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見慣了在自己面前匍匐叩拜,小心翼翼,連屁都不敢放的百官,冷不丁冒出一個膽大包天,胸脯拍得啪啪作響的,反而越看越順眼。
高興之下,叫黃錦擺了一桌御膳,讓唐毅陪着他用膳。
乖乖,眼下能和嘉靖吃過的臣子,除了嚴嵩和陸炳之外,就連李默徐階都沒有資格。唐毅連進士都不是,就能陪着嘉靖用膳,聖眷之隆,簡直不敢想像。
就憑嘉靖這麼喜歡他,用得着立軍令狀嗎,誰敢不給他大開綠燈,純粹是活得不耐煩了。
雖然跑了一個多月,累得沒了孩子模樣,但是擺平了嘉靖,有了大老闆撐腰,唐毅一下子覺得天更藍了,水更清,人間如此美好。
精神一放鬆,人就變得懶散起來,唐毅回到了住處,也沒有溫書,直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仿佛要把失去的覺都補回來。
他睡得香甜,可是朝臣卻再次熱鬧起來。
嘉靖採納唐毅建議,立刻明發六部和科道,讓他們仔細研讀,而後提出建議。
不說別的,科道言官那可是一群專門雞蛋裏挑骨頭的高手。不久之前的開海提議,科道就鬧了一個雞飛狗跳,讓嘉靖都不得不押後計劃。
如今又說要重修外城,不少人早就摩拳擦掌,等到唐毅的計劃發下來,他們就像是聞到了血腥氣的大白鯊,毫不猶豫撲了上來。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點錯誤。偌大的京城,各個角落,都有無數雙挑剔的目光,在仔細地檢驗着。
足足過了五天時間,愣是沒有一個人上書,詭異的寧靜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直以來說話聲音最大的都察院和六科廊都陷入了沉默。
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狼不吃肉了,狗不****了。言官也不能閉嘴啊?
可偏偏就有人讓言官閉嘴了,難道這傢伙會法術不成?
明眼人都知道,如果說有法術,那麼這個法術就叫做:雨露均沾。利益共享!
在唐毅的計劃之中,他提出了所謂官宅的概念,簡言之,就是要給官員配宅子。
京城房價高不是後世獨享,事實上作為世界上唯一人口過百萬的大都市。京城早就寸土寸金,尤其是靠近紫禁城的好地方,更加價格高的離譜。
在京官員能擁有住宅的,大體分成三類,一類是聖眷過人,得到皇帝賞賜宅院,這種人基本上鳳毛麟角,第二類就是權勢滔天,諸如嚴嵩,這位除了不能住紫禁城。其他的地方隨便挑,沒人敢管,至於第三類,那就是家境殷實的,比如張四維之流,出身富商,買房一旦壓力沒有。
除去這三類,大多數京官,尤其是科道言官,還有翰林院。國子監,鴻臚寺,詹士府的官員只能靠着乾巴巴的俸祿過日子,近些年七扣八扣。拖欠嚴重,連租房都租不起,更別說買了。
雖說官老爺不至於餓死,只要他們一張嘴,就有大批的人排成隊,借給他們銀子。可別忘了。當初大傢伙都是念着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的。
滿以為考上了進士,成了朝廷命官,就變成了人上人,哪知道過的還不如家裏頭瀟灑,那個鬱悶勁兒就別提了。
而唐毅呢,他對症下藥,提出當初內城地域有限,土地都用來建造六部都察院,錦衣衛等衙門,沒有考慮到百官,尤其是新晉官員的住宅問題。
國朝重視士人,又怎能人心讓朝廷未來的棟樑為了住所而擔憂。就在臨近內城的正陽門外,正東坊和正西坊,預留一千套住宅,二進和三進的院子,由朝廷租給中下級官員,以及新科進士,每所官宅一年租金只要象徵性的一兩銀子。
京師有多少官員呢?差不多兩千多人,扣除六部九卿等大員,再扣除家境富裕,能夠買得起房子的,一千套住宅,正好能安頓下所有為房子所累的官員。
當看到這一條的時候,不少官員都感動的流下了眼淚。
這可不是矯情,而是太不容易了。
歷朝歷代的開國君主,論起出身,朱元璋算是最低的。他放過牛,當過和尚,做過起義軍,深知老百姓的疾苦,同時對官員也無比憎惡。
在朱元璋的手下,大明朝的官員拿最少的俸祿,干最多的工作,貪墨六十兩銀子就要被扒皮,甚至老朱還給予鄉紳耆老權力,准許他們扭送不法官員進京……當時的官員被整治得********,隨着老朱駕崩,官吏們不停給自己增加待遇,加發俸祿,不過就算如此,明朝的俸祿也是歷代最低的。
一個大學士一年還不到二百兩銀子,再看看人家宋朝,宰執高官有多少俸祿呢,首先月俸錢四百貫,永業田二十頃,每月祿米一百五十石到二百石,手下的隨從朝廷還承包70到100人,給衣服和糧食;此外還有雜項,每年給的東西包括包括綾40到100匹,絹30到200匹,綿100到500兩,甚至連食鹽都有七石之多,足夠齁死幾口子。
掰着手指頭算算,大宋朝的俸祿比起明朝要多了十倍不止。
最難受的就是曹大章這些翰林官,每每看到前朝的待遇,都口水長流,恨不得穿越到宋朝,同樣是皇帝,老趙家的和老朱家的差距咋就那麼大捏!
當然官員也只敢在心裏想想,畢竟公然大規模提高待遇,不光皇帝那關過不去,也會惹來無數的閒話,大家只能忍着挨着。
所以當唐毅的計劃推出之後,官員們激動的大哭也就好理解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人想起大傢伙了。
福利總算是來了!
就算有人對唐毅的計劃不以為然,有人想要上書阻止,可是在看到其他人兇惡的目光,也立馬偃旗息鼓,誰要是敢跳出來反對,那就是全民公敵,不把你打死都對不起老天爺!
到了第六七天,朝中的官員總算摸清楚了,這並不是夢,陸續上書,一面倒的稱讚,所謂術業有專攻,唐毅想拍嘉靖的馬屁,說出來的話總是差着點火候,這幫人則不然,拍得天花亂墜,好似修建外城,比起朱元璋和朱棣加起來都偉大。
這已經不是尋常的工程了,而是上升到了哲學層次,並且從哲學走向神學……就在人人拍手稱快的時候,也有一位氣瘋了。
他直接殺到了唐毅的住處,朱希忠臉色鐵青,強壓着怒火,進了唐毅書房,開口就問道:「行之,我妹妹嫁給了你爹,我是你什麼人?」
「還能什麼人,舅舅唄。」唐毅茫然說道,心說這位成國公的腦子壞掉了,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了?
朱希忠晃着胖大的身軀,像是一座山,壓向了唐毅,臉對着臉,吐沫星子都噴了唐毅一臉。
「你認賬就好,舅舅問你,外城的計劃是你獻給陛下的吧?」
「嗯,沒錯。」
「好啊,真好啊!」朱希忠咬着牙說道:「你給京中的文官留了一千套住房,你給司禮監和錦衣衛的人留了一堆店鋪,你把工程都交給了嚴黨,真是四平八穩,圓潤周全,該照顧的人你都照顧到了。我問你,進京以來,舅舅巴巴的給你安排住處,前些日子你滿世界調查,舅舅也陪着你,還擔心你的身體,我都捨不得吃的兩支老山參送給你,舅舅對你好不好?」
朱希忠說的一點不錯,他對唐毅照顧還真是盡心盡力。
「舅舅,您有話就直說。」唐毅抱着肩膀笑道。
朱希忠拉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地面,呼呼氣喘道:「行之,不是舅舅和你翻小腸,今天宮裏頭傳出消息,說平江伯陳圭得了個協理施工的名頭。小小的伯他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撈到了如此肥缺。我朱希忠堂堂國公竟然撈不到,偏偏方案還是我外甥弄出來的,你讓我的老臉往哪擱啊!」
朱希忠越說越氣,臉上的肥肉不停亂跳。
唐毅依舊沒心沒肺地笑着,「我說舅舅大人,區區的協理算是什麼肥缺,房舍和店鋪您老人家缺嗎?」
「我,我怎麼不缺!」朱希忠壓低了聲音說道:「行之啊,你不懂,家大業大也有難處,就拿舅舅來說,不少跟着我們家的老人,都幾輩子了,不照顧他們,那是無情無義,可是照顧他們,子孫繁衍,人口眾多,負擔太大了,光是靠着朝廷的俸祿,是真的撐不起來。舅舅也不是真怪你,咱們都是一家人,有好處你多少想着舅舅一點。」
朱希忠說的可憐巴巴的,唐毅哈哈大笑起來。
「舅舅,你既然說到這裏,我也把話挑明了,你能看到的好處都不算事。」
「什麼?」朱希忠瞪大了牛眼,傻愣愣問道:「行之,你可別逗舅舅,地產房舍還不算事?那什麼算?」
唐毅呵呵一笑,「當然是定價權!舅舅,你不來,我也要找你,外城修好了,幾十萬口子搬進來,我問你,需要消耗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又要多少鍋碗瓢盆,多少桌椅板凳?」
唐毅一連串的發問,把朱希忠弄得一愣一愣的。
「想必舅舅也知道,外甥手底下有不少貨源,可以說要什麼有什麼。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把店鋪開起來,不需要進貨嗎?到時候南方的貨物運來,舅舅就是京城的總代理,賣給誰不賣給誰,價錢高低,都是您一句話。您覺得有了這項權力,還用得着在乎一點鋪面和房產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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