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細雨為伴。
朦朧間,白宋感受到一種被洗滌的清涼。
安邑坊的小街上,白宋舉手仰天,攤手緊握,試圖抓住天上的一朵濕雲。
但回饋給他的是雨露打濕了眼睛,趕緊又低頭揉搓起來。
權力,明明觸手可及,卻在瞬息間又回到了原點。
白宋嘴上說着無所謂,但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不太好,一路上思緒飄忽,眼看前面就是自家小院的小街時,忙告誡自己不要追尋那些無望,這些事情和情緒不要影響到身邊的人。
等白宋將思緒回歸家裏,卻發現今日的安邑坊有些不對勁。
怎麼大中午的雨天下,小街小巷竟是停滿了車轎。
所有的車轎連成一線,排成長隊,從白宋入街口一路延伸,到了自家小院的小巷口子上拐了進去,看不到盡頭。
安邑坊不是什麼熱鬧的地方,白宋來長安半月,還是頭一次見到安邑坊這麼熱鬧。
自昨夜抓入刑部開始,白宋還只從旁人口中聽到重重關於外界的描述,尚未親身體會一首詞在長安城內掀起的驚濤駭浪。
最新消息,詞作者白宋住宅地址暴露,全城各路有名的人物第一時間寫下拜帖邀約。
小巷深處,小家小院的土牆都快撐不住了,各家各戶的拜帖如雨點一樣飛過院牆落入院中。
白蜂抵着門,運足真氣,鉚足牛勁兒,勉強撐住不被外面的人群衝破,已是累得滿頭大汗。
桑桑不停地撿着飛過來的各路拜帖,在院角已經堆了厚厚一摞,可那些拜帖似無窮無盡一般,還在不停落下。
中秋燈會,守家的兩位姑娘沒有出去看熱鬧,她們只知道昨夜是錢莊辦大事,不想影響到白宋。
兩個姑娘都是喜歡清靜的主兒,呆在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連白宋被抓都不曉得,哪曉得午時時分殺來了如此一批瘋子?
一個個全是要見白宋的,各種帖子橫飛。
一開始桑桑還出去解釋兩句,說是白宋沒回家,可以先收下帖子,等白宋回來了再一一回信。
後來發現人越來越多,這麼多拜帖哪裏是一個個能回過去的?
而且從一開始的各大人家下人之後,還有不少文人書生前來,這些書生反倒不那麼客氣,定要來白宋的家裏看看,還說要沾一沾文氣。
甚至有人帶着筆墨來,站在白宋家門口擺出一個poss,讓同行的好友快筆作畫,留影為證,說是來過白公子家宅,以後好給友人炫耀。
這下子,白宋的家居然成了長安書生的打卡地,全都要來白宋家門口留畫為念。
有人不滿足在外面,非要擠到家裏面來,白蜂只能將他們全部堵着。
兩姑娘都懵了,不知道白宋在外惹出什麼大事,居然引來那麼多人。
外面停着的各種豪華馬車和轎子,全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小姐想要直接把白公子接回府上去「把酒問青天」。
結果整得安邑坊內擁堵不堪,往日裏行走左右的野貓野狗都被擠得嗷嗷亂叫,沒了容身之所。
周遭的百姓也懵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紛紛出來看熱鬧,到處打聽。
整條街雞飛狗跳,亂得不行。
在小巷的另一頭,汝南公主的鑾駕被阻巷口,李向南掀開帘子,望着這長隊和擁堵人群,微微皺眉。
還是那個小太監在前,望着眼前一切也是感慨萬千:「公主殿下,如今要見那白公子可是不容易了,不曉得有多少家的小姐恨不得把人給搶到家裏去,咱們這麼等着,何年何月能等來?」
李向南無奈一笑,放下帘子:「既如此,那咱們回興慶宮吧,本宮能見他才華顯露於世,心裏也就滿足了。見與不見,倒無所謂了。」
白宋被堵在外面,有家不能回,周圍也沒認識之人,周遭人群儘是不耐煩地將白宋給推開,覺得他擋了路。
看這陣仗,白宋才意識到蘇軾的水調歌頭在長安引起的震動有多大,這遠非他所能預料的。
但能預料的是,這會兒要是被人知道他就是白宋,肯定要被人潮給淹沒。
白宋想了想,感覺這會兒是不能回去了,於是轉頭望東市走,想看看中秋之後錢莊的生意有沒有什麼改變。
走出小巷,回到安邑坊的主街上,沒走幾步,面前一輛馬車就攔住白宋的去路。
「大才子,正值風光啊。」
白宋低着頭,看也不看,回道:「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錯過了可不要後悔。」
說完,車裏的人對車夫招呼一聲:「咱們走。」
「駕!」車夫吆喝一聲,馬車緩緩前行。
正當馬車準備離開時,白宋輕咦一聲,感覺這聲音有些耳熟。
「等等!」
白宋回頭追了過去,試着讓馬車停下。
裏面再次傳來熟悉的聲音:「別管他,咱們走。」
這聲音!
是李舒望!
「停下!停下!」
白宋三步並作兩步,一下拽住了車夫的韁繩,用力一拉。
馬兒發出一聲嘶鳴,車頭一擺險些翻倒。
裏面的姑娘驚呼一聲,掀開車簾:「你要死啦!」
白宋回頭,看那車裏的姑娘不是舒望還是誰?!
舒望身在京城卻還是一身習武之人的打扮,不施粉黛,乾淨灑脫,親切又自然,半年不見,身上英氣不減,如邊疆分別時一模一樣。
白宋熱血上涌,直接跳上車去,將舒望撲回車裏,一口就咬在姑娘的臉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想死了你,算不算死!」
見面就被欺負,李舒望哪能隨他揉捏,手上加着勁兒掰着白宋的手腕,好叫他吃痛求饒。
沒想到白宋對此毫無反應,李舒望暗自加力想要反客為主,卻是怎麼都不得手。
大街上,馬車車簾下露出兩雙腳,車簾擋住了車裏的風景。
白宋笑盈盈地撲着舒望,不放她起身,鼻尖抵着鼻尖,眼睛對着眼睛,熟悉的味道填滿了白宋的心。
兩眼目光含情脈脈,暗處的雙手卻在不斷較勁。
李舒望感覺白宋變了,這弱不禁風的小男人怎麼如此大力?自己居然治不住他!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如此簡單的道理,大小姐居然不懂?」
白宋笑着,看着,說着,盡顯得意。
李舒望不服,眼神一挑,手上動作更多,與白宋雙手糾纏更加迅速。
儘管使出了渾身解數,李舒望還是逃不過,當下也有些慌了,瞪着白宋:「你松不鬆手?」
「我不松?」
「你松不鬆手!」
「你親一口就松。」
「想得美!」
李舒望哼一聲,身下右腿往回一縮,膝蓋一頂,直插白宋襠下。
白宋哎喲一聲,趕緊鬆手,側滾到一邊,捂着下身,驚出一身冷汗。
「你謀殺親夫啊!」
李舒望乘機翻身騎在了白宋身上,反倒壓着白宋,也是湊過臉來,鼻尖對比鼻尖,眼睛對眼睛。
「來了長安,不來找我,反倒我來找你,你是何用意?!若非今晨聽到一首明月幾時有,世人都在談論幽州白宋,我還渾然不覺!」
「這個嘛」白宋乾笑着,這個問題還真不是很好解釋。
李舒望兩眼嚴肅,可不是開玩笑的。
但看着白宋,漸漸的目光又變得柔和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嘆息,然後用額頭輕輕在白宋的額頭一點,再就從白宋身上離開,順手一拉,將白宋拉起並肩坐在了車內。
「生氣了?」白宋小聲問,「我沒來找你,是因為想等到有個更體面的身份之後,可惜一切就不用想了,剛才觸怒了皇上,皇上宣佈我永不為官。」
李舒望眉頭一皺,顯然不知道還有這事,本想追問些,但很快改變了說詞:「無所謂,我根本不在乎,看在這塊玉佩的份兒上,本姑娘不與你計較了。」
說着,李舒望伸手勾了勾白宋脖子上掛着的玉佩。
上面有着很明顯的修復痕跡,依稀能分辨出上面還有「平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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