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寨區的馬路都很狹窄,車子行駛的時候,偶爾是幾乎車挨着車地過去,但這一次還是太近了,一輛灰色皮卡從後面超車,幾乎撞到黑色的越野車上。
洛娜正叼着一根香煙在抽,頓時按了按車喇叭,向超過去的那輛皮卡叫道:
「操你媽的混蛋,會開車嗎傻逼!」
顧禾坐在副駕上,而伊麗莎白和安琪坐在後排,都有點震耳欲聾。
之前顧禾帶着安琪去了紅雨之家,安琪看過了那些的孩子們,而伊麗莎白已經被洛娜說服了,其實她也沒有去過爛泥塘,在這點上不比安琪好多少。
他們坐着這車,而在後面還低調地跟隨着兩輛安保人員的車輛。
安琪從洛娜那收回目光,又從車窗繼續看着樓房擁擠的城寨外街道。
「在這裏,每個人住着大概你們一張床那麼點的地方。」洛娜抽着煙說。
顧禾真沒辦法,這一路上,洛娜對安琪不是很友善。
洛娜對有錢佬都不友善,目前只有伊麗莎白是個例外,還不是食血者的安琪雖然還沒讓她暴走,也沒幾句好話。但顧禾去過骨血區,對這一切都理解。
「下次我們帶你去天台。」伊麗莎白對安琪說道,「這裏樓房的天台是互相連接的,在那上面可以看到很燦爛的陽光。」
「我保證哪的陽光都沒有伊甸湖的燦爛。」洛娜說,「陽光這狗玩意也會挑地方。」
安琪嚼着口香糖,聞言不由微笑,洛娜這個人挺有趣的。
車隊已是接近城寨與爛泥塘的邊緣,不多時,高聳得如同樓房的垃圾山堆就映入眼前,這片原本的天然沼澤地容納着全城大部分的垃圾。
好些的垃圾焚燒廠長期運轉,卻還是忙不過來,廢氣污染得這裏的天空長期灰濛。
因為洛娜開着車窗,極度刺鼻、惡臭不堪的氣味鑽進車內,安琪開始咳嗽了。
伊麗莎白也聞得很難受,但畢竟是三程序者初級的超凡者,忍得住。
「咳,咳……」安琪還不是超凡者,有些身體生理反應無法控制,她活到這麼大,從未呼吸過這樣的空氣,仿佛真是陷於爛泥深處,根本就喘不過氣來。
口香糖嚼不下去了,她年少的面容變得難看,急道:「我要吐了,我要吐了……」
顧禾慌忙地找起嘔吐袋,一時之間卻找不到,目光看向真帶了來的大杯杯。
不行,當然不行了,寶友,這可不興裝啊。
之前安琪對大杯杯是很有興趣的,而大杯杯對她的反應是:「我不要!」
「拿去吧。」洛娜從腳邊拾起一個裝過早餐的膠袋反手扔到後排去,「不用謝。」
安琪急忙一接過對着袋口就嘔了出來,嘔得七葷八素,口香糖自然也嘔掉了,全然保持不住之前的叛逆少女模樣。
「這只是開胃菜哈。」洛娜打着方向盤又說,「你最好習慣點,等會別把膽都嘔出來,爛泥塘也沒有醫院什麼的那種地方。」
很快,車隊駛進了垃圾山之間的小破路上,惡臭更加強烈,連顧禾也都快忍不住。
「安琪,忍着點。」伊麗莎白拍撫堂妹的後背,「我們都別像個大小姐那樣了。」
安琪好不容易才嘔停下來,面色難看,手拿着裝滿嘔吐物的袋子,「這個……」
「扔掉啊。」洛娜翻了下白眼,「這裏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桶,你還想搞分類?」
「哦……」安琪看看外面的垃圾山,手上一甩,就把垃圾袋從車窗扔了出去。
垃圾袋啪的掉在地上,裏面的嘔吐物四濺了開去,就像是這個地方,一片污跡。
「我帶你們去的這個地方叫黑狗街。爛泥佬都沒有文化,是連字都認不出的那種,只能起這種名字了,黃狗街、白狗街、灰狗街、黑狗街什麼的玩意兒。」
洛娜說着,踩下油門加快了車速,「在這裏走得太慢可不行,會被爛泥佬圍住的。」
安琪一直在望着外面,拾荒人的身影時不時不可思議地出現在垃圾山堆里,那些混合着嘔吐物、排泄物與腐屍的最為臭爛的位置,都有拾荒人。
他們渾身污髒,有的還穿着破爛的衣服,有的在這初季都赤身裸體。
他們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一個澡了,為了一點破東西在爭搶不已,罵罵咧咧。
伊麗莎白亦落入了無言,痛苦在心中蔓延。
不夠,做得不夠,不夠啊……
「這是我的,不給你們!」
「滾開!」
這時候,越野車幾乎撞中幾個衝過的孩子,他們在爭搶垃圾堆里翻挖出來的一個罐頭,罐頭裏還有吃剩下一些的快要變腐的爛肉。
正拿着罐頭的那個孩子一邊慌不擇路地奔着,一邊往罐頭挖着剩肉往嘴巴里塞去。
除了洛娜還悠然自得似的抽着煙開着車,車內其他三人都很沉默。
所謂的黑狗街,就是由很多破鐵棚子、帳篷,少數低矮的混凝土房屋擁擠而成的一條爛街,牆上到處是斑駁的鏽跡,各種的霉斑以及腐物。
在這些破棚爛屋前面聚集着人影,破爛襤褸,不似人樣,嘈雜不斷。
一些妓女站在街邊等待客人,用化妝品垃圾打扮得亂七八糟,很多像安琪這個年紀、甚至比她還要小的女孩兒也是那樣招客。
而有些女孩的手上,就抱着個嗷嗷待哺的娃娃或者半大的孩子。
「她們多數是被貨運佬搞大的肚子。」洛娜眯着眼地說,「有的貨運佬還會給她們餵點毒品把她們腦子也搞壞。你們看到她們手上抱着的,就是以後的垃圾族了。垃圾族知道嗎,在荒野還挺出名的。」
此時,那些人看過有幾輛好車駛過,爭相地圍上來。
有小商販兜售着垃圾工藝品,有妓女叫着價,有成群孩子乞求着食物和零錢。
「你們看看,這把梳子可是個寶貝,是銀行大小姐用過的,便宜給你們!」
「一百塊,一天,任你們怎麼玩!」
「求求你們了,好心人,給點錢吧!」
洛娜把一疊零錢往車窗外面撒了出去,還扔了幾包煙,人群爆發出一片歡騰的喊聲,像是狂歡地撿拾起地上的鈔票與煙,車子這才得以過去。
「看到了吧,在流光城,人命最不值錢。」洛娜說道。
伊麗莎白泛淚的雙目望着這些景象,卻知道這只是冰山一角,她做得太少了。
她難過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安琪的同誓之力,正在不斷地變得更加強烈。
「洛娜……」安琪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想問什麼問題,又不知自己想問什麼。
「小妞你就看吧。」洛娜嗤笑了聲,「不需要廢話,看看都怎麼回事。」
安琪心頭很難受,深吸一口氣想要緩解,卻只是被惡臭熏得更加難受。
「她十六歲,但她覺得自己快死了」,真是無聊幼稚……
在黑狗街也有酒吧那種地方,算是全街建得最好的地兒,過來尋歡作樂的貨運佬一群群,就摟着那些年輕姑娘,不管嫖客還是妓女都又髒又臭。
不時有酒鬼被扔出酒吧,連身上的衣服都抵了酒錢,昏睡在路邊好像死了。
如果哪個酒鬼真死了,就會被人拖拉到遠一些的沼澤垃圾堆扔進去沉了拉倒。
在酒吧旁邊還有人們排成了一條長隊,被衣着整潔的幾個中年男人挑選着什麼。
「哦那裏啊,那些就是變態有錢佬的代理人。」
洛娜瞥了眼,對不明所以的兩個斯特林解釋說:「他們玩那些高級貨玩膩了,就玩玩低級貨,至於挑人是去幹啥的,我也不知道,或許你們能告訴我哈。」
安琪臉色蒼白,不知道有幾分是被惡臭熏的,又有幾分是由於心中的茫然。
顧禾悄然輕呼一口氣,這些景象在壽惠街當然看不到,連在巫毒區都看不到。
但是,這裏並不是一片陰沉,這裏的人也有他們的樂趣,街邊就有摔角擂台,有小販推着手推車賣着絕對不衛生的小食,大人與孩子都笑罵、爭吵、打鬧。
對於這樣的爛泥塘生活,這些人早已習慣。
而對於那些從未去過伊甸湖區、中心區、花園區甚至歌舞伎町的人,他們不知道也想像不出還可以怎麼活,孩子們以為世界就是這樣。
「安琪小妞,你們在天堂,我們在爛泥塘啊。」洛娜笑說,「人和狗的區別嘛。」
「洛娜,莉茲姐……」安琪說不出什麼,在車座上似乎坐立不安。
顧禾注意到安琪正處於一種臨界點,而洛娜不善說好話,伊麗莎白自己又在恍惚。
他自己也是有些感觸,就說了出來:「安琪,這些爛泥塘街狗很噁心吧,他們粗俗、髒污、低劣,說不定還兇狠、惡毒,可憐又可憎,像垃圾一樣,比垃圾還不如。」
「但是,又是誰造成他們這樣的呢?」他問道。
安琪又再沉默下來,望着車外破落不堪的街道與那些垃圾般的人群。
她身上還是穿着一套時尚漂亮的花園衣裝,她還是十六歲的賽思小姐安琪-斯特林,但在她的內心,已經有什麼永遠地改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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