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水邊上的會面,使得智瑤對白公勝的印象極好。
如果不是飆演技,看上去白公勝這個人的個性相當鮮明,重情義且說話非常直接,某種程度還表現出對個人恩義比國家利益更重視。
不過話又說回來,白公勝率軍討伐鄭國本身也是帶着個人感情,與楚國國策存在矛盾。
楚國近期並不想與鄭國頻繁爆發交戰, 純粹是因為白公勝想要為父報仇,楚君章以及令尹子西了解白公勝的為人,不得已允准白公勝率軍伐鄭罷了。
當下的楚國,一來不想跟晉國交惡,再來是吳國的威脅更大。打鄭國能夠獲得一些好處,繼續向北擴張更可能讓過于敏感的晉國重新將注意力轉到楚國身上, 對楚國真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了, 一再攻打鄭國的楚國, 沒有對鄭國的城邑實施佔領,每一次打完都是進行徹底的班師,跟楚國一再表現出來的貪得無厭簡直就是兩種作風。
楚國將陳國吞併了對不對?陳國是周王室的三恪之一,也就是陳國是一個負責虞舜祭祀的國家,說滅就滅了。
另外的兩個「恪」是杞國和宋國,分別對應大禹和殷商的相關祭祀。
什麼?越國是為了祭祀大禹才分封的國家?沒錯啊。
然而,杞國和越國都是大禹的後裔,祭祀上是存在分工的。
周禮重祭祀,有特別祭祀任務的國家,他們曾經或現在可能都很弱小, 曾經不用擔憂亡國, 現在情況好像變得不一樣了?最起碼杞國在知道陳國被滅之後,應該擔憂某天是不是也會突然亡國。
按照道理來說, 還追求成為霸主的晉國應該對楚國滅掉陳國進行譴責, 可是並沒有。
國家層次沒有發聲,今天智瑤跟白公勝見上面,一樣沒有談及陳國的話題。
「晉今次為何伐鄭?」白公勝問道。
智瑤說道:「我之不幸, 鄭焉敢與之, 如何不罰。」
鄭國參與了晉國的內亂,他們選擇的范氏和中行氏陣營敗亡,肯定要受到懲罰。
白公勝能不知道那個道理嗎?肯定知道的。
「如此,你我或可共擊『新鄭』。」白公勝提議道。
智瑤搖頭說道:「『新鄭』乃堅城,我之四『師』,白公帳下之兵不足五萬,攻之徒添傷亡耳。」
別說很難攻下,哪怕能攻下產生的傷亡也會很大。
再則說了,晉國和楚國很難相信對方,缺乏互信基礎的合作,裏面怎麼可能少了爾虞我詐。
白公勝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說道:「足下每到一處,必克之名不復?」
什麼意思?
講的是智瑤曾經攻下「臨淄」、「濮陽」和「鮮虞」的事跡,來到「新鄭」卻不想要攻克,不止不像智瑤的為人,還會讓「攻城大師」的諢號出現瑕疵。
智瑤就實說道:「如欲克鄭都,我需兩『軍』,耗費或需兩歲?」
兩個軍團還必須全部都是出自智氏,不能是其他家族的部隊。
白公勝沉默了一小會,比較突然地發出大笑, 還一邊笑, 一邊說道:「智氏宗子乃是妙人,亦是可交之人。」
先不提白公勝對智瑤的這個結論是怎麼回事,智瑤的表態無疑很中肯。
鄭國都城「新鄭」跟其它城池不一樣,早期就在原有城池規模下設了兩道外城牆,變成跟宮城結合起來有三道城牆的城池;後面「新鄭」一再增設外郭,不止是城池向外擴張,還搞出了六道「違建」的防禦鏈,一下子讓「新鄭」變成一座有九道防禦鏈的堅城。
這種城池,拿下了敵軍的一道防禦還有八道,也就等於不是什麼突襲手段就能剝掉所有外殼,能用詭詐手段趁其不備拿下一道城牆,後面的城牆只能是憑藉硬實力去一一奪取。
所以了,想要攻克「新鄭」幾乎沒有取巧的可能,沒有帶來足夠的兵力與大決心,鬧呢?
智瑤卻是被說得有些糾結。
好不容易憑實力獲得「攻城大師」諢號會有瑕疵?誰都不樂意的。
當然了,智瑤事先就有相關的心理準備,並且已經想好了應該怎麼做。
智瑤跟白公勝聊的時間挺久,從上午聊到傍晚,中間還一塊吃了頓飯。
只是吧?白公勝對智瑤中午還要吃一頓有點哭笑不得。
現在的人,哪怕是貴族,基本上就是一天兩頓正餐,沒有吃中午飯的觀念。
智瑤也不解釋,更沒有解釋的必要。
事實上,智氏那邊也不是人人一天三頓正餐,一開始是智瑤先在本家弄,後來連新軍也這麼弄,慢慢蔓延到各個有條件的家庭。
新軍吃三頓正餐的理由相當簡單,他們的訓練任務過於繁重,甭管是不是能夠吃得多好,多吃一頓總是不那麼容易把身體練垮了。
不要以為智氏的新軍第一個這麼搞,魏氏在訓練重步兵時期就在弄了。區別是魏氏沒有提供重步兵吃喝,完全是接受訓練的重步兵不堪重負,有人多帶糧食在中午吃上一頓,解除飢餓能夠應付下午的體能消耗,其餘人就跟上了。
回到營區的智瑤沒來得及喘口氣,一眾小夥伴就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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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是白公執意攻鄭?」魏駒問道。
趙伯魯則是問:「我軍可要攻城?」
韓庚、狐尤和鍾武本來也有問題,大致上跟魏駒和趙伯魯的疑問差不多,沒必要再開口了。
那肯定是白公勝非要攻打鄭國不可,楚國君臣無奈之下首肯,給予的兵力不過八萬,並且素質其實是有點堪憂的。
白公勝能夠率領那種素質的楚軍一再擊敗鄭軍,只能說他的統兵能力真心不差。
攻打「新鄭」這件事情?智瑤知道「新鄭」很難攻克,白公勝沒有理由不知道,看的是白公勝有沒有理智罷了。
智瑤沒提白公勝會不會攻打鄭國都城,說道:「瑤欲入城,何人同往?」
一時間,現場陷入了安靜。
過了一小會,狐尤看似腦子有些沒轉過彎來,怔怔地問道:「如何入城?」
反正不是揮兵攻打,一層又一層地剝殼再進去。
「武往。」鍾武說道。
作為「卿」的魏駒和趙伯魯不適合在公開場合出現。
智瑤看向了沒有表態的韓庚和狐尤,事先最終落在鍾武身上,說道:「如此,我二人入城。」
其實,鍾武表態之後,其餘人多少有點另眼相看的意思。
當然了,不是以武力殺進去,派人進行請求再入城,鄭國君臣腦子有病才會殺死客人,哪怕這些客人先在鄭國境內肆虐,又帶兵來到「新鄭」城下。
智瑤和鍾武的安全保障是建立在晉國強大的基礎之上,別說智氏作為一個家族在各項軟硬實力上比鄭國還要強大這一點了。
後面,鄭君勝果然同意智瑤的入城請求,派來子雍引路。
鄭國君臣之所以同意智瑤進城,首先是來到「新鄭」郊外的晉軍沒有打造攻城器械,再來就是想見一見智瑤了解兵臨城下的用意,或許還有其它想商談的事情。
在新一天的清晨,能聽到南面的楚軍各種鼓譟,鬧出的動靜像極了今天就會展開攻城那般。
「初來乍到,哪來的時間打造攻城器械?純粹是示威而已。」智瑤心想。
跟隨智瑤入城的有鍾武,自然少不了隨行的護衛,其實也不是太多,來自智氏的五十名甲士和兩百名其餘形態的士兵,來自鍾氏同等數量的護衛。
不是智瑤和鍾武不想帶更多的護衛,也要鄭國君臣樂不樂意。
哪怕合起來就五百名士兵,鄭國君臣還是有點疑慮,要不是數量再少不附合智瑤和鍾武的身份,他們更想智瑤和鍾武兩人入城就好。
沒辦法的事情,現如今的天下人,誰敢忽視相續攻克三國都城的智瑤啊!?
城門的千斤閘在一陣陣響動聲中被緩緩拉高。
「好像是哪裏記載,孔子的老爹叔梁紇力扛千斤閘讓友軍撤退?當時的叔梁紇是五十多歲,還是六十多歲來着。」智瑤看着緩緩被拉升的千斤閘,多多少少有點懷疑那是一個老年人扛得動的麼。
當然,叔梁紇並不是在「新鄭」力舉城門,地點在一個叫「逼陽」的地方。
千斤閘被拉上去,城門洞裏面亮了火把,不至於看去一片漆黑。
有相當數量的鄭軍擺出戒備的架勢,一看就是防止晉軍干出突然奪門的舉動。由此可見鄭國君臣對智瑤的防備心有多麼強。
鍾武看到鄭軍擺出這樣的架勢,下意識看向了智瑤,想從智瑤臉上看出得意的表情。
就實說,一人之身能讓一國君臣這麼忌憚,確實是應該感到驕傲。
智瑤只是面無表情,心裏想什麼旁人不得而知。
入城了。
智瑤穿過城門,看到的是前方約一里左右又是一道城牆,左右環顧一圈沒有看到多少建築物,有也是建築物前站立着士兵,擺明就是變成了一處被城牆夾起來的兵城。
過了第二道城牆,建築物有所增加,黎庶的身影也增多了一些。
智瑤親眼看了『新鄭』的部署,心想:「面對這種烏龜流,除非是能瓦解守軍的抵抗意志,要不然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攻克?」
他們並沒有前往宮城,過了第四道城牆就停下來。
再一次出城門洞,智瑤看到了身穿華服的鄭君勝和鄭國眾大臣。
沒有在宮城待客?這是鄭國君臣不想智瑤閱覽「新鄭」的佈防全局啊!
一切只因為宮城是建立在高地,站在上面能夠瞭望「新鄭」全局,並且還是能夠看得很清楚的那種。
面對有「攻城大師」諢號的智瑤,其實鄭國君臣再怎麼謹慎都不為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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