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正式談判。
秦良玉問道:「閣下可能證明冊封吳王之事?」
「請秦夫人過目。」徐念祖早有準備,把冊封吳王、駙馬的詔書,還有吳王、駙馬都尉的大印拿出。
這些東西,都是從姚明恭那裏討來的。
秦良玉和馬祥麟反覆檢查,很快確定這些東西是真的,崇禎託孤傳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皇子公主如何安排?」秦良玉問道。
徐念祖回答:「他們正在南京的小學校里讀書。」
秦良玉又說:「我觀《大同集》此書,似有分田釋奴之政。」
徐念祖說道:「石砫也不能例外。今後改土歸流,設立石柱縣,夫人可為石柱知縣。馬兄若是願意打仗,白杆兵可編為獨立團,兵額為兩千人,須派宣教官隨軍,軍糧軍餉皆由我方提供。」
「宣教官是何職?」馬祥麟問。
徐念祖解釋:「大約一百個士卒,安排一個宣教員。宣教員不得插手指揮之事,日常教導士卒讀書識字,教導士卒做人當兵的道理。也幫士卒寫家信,幫士卒排憂解難。」
秦良玉笑道:「這倒是新鮮。」
馬祥麟說道:「我家的田產,為何要強行分出去?」
徐念祖說道:「秦夫人看過《大同集》,自然知道分田的道理。此事絕無徇私之可能,便是都督的兩位夫人家裏,也都已經完成分田。費夫人可是鉛山大族,家裏幾萬畝良田,也是說分就分了。」
秦良玉不置可否,而是說:「我要去一趟南京,面見皇子皇女。」
「可以,」徐念祖知道瞞不住,便說,「陛下雖然冊封吳王,但都督沒有接受,他要自立為吳王。」
「安能如此?」
「爾等藐視大明乎?」
秦良玉和馬祥麟猛地站起來,都一臉憤怒的看着徐念祖。
徐念祖問道:「秦夫人可看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看了。」秦良玉點頭。
徐念祖再問:「君王之位何來?」
秦良玉立即會意,嘆息道:「我明白了。」
徐念祖又說:「雖然不受封吳王之位,但都督不會苛待皇子皇女。」
秦良玉說:「我還是要去一趟南京。」
徐念祖微笑道:「隨時恭候大駕。」
石砫的隔壁便是施州府,那裏已經完成分田,黃么正在組建山地師。雖然山路難走,但也隨時能夠攻打石砫,秦良玉這邊是不安全的。
另外,張獻忠已經在打夔州,很快就要打到石砫對岸。
四川起義軍遍地,在與朝廷失去聯繫之後,地方官和士紳大族反而硬氣起來,組建團練跟農民軍打得有來有回。
各處皆戰事,石砫不能獨善其身,必須選擇一家歸附。
……
「母親真要去南京?」馬祥麟問道。
秦良玉說道:「大明江山,或許真要沒了。你我自當有忠肝義膽,可也得顧及石砫二十多萬百姓。若不審時度勢,百姓恐遭兵刀之災。我去南京走一趟,看那趙瀚是否真能踐行《大同集》。若他能夠做到……」
「就投靠他?」馬祥麟問。
秦良玉搖頭:「大明一日不亡,石砫宣慰司便是大明國土,這個我會跟趙瀚講清楚。但可以依附南京,幫着南京打仗,等大明國滅之後,再承認南京的朝廷。到時候,他要分田就分田,誰還能夠阻止?」
「真把田分出去?」馬祥麟問。
秦良玉質問道:「你怕死嗎?」
馬祥麟說:「不怕。」
「死都不怕,還在乎那幾畝地?」秦良玉責備道。
馬祥麟解釋說:「若是死得其所,大丈夫死則死矣。可那是祖宗留下的田產,怎能在孩兒手裏斷送?」
秦良玉呵斥道:「好男兒大丈夫,難道只知守住祖宗田產,就不會自己去打下一片基業嗎?」
馬祥麟連忙低頭:「母親教訓得是。」
秦良玉說:「我去南京之後,羅漢兵也歸你統率。若是開春之後發兵,你自去打仗便可。」
羅漢兵只有五百人,那是秦良玉的親兵,統兵者為四個和尚,分屬四座寺廟的長老。
「是。」馬祥麟非常聽話。
秦良玉又說:「萬年也隨我去南京,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該出去多多見一下市面。」
馬祥麟擔憂道:「姓趙的不會把母親扣下吧?」
秦良玉笑道:「能夠幾年之內佔據數省,能刊印《大同集》頒行天下,還能讓女人做官打仗,這種人的手段不會那麼下作。」
……
秦良玉做事雷厲風行,都等不及過年,便帶着孫兒一起去南京。
來時逆流而上,全靠划槳前進。
去時順流而下,那速度自是千里江陵一日還。
船行至荊州府地界,卻見一處荒灘之上,有好幾塊竹筏被綁起來,拖家帶口坐着筏子渡江。
「這些似是北岸百姓?」秦良玉問道。
徐念祖笑着解釋:「長江以北是張獻忠的地盤,長江以南是趙都督的地盤。每月都有百姓,偷偷渡江南來,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秦良玉說道:「能否接他們上船,我想問上幾句。」
「當然可以。」
徐念祖命令一艘船划過去,拋下石錨定在江邊不遠。
得知是趙天王的船,那家人立即順着繩索爬上,老人小孩則用繩拴着腰部拖拽。
不多時,一家老小被帶到秦良玉面前。
「叩見官爺,叩見老夫人!」這些人立即跪拜,也搞不清徐念祖是啥官。
徐念祖說:「快快請起,秦夫人有些話想問你們。」
船隊繼續前行。
秦良玉問那老者:「老先生貴姓?」
老者自報家門:「免貴,姓聞,名以儒。老朽本是村塾先生,家裏也有幾十畝田,這日子愈發難過了,只能到南邊投靠趙天王。」
「原來是聞老先生,」秦良玉問道,「可是張獻忠賦役太重?」
聞以儒嘆息:「不止是賦役太重,而且還朝令夕改。八賊(張獻忠)剛來之時,說要廢除苛捐雜稅,而且不搶地主的田產,只需按田畝數量征一筆糧,老朽還以為他是什麼明主。」
「只兩個月時間,我家的上田就被充公,說是用於招募流民屯墾。這也就罷了,畢竟家裏還剩些薄田,靠着以往積蓄勉強能度日。」
「前陣子,突然又要出兵四川。這邊離四川近,那八賊就近征糧,而且大肆強征民夫。我家糧食已被搜刮一空,若再不逃走,家中青壯也要被拉去做民夫,到時便離家破人亡不遠了!」
秦良玉鄙夷道:「賊性不改!」
聞以儒瞧了徐念祖一眼,儘量撿好話說:「趙天王就不一樣,一口唾沫一個釘,絕無朝令夕改之事。我家住在江邊不遠,對岸那炊煙,一天冒三次,天天都吃三頓啊。這長江北岸,一天只能吃一頓了!」
百姓眼睛是雪亮的,僅從每日冒起的炊煙,就能判斷兩岸生活的好壞。
「一天吃三頓。」
秦良玉忍不住看向南方,她在石砫輕徭薄賦,百姓也只能一天吃兩頓而已。
這家人被送到岳州府城下船,他們身上藏着些銀錢,能夠租房子暫時住下。至於如何生活,那得趕緊找工作,類似的南逃之人在湖南不少。
趙瀚每次向北擴張地盤,各大城市都有移民額度。一切全憑自願,去了北邊便能分田,報名人數太多就抽籤決定。
農村移民則視情況而定,只有土地特別緊張的州縣,才會半強制的進行勸導移民。
沿途在一些大城停靠,秦良玉感慨萬分。
她曾多次出遠門,知道大明的城市是什麼樣子。
而趙瀚治下的城市,不僅繁榮富庶,而且街道十分乾淨。乞丐什麼的,全都被清理掉,要麼強制移民,要麼送去挖礦。若有殘疾,則進濟養院,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來到南京,更具衝擊感。
許多北方有錢人,舉家搬來南京居住,南京外城已經新建大量房屋。
特別是玄武湖周邊區域,由于禁止耕種。官府幹脆就賣宅基地給富人,只准建房子,不准用作其他。
現在圍着玄武湖的一圈,越來越多民居,甚至形成了原始的街道。
水泥作為新興建築材料,也在南京變得暢銷起來。
明清的城市建築,也是要砌牆的。精緻點的用灰漿,敷衍點的用泥水,現在水泥成了代替品,因為成本要比灰漿更便宜。
一句話,南京人口正在快速增長!
「盤娘糖嘞,賣盤娘糖。盤夫人創製的好糖,買回家過年吃嘞!」
秦良玉下船來到碼頭區,便聽一個小販,挑着擔子迎面而來。
店鋪和街邊攤位,都是固定的,是要收稅的。這並非趙瀚首創,大明便是如此。
挑擔叫賣的小販,必須不斷奔走,停下來太久了,容易被攤主店主舉報。
「這就是盤娘糖?」一個書生攔住。
小販笑着說:「就是盤娘糖,好吃得很,相公買些回去過年吃?」
書生喜道:「都說盤娘糖好吃,還不知道哪裏有賣,你快給我稱兩斤。對了,這製糖之法跟誰學的?」
小販一邊稱糖一邊說:「我家的鄰居的二伯母,是都督府上的奶娘。這製糖的法子,是那奶娘帶出來的,盤夫人的獨門手藝,外人可不容易學。」
秦良玉從小販身邊路過,疑惑道:「盤夫人是誰?」
徐念祖解釋:「趙都督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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