好奇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有人把茶葉吃進去,運到太倉,改頭換面,又拋了出來。難怪茶價壓不下去,人家越賣銀子越多,本錢越雄厚,趙永芳被人耍的連猴子都不如!」
啪,趙兄用力拍着桌子。
鄭兄和陸兄互相看了眼,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簡直匪夷所思,天雷滾滾,「不會把,誰這麼缺德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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