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牆角有一顆桃樹。
桃樹的花兒開得正艷。
少女的眼裏有一絲驚詫,餘下的便是滿眼的桃花——
她看清楚了那張臉!
她的心肝兒忽然之間跳動的更為厲害。
因為這張臉上的自信,也因為這張臉上的從容淡定徐徐綻放的笑容。
那眼清澈明亮中並沒有如山嶽一樣的威壓,反倒是如大海一般的深邃平靜。
老師說看人主要就看一個人的眼,這一眼的感覺便是胸有成竹的智慧!
許小閒的這句話也令葉書羊微微吃了一驚。
當然,大辰向東邊派兵這瞞不過景國的眼線,但許小閒如此坦然的說了出來……
再加上他對西域之戰結果的肯定,如此說來大辰的兵當真不再是以往那樣的不堪一擊的兵了?
在葉書羊想來,許小閒執掌大辰也不過才區區數月時間。
他要將大辰的兵重新整合這倒是沒有什麼問題,最多也就是將曾經的大辰刀騎掌握在他的手裏。
但大辰刀騎的數量有限。
而景國的重盾兵恰好又是大辰刀騎的克星。
所以此舉並不足為慮。
「既為邊境,駐軍倒也正常……」葉書羊頓了頓,又道:「老夫心裏其實有一個疑問,這個問題從老夫知曉大辰之消息之後便一直在想,至今依舊不得其解,還請攝政王能為老夫解惑!」
「老大人請講,若是繁之能夠回答,當知無不言!」
葉書羊端起茶盞來吹了吹,抬眼看向了許小閒。
「你既然已經執掌了大辰,為何不登基為帝?」
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這個問題曾經童安若和廖仲雲也問過。
在葉書羊想來,大辰皇帝唐無妄駕崩,景國那位質子在大辰毫無根基,而大辰的那四位皇子也已經被許小閒拿捏得死死的,他已經完全掌控了大辰的局勢,本應該順勢登基為帝才是道理!
他是許雲樓的兒子!
當年他爹和唐無妄打下了這大辰的江山,他許小閒若是稱帝,這大辰的百姓和文武百官也能夠輕易接受。
他若是當上了大辰的皇帝,他更能輕易的去推行他的那些治國的方略。
若是大辰有了另一個皇帝……天下歷朝歷代的皇帝,又能有幾人能夠容得下身邊有一個有大本事的人?
可許小閒偏偏就沒有稱帝!
他還當真要去景國想要接回那位質子!
他看不出來此行景國凶多吉少麼?
這顯然也沒可能,若是他許小閒這點眼光都沒有,他如何能夠創出那兩局名棋來?
景蓁蓁的視線依舊落在許小閒的側臉上。
她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也期望着能夠聽到許小閒的一個合理的解釋。
許小閒卻淡然一笑。
「老先生,世人都覺帝王好,可我並不這麼認為。」
葉書羊一怔,「那你是怎麼認為的?」
許小閒抬頭看向了天。
夕陽落山,天空有幾隻正欲歸巢的鳥。
「我以為,人的一生是極為短暫的。將軍的一生便是戎馬生涯,帝王的一生便是治國安邦,而普通百姓的一生,便是油鹽柴米傳宗接代。」
「我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這些人生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如這天空的鳥雀一般的自由!」
自由?
葉書羊又是一怔,一國之帝主宰着億萬百姓之性命,能決定任何一個人之前程未來,這難道還不是自由?
「自由和權力不一樣。」
許小閒收回了視線,落在葉書羊那張滿是溝壑的臉上,極為認真的說道:「權力就像一張看不見的網,握住了這權力,就落入了這網中。」
「若是有為之帝王,每日裏要為這國家的大小事情操碎了心,若是無為之帝王,造成一國之民民不聊生便會受萬民唾棄,甚至有人揭竿而起,最終不得善終。」
「我就想着這輩子吧……輕輕鬆鬆的過,不為萬民之事而苦惱,不為身後之事而擔憂!」
「一紙一筆,不驚不擾;一茶一酒,不慮不思!」
許小閒也端起了茶盞,展顏一笑,仿若那桃花盛開。
「你瞧,盛三兩這井中之水,煮二錢那江南之茶,感受這春風如煙,這夕陽如畫,便覺山河溫柔,一花一木,一草一樹,一枯一榮,便是一生一世我所喜歡的模樣。」
「品這茶香,甘之如飴,回味悠長。」
「這便是心的自由!」
「老先生覺得呢?」
許小閒的這席話頓時令葉書羊刮目相看!
他絲毫沒有懷疑許小閒的這席話是假話,從許小閒的那雙平靜的眼裏,從許小閒這發至內心的言語中,他知道許小閒當真是沒有去想過當這大辰的皇帝的!
一個年僅十八九歲的少年,他居然如同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一樣看透了這一切,看破了這一切,自然那權柄、那榮華富貴便不會落在他的心上。
這便是有着大智慧的人!
難怪他能寫出那樣隨性灑脫並且美妙的詩篇!
難怪他能創出如此驚艷的天下名局!
心無旁騖,方能品出這茶中香味。
心無欲望,方能書寫驚世文章!
而一旁的景蓁蓁更是被許小閒的這一席話給打動。
少女的眼波流轉,仿佛已經看見了一副美麗的畫面——
夕陽掛於西山,鳥雀翔於天地之間。
一處不大不小的清淨院落,院落里有開得正好的花,有長得正好的草,有一口潔淨的水井,還有一方淡雅的亭台。
亭台中有兩個人,一壺茶。
彼此對視,靜嗅茶香。
如此歲月該是多麼的美妙?
那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麼?
少女的視線依舊落在許小閒的臉上,仿佛痴迷。
許小閒似乎感受到了那視線傳遞而來的溫度,他轉頭,四目相對,他愕然,因為他在身側這少年的眼裏看見的是滿眼的桃花!
「……這,」
許小閒咽了一口唾沫,連忙看向了葉書羊,「時日不早,我還得回去收拾收拾,此行路長,若是老先生寂寞,我們可一路暢談!」
許小閒起身。
葉書羊也起身,他意猶未盡,他拱手一禮:「攝政王這番話,令老夫心生慚愧!」
「若是攝政王不棄,此行老夫願與攝政王同乘!」
許小閒還禮,笑道:「那便同乘,繁之告辭!」
「老夫送攝政王!」
二人舉步離開了這涼亭,離去之前許小閒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花痴少年。
景蓁蓁似乎這才醒過神來,她也連忙站了起來,突然說了一句:「公子、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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