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早已洗淨,紙也已展開,只差墨尚未磨好。
不過,這位程先生又不是什麼紅袖伊人,林止水自然絲毫沒有讓對方磨墨的想法,只能親自操刀了。
「程先生方才說,你意在逍遙自由,渴望走上通天大道,成為雲端看客。」
林止水微微低首,頭也不抬地緩緩硯磨,很有大師風範地平淡道:「但你能夠明白自身的局限性,並願意放棄這個念想,保住家族傳承,你有這份自知之名,也算是了不起了。」
程不休略微苦澀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的天賦或許在家族算是不錯的,但修行三百多年,還只是第三天關,此生幾乎已經註定無望破五關了,更別說渡劫飛升了。
「痛苦,常常來自於幻想與現實的差距,有的時候,平凡才是福,放手也未必是壞事。」
林止水絞盡腦汁地灌着雞湯:「得不到的,也不必強求,畢竟離去的都是風景,留下的才是人生,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願意看細水長流。」
這話剛說完,他就感覺好像哪裏怪怪的……
嘶……
好像不小心說了一句歌詞……
而程不休卻是沒什麼反應,只是沉吟了半晌,便一拱手,誠懇道:「前輩高見,晚輩受教了。」
想必,林前輩這等在人間歷練過、在天界逍遙過的仙家高人,已經看透了世間大多數的風景,所以,才會選擇在這平凡而又不凡的俗世偏僻陋巷之中,當一個小小的字畫店店主吧……
或許,這就是林前輩所享受的細水長流。
一時間,他感覺自己似乎體會到了些許這位隱世高人的心境,不由得有所感悟。
『這也能受教?』林止水無言以對,不禁暗自慶幸。
幸好這位程先生沒發現這『指點』是王菲的紅豆,也可能是沒聽過……
不多時,墨已磨好。
均勻潤澤,沉香淡淡。
「你有這份自知,我很欣賞。」
林止水拿起旁邊心愛的毛筆,一邊緩緩浸潤着筆頭,一邊說道:「但你性子略顯激進,做事當需三思而後行,前方無路時,莫要撞了南牆才回頭。」
話音落下,他便提筆揮毫,行雲流水地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字——
退。
隨即,林止水放下筆,含笑說道:「有時候,退一步,方見海闊天空。」
程不休看着紙上的『退』字,僅僅是從墨跡的變化之間,就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奇妙而純粹的道韻,怕是藏有某種未知的大神通。
『這幅字,今後就是我壓箱底的寶物了……」
他暗自決定了下來,隨即深吸一口氣,感激萬分地拱手道:「多謝林先生賜字,此恩,晚輩定會銘記於心。」
林止水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只差落款了,你叫什麼?」
「晚輩程不休,也是程七月的父親。」程不休立刻說道。
「我知道。」
林止水輕輕點頭,便提筆落了款。
程不休立刻便發現,這幅『退』字字帖上的道韻,開始緩緩收斂隱藏,仿佛變成了尋常的字畫,其中的道韻也唯有他才能引動。
見到這一幕,他不由得心中一動,上次看到女兒房中掛在牆上的那幅『海上生明月』的字帖,也是這般看似普通,只能感受絲絲道韻,或許……也是因為這位林前輩題上了落款的緣故?
只是一個落款,字帖便有了歸屬,如此神乎其技的仙家敕令之法,他竟然沒有感覺到半點異常,果然是天道無形啊。
一念至此,程不休忍不住讚嘆道:「林先生當真是筆可通神啊。」
「書法小道罷了。」
林止水謙虛地淡然一笑,心裏卻是忍不住樂開了花:『哪裏哪裏,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書法小天才而已。』
程不休暗自感嘆,這才是高人風範啊,如此大神通,竟說是小道,也太過謙虛了。
「待墨干,你便帶着字帖離去吧。」林止水說道。
「是。」
片刻。
待紙上的墨跡幹了之後,程不休便收起字帖,將十二萬九千六百元轉給林止水之後,這才恭恭敬敬地離去了。
等人走了一會兒,林止水就立刻拿出手機,有些興奮地看着銀行餘額變動短訊。
此時,他的存款高達二十多萬,再次達到了一個新的人生巔峰。
『難怪騙子那麼多,原來忽悠人這麼賺錢啊……』
林止水不由得暗自感慨,隨即又呸了一聲:『不對,我才不是騙子!我是有真才實學的,只是暫時沒什麼名氣,將來成為名副其實的書法大家,一幅字賣十幾萬,也不算很過分嘛,嗯……就當是提前收費了……』
當然,他的目標是在市區買一套好點的房子,這二十多萬就遠遠不夠看了。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啊。
「差點忘了,還沒吃早飯呢。」
林止水摸了摸肚子,隨手打開某團,眼睛都不眨地點了價值五十多塊錢的某基早餐套餐。
好歹也是身負二十多萬存款的人了,吃頓好點的早餐應該不算很過分吧。
半小時後。
手機鈴聲響起,餓得望眼欲穿的林止水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外賣的來電。
「餵?」
「什麼?找不到?」
「你看到72號了嗎?對,順着那條路左手邊,再往裏走一段路就是71號了……」
「啊?沒有?你是不是走反了,我是說左手邊。」
「怎麼會找不到呢?」
「哎,行吧,那我出來找你。」
結束通話後,林止水有點無語地站起身,現在的外賣小哥怎麼回事,他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居然還找不到?
路痴也敢來送外賣嗎?
但他也只能親自出去拿外賣了。
隨着林止水的離去,字畫店門旁的松樹也微微一顫,主幹上的樹皮緩緩浮現出一張臉孔,睜開了有些懵懂而痴戀的雙眼,目送着他離開的背影。
過了半晌。
「小松樹,想我了嗎?」
忽然,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少女聲音響起。
只見一片水霧緩緩浮現而後散去,水霧之中也出現了一個身穿綠色大t恤和短褲的俏麗少女,如同炫耀般展露着一雙大長腿,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晃得人移不開眼。
松樹上的面孔微微轉動看去,一臉呆滯地看着少女。
「怎麼啦?」晏水水笑嘻嘻地眨了一下右眼,給了松樹一個電眼,說道:「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會來找你,感動了嗎?」
松樹面孔的額頭上似乎浮現出一個問號,慢騰騰地問道:「你是?」
「……」
晏水水嘴角微微動了動,只覺得自己的媚眼都拋給木頭了,好吧,還真是木頭。
她深吸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昨晚你忘了嗎?我是昨晚在店裏的那個人,還說要幫你變成人形,你連姐姐都忘了嗎?」
松樹面孔又一臉凝固地回憶了半晌,這才緩緩說道:「哦,原來是你,對不起,我有點……有點……」
它似乎找不到詞形容自己的情況。
「老年痴呆!」晏水水沒好氣地說道。
「嗯,好像是。」松樹面孔點了點頭,又有點委屈地道歉:「對不起。」
「好了好了,不怪你,畢竟你是木頭嘛。」
晏水水伸手摸了摸它的樹皮,說道:「放心,等會兒我就幫你問問你主人,看他同不同意讓你化形,不過……我昨晚問了師尊之後,發現你主人比我想像的還要厲害得多,我可不敢惹怒他,只能旁敲側擊一下,到時候他不答應的話,你可別怪我呀。」
「謝謝你。」松樹上的面孔說道。
「沒事,等你變成人形了,讓姐姐親一下就行。」晏水水笑眯眯地說道。
她剛說完,就轉頭看向遠處,說道:「咦,他回來了。」
而松樹上的面孔已經消失,再次變成了一顆普普通通的松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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