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健婦營的女兵們在哭, 但未嘗不是贏下這場大戰之後的宣洩。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她們勝了這一場,因此獲得了哭泣的資格。
而在審家幽深的宅邸里,婦人們的哭泣則更加純粹。
她們為審榮而哭, 哭得雙眼紅腫,聲音嘶啞。那是她們孝順恭敬的子侄, 她們寬仁友愛的兄弟,她們溫柔而又多情的夫君。
因此那樣一個風華正茂的好兒郎上了戰場, 送回來的竟然是他的棺槨,這怎麼能不令婦人們傷心哭泣呢?
她們脫掉了綾羅綢緞, 扔掉了珍饈美味, 又將綴滿珠玉和寶石的首飾裝進匣中, 一心一意地穿起粗麻衣服,為審榮服喪。
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安排審榮上戰場的那個人,一滴眼淚也沒落。
審配的鬍子白了一半, 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 那張臉因為瘦了一圈,更顯得有些形銷骨立。
但他的氣勢還是很足。
當他走進靈堂時, 他沒有落淚, 更沒有拄着拐杖,他的背直得像一棵老松, 看向那些女眷的眼神里充滿了蔑視。
當他看到那位正在為兒子而哭泣的父親時, 審配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幾乎可以稱得上不解的表情。
「我兄如何也作此女子態耶?」
那個看起來比他更蒼老的人錯愕地看着他, 習慣性地向後縮了一下。
那一下落在眾人眼中, 但誰也沒有出聲。
但他卻忽然狂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指着審配破口大罵起來!
「審配!審配!汝子若死, 汝哭是不哭!」
兄長罵得這樣惡毒,審配卻並沒有羞愧、畏懼、亦或退卻。他緊緊地盯着他的兄長,還有那些也跪在靈堂里,驚恐注視着他們的子侄們,他兇狠的眼睛和聲音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一樣。
「三郎為明公而死,死於沙場,為其幸也!」
「審配!」兄長目眥盡裂,「你——」
「我審家有何功勞,能得明公看重,能治百萬家貲?!」審配厲聲道,「莫說我子,若明公有所差遣,你我都當如三郎這般!」
他的兄長不哭了,也不罵了。
靈堂里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這個讓他們憎恨懼怕,但又無法不依靠的人。
審家是靠袁紹攢下這偌大家產的,這一點不錯。
他們不僅有錢有地位,甚至還可以幹些為非作歹的事。比如哪裏有殺人犯,被官服追捕通緝時逃來投奔他們,只要審家人一點頭接納了他,官府再怎麼不甘心,也只能悻悻而歸。死者的家屬再怎麼哭瞎了眼睛,天下也沒有一個公道給他們。
可是,可是!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他們合該這樣舒服安逸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啊!怎麼有朝一日,他們的家產,他們的兒郎,甚至他們自己,都要為這份信任付出代價呢?!
直到審配斂容向審榮的棺槨行了一禮,匆匆離開之後,靈堂里依舊死一般的沉寂。
當審配匆匆走出門時,正有車馬來到。
那也是個正在守孝的人,雖然未着縞素,但不同尋常的服飾還是令審配多看了幾眼。
戰爭開始之後,每座城池,每座小鎮,甚至每個村莊,都有這樣打扮的人,它因此變成了冀州街頭逐漸司空見慣的東西。
審配沉默地看着他,後者下了車,走近向他行了一禮。
「聽聞許子遠原本欲薦辛毗。」審配說。
那人聽後不置可否,「主公欲得倉亭津,等不得許久。」
審配的臉一瞬間黑了。
這話也許是在嘲笑許攸,但更是嘲笑他的侄子!
他想要暴怒地說些什麼,甚至後悔手邊沒有一根手杖,可以將來客打回去。
但他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
「是我誤了許子遠,」他說,「他薦三郎為將時,我該勸阻才是。」
那人將手籠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奇特極了,裏面似乎藏了嘲笑,憐憫,洞若觀火的冷漠。
審配很不滿,剛想出言質問時,那人忽然又開口了。
「我聽說許子遠這幾日遣人歸鄴,」他說,「正南何不去瞧一瞧?」
瞧個什麼?
瞧他家好大陣仗。
許攸先為主公收濮陽,又為主公奪鄄城,現下半個兗州到手,又將陸廉阻在陳留不得寸進,這樣戰功赫赫,誰聽了不嘖嘖稱奇?
他本人雖還領兵在外,但他的家眷可都在鄴城啊!
審配家辦喪事,許家每天卻是賓客盈門,每天都有道賀的,送禮的,攀關係的,求辦事的,連他家門口的僕役都跟着吃出了一張圓圓的胖臉,腆着肚子斜着眼睛看人——當然,那些有資格登門的多半穿着華貴,氣度不凡,僕役也都能一眼認出來。
但這個走到許府門口的中年瘦乾兒他們是真的認不出來。
這人穿着半舊的灰布袍子,頭上也只有一條舊頭巾,拎着一根明顯很不順手的拐杖,身後也沒有隨從,一步步走過來的。
因此僕役上下打量幾眼,大聲呵斥他後退,退到人群里去。
「沒見着好東西是不是?」胖僕役罵道,「這都是我家主君擊破陸廉所得!看瞎了你的眼睛你也摸不到!」
那人沒吭聲,還在那裏盯着看。
他身後有一群人,也在伸長脖子圍着看。
車隊一眼望不到尾,上面裝滿箱籠。
每一輛車都要在門口停下,等僕役將一隻只箱子搬進去。
有僕役不小心摔了一跤,一聲悶響,那隻摔在地上的箱子就敞開了蓋。
圍觀群眾們驚呼一聲。
箱子裏裝的像是水,又像是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可是離近了看才發現,那是一匹匹華美無比的綢緞。
那個瘦乾兒又上前一步。
那些運戰利品回來的僕役立刻瞪起了眼睛。
「你這賊人!好大的狗膽!連我們許家的東西也敢——」胖僕役上前正準備給他一腳時,那根拐杖突然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場面原本可以並不混亂的。
以他許家的聲勢,敢對僕役動手的人,別說黔首,哪怕是個尋常士人,那也是必須打死算完的。
因此那一大群許攸家的僕役頃刻就將那個人淹沒了。
光天化日,就在鄴城的街頭,他們就是要打死這個人給大家看看!
那烏泱泱的一群人頭湊過去,忽然「哄!」的一下都炸開了!
許家所有人都在後退,有人是自己往後退,有人還有三分不服氣,被別人扯着後退,還有人尖叫起來!
「審公!審公!」
身上有幾個鞋印兒的審配冷冷地看了他們一圈,又看了看那一堆箱籠,還有那匹錦緞。
那正是他夫人最心疼的一隻箱子,裏面裝的錦緞幾十萬金也未必能買得到。
但都被審配果決地送走,充作軍資了。
現在原封不動地又被送回來,連箱籠上刻着的「審」字都不曾擦掉啊!要說這是戰利品,還是陸廉的戰利品?!
他們就沒聽說過,那個殺豬出身的女將窮得整天在和自己手下的文官武將們互相刮嗎!她會有這樣一車接一車的綢緞,一車結一車的銀錢,一車接一車的金珠美玉嗎?!
要說這些都是許攸自己的犒賞和祿米,那就更是無稽之談——審配就是鎮守鄴城,負責軍需錢糧這些事的!
審配憤怒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可就在許家人匆匆忙忙跑出來迎客時,他已經帶着身上的鞋印兒走了。
一條街的人都在注視着這一幕,一條街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後方發生了什麼,別說陸懸魚和陸白不知道,連許攸都不知道。
他聽說審榮戰死之後,很是嗟嘆了一陣。
那傻小子雖然不是什麼領兵的材料,但只要老實,就夠用,剩下的事交給那些偏將,他穩坐中軍,等着功勞就是。
他有了一份功勞,審配那裏就有一份人情,許攸撈錢就可以撈得更加快樂,家裏人的生活質量也就更上一層樓。
至於要不要告誡他們低調點,謹慎點,規矩點,不要張狂,不要驕縱,不要仗勢欺人
怎麼可能?許攸就不是一個謹慎低調的人啊!
所以他根本沒把後方的事放在心上,他很忙,一心都在怎麼困死陸廉這裏,順帶煩惱一下自己的信寫晚了,負責接任審榮的人選到底不是他所選的那一個。
當然,新來的那個人要論打仗也挺靠譜。
但許攸沒辦法喜歡他。
那也是個看起來有點像審榮的青年,但比他更俊美,似乎也更文弱。
士兵們有些想不到他穿甲的樣子,然而當他穿上鐵甲時,他們又覺得他的確是個很有氣勢的人。
他還很勤勞,當他接手了這支軍隊後,立刻不眠不休地開始處理軍中庶務,檢查營寨、兵刃、鎧甲、士兵的狀況,以及攻城器械的質量。
在這些工作都結束後,這位統帥站在距離范城一里之外的地方,微笑着仰起頭,注視着那座他曾經攻破過的城池。
「許將軍曾造了些衝車雲梯?」
「是。」
「再造。」
偏將一瞬間驚呆了。
荀諶忍不住笑了。
「怕什麼,」他說道,「反正花的都是審正南的家私,咱們好歹將倉亭津打下來,豈不比許子遠更對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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