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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力不信鬼神不信邪。筆硯閣 m.biyange.net
他跟羅志紅一樣,只相信體育是一件必須合理、必須科學、必須講道理的運動。
他堅信,王超的左手必然不如正手那麼基礎雄厚,只是打了自己一個猝不及防而已。
王超發球。
他將球高高拋起,接下來卻不是高拋下旋,而是一個罕見的砍式。
砍出來的球,不但旋轉不容易判斷準確,而且球在水平方向上一定是拐彎的,這也給對手的接球造成了很大的干擾。
但王超發砍式卻沒那麼多想法,他單純只是想更快的拿到進攻權。
武力應對這種球依然有些吃力,雖然將球回了過來,卻不夠短,也不夠低,於是王超直接起板。
先拉一板正手弧圈。
再擰一板反手弧圈。
再來一板正手。
又來一板反手。
他站在距離球枱半步距離的地方,雙腿岔開,身軀微弓,看上去宛如一尊重炮,球從左邊來他就拉,球從右邊來他就擰,左右開弓,瘋狂開火,手臂在球枱上方揮舞,動作之流暢,姿態之嫻熟,手腕翻轉之靈活,看呆了球場邊所有人。
王超好像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打法風格都變了。
當他用正手直板的時候,他打得很吃力,也小心翼翼,需要努力算計每一個球,尋找落點,尋找破綻,努力做假動作,努力欺騙,努力將每一個球都拉到最高質量,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跟武力形成均勢對抗。
但是當他變成左手橫板之後,他竟然連腳步都沒怎麼動過,他打得太隨性了,似乎完全放棄了那些算計、那些落點、那些欺騙,他就只是簡簡單單的進攻、進攻、再進攻,信手拈來,想打哪兒就打哪兒,隨心所欲,武力就已經疲於奔命。
這是什麼?
「這是當今乒壇最先進的、最流行的、全台無死角、全台搶攻的雙面弧圈球打法啊……」有個教練低聲吼了出來。
蔣龍只覺得心臟狂跳,他就算再遲鈍,到這時候也開始意識到不對勁了。
當王超解封他從未用過的左手,攻勢竟然比右手還凌厲?
但是乒乓球的純物理客觀世界裏,為什麼會有「封印」這種玄幻的東西存在?
「成了,成了……」劉恆捂着胸口,覺得呼吸有些不暢「昨天我說他進攻太軟的,可他左手橫板進攻……一點都不軟啊……」
「何止不軟,比我都硬!」江山接口道。
劉恆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小屁孩一個,身體都沒長開,講真,比江山的球硬,真沒什麼好驕傲的……
武力在狂奔,救了一個又一個球。
第一局的時候,他就是靠這種完全被動的相持防禦,最終耗死了王超。
曾經,他雖不能得勢,卻可以得分。
但這次不一樣了,王超的力量明顯比第一局大得多,速度也快得多,尤其是球上附帶的旋轉,更是千變萬化,可以想像,王超那每一個看似順手揮灑的抽球,都在最後關頭有着極其細小的腕部動作,用來改變球的旋轉細節和落點細節。
他又一次打穿了武力的防線。
。
武力撿回球,站在台前,將小球一次次落在枱面上,感覺到汗水正從額頭慢慢蜿蜒而下。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無從下手。
他不知道應該發個什麼球。
「當你不知道發什麼球的時候,那就發短下旋吧,先看看對手的反應……」他想起了羅志紅曾經跟他說過的話「有時候,比賽場上,當你慌得一比的時候,其實對手比你更慌,說不定你再稍稍堅持一下他就崩了。」
小球旋轉着飛過球網,落在距離球網很近的地方。
「這個球絕對沒法搶攻,我確定……」武力用力吐出一口氣,向前一步,做好了迎接一個擺短球。
然後他就看到王超將球拍插入小球底部,做了個很難看的動作。
不算陌生,因為上次見過。
這是一個兜拐。
別忘了,兜拐正是處理台內短球的一種手段。
更別忘了,理論上說,兜拐本來就更適應橫板選手,因為前世發明這一技術的那位島國選手,本就是用的橫板。
這個球突兀的變了方向,遠遠的落到了正手大角度底線。
武力飛奔過去接球,等球一觸拍,他忽的心中一驚,隨後便是一嘆。
這球接過去並沒有意義,因為又落入對方的進攻節奏了。
果不其然,王超又是一輪左右開弓,硬生生將武力抽死在第七板。
事實上,在王超徹底發動後,還能堅持到第七板,已經足夠證明武力的堅韌了。
。
三個球一過,何敬平明顯不正常了。
「何指導,你沒事吧?」羅志紅有些擔心,他感覺得到,身邊的國字號教練在發抖。
「我沒事。」何敬平用力吸氣,用力咬牙,從牙縫裏一個個字蹦出來「先看……看完再說。」
何敬平比其他人看到的東西更多一些。
剛剛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
他依稀看到了七年前國家隊雙向選擇時那個站在球枱邊帶着些青澀的十九歲少年。
那是羅九。
羅九的雙面弧圈球打法,正是他這個師傅一磚一瓦、一手一腳打造出來的。
他定義了羅九的整個技戰術體系,逼着羅九練習這套體系中所有需要掌握的技術細節,帶着羅九去打世界各地的巡迴賽,去打世界盃、世乒賽,乃至奧運會,他現場指揮了一場又一場戰鬥,總覺得羅九打出來的東西跟他理想中的樣子不太一樣。
但即便如此,羅九在那些年依然被國際乒聯讚譽為「雙面弧圈球最先進技術的掌控者」。
只有何敬平自己知道,這個讚譽名不副實,羅九不配。
羅九的打法里有致命的問題。
羅九什麼技術都是一學就會,但當他把這些技術融會貫通的時候,卻總有一絲絲隱藏極深的僵硬,讓他不夠流暢。
正是這一絲絲僵硬,讓羅九在面對孫天龍這類基本無弱點的頂級對手時,會死在相持上。
通常大家認為相持代表的是基本功,但何敬平知道,羅九問題的根本是流暢度,或者更明確點說,是「銜接」。
「師傅,我真的覺得這已經是極限了,不可能還有比我銜接更快的了。」
羅九曾經這樣跟他建議「我是不是應該找到一種替代技術,能在銜接不暢的地方做一下過渡?」
「你在胡說些什麼呀!」何敬平當時極其憤怒「你知不知道,唯有真正無縫銜接的正反手連續拉球才能打出無人可擋的攻勢啊!你加入一種替代技術,固然更流暢了,但是對手卻也有了喘息之機,你進攻的節奏也就喪失了啊!」
他逼着羅九就這麼練,苦練,死練,一直練了七年,到最後羅九變成了五大主力中世界排名最低的一人。
何敬平在羅九某一次輸球後崩潰了,他用一輩子的時間辛苦構築的乒乓球世界觀轟然崩塌,他懷疑是自己的理念出了問題,或許他想像中的那套體系根本就不存在,他愧對羅九,愧對華乒,於是他選擇辭職,遠走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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