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宋府上,總能遇到些新奇的小物件兒。
葡萄在長安並不罕見,畢竟有許多西域商人,這種水果往年夏季常有。
現在剛剛入夏,西市、東市都有葡萄售賣。
但是葡萄酒還是沒聽過的。
「不同的酒,有不同的滋味,給人不同的體驗。」白宋解釋着,給陸遙倒滿一杯。
陸遙嘗了一口,感覺有些意思:「如此甜酒,倒是順口。你不是缺錢嗎?怎麼的不賣此酒?」
「世間生財之道千千萬,豈能被你一人佔盡?凡事都要適可而止,有些東西就當做生活中的小情趣就好了。」
「養一屋女人一人擁抱,這也是你的小情趣?」
「人活一世,皆為性事。男人奪權賺錢,不為女人為什麼?」
陸遙想了想,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等有一天我大權在握,也要收盡天下美女!」
「噗!」白宋噴了一口,隨即哈哈哈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你有資格笑別人?」
「難以想像,你比我還要悶騷。陸遙陸大才子,心中所願居然也如此俗氣。」
陸遙皺了皺眉,將一杯葡萄酒一口飲下,重重放下杯子:「好了,被扯閒話了。我剛剛得到消息,侯君集正在收集你在科舉場上的左臂證據,你和虞季必須馬上行動,否則沒有時間準備,你會很被動。而我,也會竭盡所能地為你爭取時間。」
一句話,白宋感受到了緊迫。
他在乎的不是能不能進入東宮,他在意的是皇上賜婚,要接舒望回家。
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舒望失望。
整件事都是陸遙在策劃,白宋相信陸遙的能力,並且也覺得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成為主導。
顯然,這件事陸遙準備許久,並且成竹在胸。
白宋更在意對方的計劃和安排。
「你有什麼打算?」
「現在我在侯君集面前說不上話,他沒把我當自己人。想要我為你出力,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後家小姐拿下。今天的書稿有了作用,侯小姐對我的印象有了明顯的改觀。但時間不允許我們慢慢磨,我們要加快進度,我需要你的意見,或者能不能代筆給侯小姐寫一首情詩,一首讓她看了就會心動的情詩?」
「寫情詩?」白宋有些錯愕,「這可不算什麼高明的手法。」
白宋內心覺得這種追女人的手段很low。
但在古代的背景下,以詩詞傳情遠比白宋想像的有效果。
這年頭的姑娘都吃這一套,尤其是大家小姐,心思細,愛幻想,詩詞就是最大的浪漫。
代筆寫詩,白宋倒是不排斥,只是給陸遙代筆,這有必要嗎?
「寫情詩這樣的事情,你自己不會?陸大才子應該不屑於借用他人所作才對吧?」
這是白宋最大的疑惑,從陸遙口中傳出代筆寫詩就覺得很可笑。
陸遙卻是皺眉,低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早已封筆,不再寫詩作詞。」
「什麼?」白宋驚得長大了嘴巴,「為什麼?」
「無論我怎麼寫,都無法超越你,我已經活在了你的陰影下,這樣的心態永遠都寫不出好的作品。而且,我現在逐漸明白了虞老的話,朝堂容不下才子,就算我寫出了超越水調歌頭的詩詞,對我而言也沒有絲毫益處。詩詞給了我氣節,卻也給了我阻礙,讓我在朝堂之上諸多顧慮,不願意拋棄文人的氣節,不屑於與小人為伍。當一個才子,永遠無法在朝堂上施展拳腳。我要的是權傾朝野,為了達到這個目標,我要的是不擇手段,我不想因為詩詞而讓我的內心變得柔軟。你明白嗎?」
陸遙變化很大,遠比白宋眼睛裏看到的要多得多。
白宋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他知道這不見的半年,陸遙所經歷的絲毫不必自己的經歷輕鬆。
這是屬於陸遙的選擇,談不上什麼對錯,而現在的陸遙只是變成了一個能附和朝堂生存的人而已。
陸遙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口喝光,大喊一聲:「這酒太淡了!」
白宋笑了笑:「我取烈酒來。」
「不必了。」陸遙壓着白宋的手,「以前的陸遙的確很混賬,看到比自己更好的人處處不爽,也是遇到了你,才喚醒了現在的陸遙。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跟你結盟不光是因為你無限的潛力。更是記着你當初為長孫渙出頭打人的事情。因為你的,讓我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同窗之誼,也渴望這一生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我陸遙會為了權力不擇手段,但不管身在什麼位置,無論事隔多少年月,這一生都不會再與你為敵。」
「哼」白宋傲嬌地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說,「我怎麼聽着像是在表白?告訴你,我是個鋼鐵直男,今生絕不搞基。」
「什麼意思?」陸遙不懂。
白宋笑着起身,朝着外面喊了一聲:「白柔,取紙筆來。」
不一會兒,紙筆放在了小亭石桌上。
白宋起身,提筆潑墨。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陸遙兩眼放光,震驚地看着白宋。
這便是杯酒之間巧思而成的情詩?
駭然,絕對的駭然。
以前白宋所作處處鋪墊,陸遙從未見過白宋在瞬息之間的靈光一閃。
這樣的詩才,天下誰人能比?
陸遙知道自己再活一百年也不是白宋的對手。
白宋笑了,將筆一丟。
「且看如何?」
「白宋,你是妖怪嗎?」
「記住了,最後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告知侯小姐不要過於心急,紅樓夢是好書,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如果真的喜歡某種東西,就要給與彼此足夠的空間。」
「哈哈哈」陸遙爽朗大笑,「卑鄙無恥就是你白宋了!明明是一首調情之作,非要扯到紅樓上面去。難怪這麼多姑娘對你情根深種,看來我要跟你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白宋甩了甩頭髮,借着酒勁兒,騷包地擺擺手:「拿去拿去,快去會你的侯小姐。一首不夠,還有兩首,別的保證不了,要說詩詞,咱這兒要多少有多少。」
陸遙把桌上詩詞一撕,對他而言,這種短小詩詞只要看一眼就爛熟在了心中。
白宋取了烈酒來,是真正的五糧液。
今天,他真的有些感動了。
陸遙不是來表白,而是來表忠的。
以陸遙如此高傲的人,居然在白宋面前主動坦露內心深處的想法,等於是自爆軟肋,是真的對白宋完全不設防了。
相反,白宋卻無法坦露自己的內心,他藏着太多的秘密,永遠無法展示在他人面前。
一方面感動,一方面歉疚。
一瓶最上乘的五糧液之後,兩人都醉了。
兩人同時醒來,又是一天深夜。
兩人同時出門,一人再去侯府,一人去了虞府。
人是善變的。
回看半年前的本心,白宋懷揣着對歷史的敬畏,一心想要維護好世界該有的平衡。
當發現這個世界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之後,白宋也在不經意間逐漸放鬆自己。
隨着一首接着一首的詩詞超越時空出現在貞觀年間,白宋享受到了先知者的成就和快感。
而這個世界並未沒有他所擔心的走向更壞的方向。
白宋已經丟掉了自己的堅持,所以會毫無思想包袱地借用更多的先賢作品。
雖然他知道這樣不好,但目前的生存環境在迫使他改變一些幼稚的想法。
陸遙說長安需要一個文聖,一個給他和陸遙站台的文聖。
白宋很快知道了對方的意思。
他要搶在科舉作弊的內容曝光之前,扶持一個新晉的文聖出現。
以文聖之口,堵住天下文人之口。
用文聖之名,給白宋正名。
一個文聖,就像是後世的一種公關渠道,一個文聖,一句話就能改變輿論走向。
這種好處是任何權力都無法給與的。
威脅白宋進入東宮的只可能是民間的風評,因為皇帝是支持白宋的,這是皇帝背後的安排,只要能控制民間風評,就算是真的作弊,皇帝也會幫白宋掃清所有障礙,扶持白宋安安穩穩進入東宮。
時間緊迫,白宋要開始行動了。
他要借虞季之口,散播經典,鑄造傳奇,讓大唐子民領略跨越千年的文思浪潮。
虞府清淨,府上不見家丁,不見丫鬟,只有蕭條的落葉和紛飛的柳絮。
白宋敲了門,是虞青青親自來開的。
見到白宋深夜造訪,小姑娘還有些懵。
虞青青揉着眼睛:「白宋,你怎麼來了?」
「你哥呢?」
「睡着呢。」
白宋也不客氣,不等小姑娘的意願,直接進了虞府。
這次來似乎比上一次還要蕭條,白宋掃眼問道:「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虞青青有些尷尬:「那個府上的下人都遣散了。」
「為何遣散?」
「爺爺已經告老還鄉,哥哥跟我留在長安是想求給官身。但各家衙門都不缺人,我們在長安住了半年沒有頭緒,留下也是白白浪費銀錢,所以哥哥決定最近離開長安。」
「離開長安?不是說好了一起幹大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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