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在同她仿佛機鋒一樣幾句話結束後, 張郃匆匆離開了郡守府,同他的親兵們一起回去了。燃字閣http://m.wenzigu.com
當然臨行前也說清楚了,他要回去整備一下兵馬,然後再來正式投降。
出門時也要全體送行, 送的時候除了陸懸魚是女人, 不太適合拉手手之外,其他幾位都恨不得上來淚眼模糊地拉手手, 親熱得仿佛一見鍾情, 又仿佛生離死別。
在張將軍也揮淚作別, 騎上馬一路煙塵跑遠之後, 這幾位社交天賦點滿的大佬立刻開始向她發問了。
「張儁乂憂心而去啊。」
「宛城距此何止千里,今歲地旱,青徐兩地的郡縣恐怕維持農人活命都不容易, 再出一筆糧草供給張郃行軍,是不是」
「不如將他留在此處,同守東郡如何?」
「嗯,不行。」
幾個人互相看一看, 臉上都有不解的神色。
她轉頭看向張遼。
張遼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是那種傻乎乎的「你說什麼我都覺得對」「你做什麼我都幫你叫好」的微笑, 而是一種瞭然的笑。
她想一想也對勁, 張遼跟隨呂布一路顛沛流離,從長安跑到冀州, 從冀州再跑到河南, 什麼沒見過,什麼不知道,她和張郃眼神談判的那點事在并州狗子們眼裏根本就不算秘密。
「辭玉將軍難道擔心張儁乂是反覆小人?」
「嗯,」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倒也未必, 只是不可不防罷了。」
張超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既如此,讓他東進去取范城可否?」
「也不行,駐守范城的荀諶是個很善言辭的人,」她說道,「壞心眼可多了。」
「既如此,不知何時」
「不急,不急,」她擺擺手,「倉亭津早晚會回到咱們手裏的,現在先把張郃的問題解決了。」
聽她這樣說,張遼便很自覺地上前了一步。
真是有經驗啊!
「派些斥候,要謹慎精明的,小心着去張郃營外看一看,」她說道,「有事立刻回報。」
臧洪看看張邈,張邈看看張超,張超若有所思。
於是兩位都沒把技能點點到戰爭學上的大佬發問了,「會出何事?」
張遼仍然是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太陽漸漸升得越來越高了,於是地面的溫度也越來越高,泥土裏的腐臭氣息被熱氣烤了出來,仿佛有了實質的顏色一般,變成了一團灰色的薄霧。
這濃烈的臭氣原本應該是只在濮陽城下有的,穿過那片攻城區域後,霧氣就散了。
但張郃總覺得它粘稠地粘在了他的鐵甲上,不僅如此,還尋隙迂迴地順着甲片往裏鑽,穿過絲衣,貼在了他的皮膚上。
他原本應該洗個澡的,洗個澡將這股臭味去掉,但當轅門為他大開時,張郃忽然臨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等一等也行,他想,河水的水位下降了,井水也是如此,他今晚是一定要沐浴一次的,不必讓士兵為他打兩遍水。
「儁乂,事情如何了?」
當他走進中軍帳時,不到片刻高覽便匆匆趕來了,揮退了帳內的親兵,又要他們在外把守,一切穩妥之後,立刻就發問了。
「還好,還好,」張郃含糊地應了一句,「我不在時,軍中可有什麼變故?」
「如何還會有變?孟岱的部曲已被你殺盡,區區百十個親兵,自然都已經被處置了,」高覽這樣輕描淡寫道,「他的帳篷自然是沒人敢去的,人人都知道你二人不睦,他又犯了那樣的大事,現下必是將他捆起來了。」
張郃那張黝黑卻沒有血色的臉上,似乎突然有了一點神采,「孝智,我知道你素來是穩妥的,咱們還有一件大事要辦。」
不等高覽的回應,他便立刻接下去了,「派咱們的本部兵馬,將各處轅門的衛士換了崗,要幾時才完?」
那漢子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營還是小營?」
大營共三座,小營十五座。
「自然是小營。」
高覽默然了一會兒,「怎麼也得過午了。」
「那我便未時升帳,你我親兵,並作一處,如何?」
高覽默不作聲地盤算了一會兒,「行自然是行的,但若要隱蔽些,還須申時」
「申時不行,」張郃道,「中軍帳燈燭點得早。」
他緊緊地盯着高覽,直到最後對方點了點頭。
「都依儁乂,我去籌謀便是。」
他眉頭緊緊皺着,整張臉看着愁苦極了,哪怕張郃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高覽也仍是無法展眉。
他們要做下什麼樣的事啊。
「你去濮陽,」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後,轉向了一個看似不相干,但又極其想乾的問題,「可見到陸廉了?」
張郃微微點了點頭,「見了。」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中軍帳里靜了一刻,而後高覽感受到摯友的手收緊了。
那一定是個令他感到棘手的人,高覽想。
但張郃最後只說道:
「是個能保你我將來前程的人。」
這位能保他們前程的人,正坐在廊下發呆。
傳聞陸廉在自己軍中時,是位肅正莊重,勤於庶務的將軍,她能記住每一個士兵的名字,也能核對功曹交上來的每一筆賬務。
但在送走了張郃,回到府中之後,其餘人各有各的忙,只有她回到了臧洪為她準備的客房,沒有讀書,沒有看地圖,也沒有找人來聊天,甚至連吃吃喝喝都沒有。
她坐在廊下,對着滿院子略顯枯黃的青菜發呆。
「聽聞臧使君也是因為圍城的緣故,才種了這些」
「嗯。」
小五轉來轉去的,似乎很想引她多說幾句話,揣度一下主人到底是怎麼了。
「廚房那邊新炸的點心要出來了,」小二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小人為將軍端來一盤?」
她搖搖頭,「不必。」
兩個美少年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廚房過一會兒必來問將軍,晡食想用些什麼,」小二嘰嘰喳喳地說道,「將軍早上用了那些朝食,必是很喜歡濮陽城中的口味,不如晚上加一個」
他眼睛又黑又大,亮亮的在她面前閃來閃去時,兩排小白牙也跟着一起閃,聒噪得像清晨院子裏跳來跳去捉蟲子吃的鳥兒。
只是聒噪了沒幾句,就被小五拉走了。
於是陸懸魚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繼續在那裏衝着天上望。
她自然沒有看天的愛好。
但她在濮陽城中,的確也望不到張郃營中都在做些什麼。
天氣這樣熱,士兵們下午一般會有一點休息時間,他們可以在背陰處躺下聊天,偷偷地賭點什麼,又或者乾脆鋪上一張草蓆,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這樣的時候,站在烈日下面看守轅門的衛士就顯得特別辛苦,以至於當張郃高覽的本部兵馬跑來替他們站這一班崗時,兵卒們甚至是感激涕零的,校尉們見了也沒有多問。
有那麼一兩個精明的司馬或是功曹問了起來,換來的就是隱秘的嘀咕。
張郃孟岱自去爭鬥,與他們有什麼干係呢?
快將濮陽城攻下吧,他們也許久未見妻兒的面了,今年又旱得這樣厲害,小軍官關心自家田地的收成,將校們則思索着要不要趁田價便宜,給小閨女再置幾畝田產當嫁妝。
他們就這樣,穿着中衣,甚至是解開了中衣,袒露着胸腹,躲在陰涼的帳篷里一邊喝水,一邊扇風,一邊愜意地聊這些瑣碎事時,忽然有兵士跑過來了。
「將軍有令!未時升帳!軍中司馬以上者皆至,不得延誤!」
張郃的那身鐵甲一直沒有換下,但或許是他心中的確靜極了,額頭上竟然也不出汗。
他就那樣從容地指揮着親兵們將後帳的雜物挪去其他帳篷,好騰出一塊寬敞的區域備用。
高覽走出帳外時,忍不住回頭看了這位冷靜得幾近可怕的主帥背影一眼。
這個人並不瘋狂,高覽想,因此那些言辭應當是可靠的。
「你信陸廉?」他那時不可思議地看着張郃,後者略一思考,便輕輕點了點頭。
「非我信她,」張郃說,「她這人精明極了。」
「你既不信她,又忌憚她的精明,為何孤注一擲?」
「她既是個精明人,又有天下人望,自然知曉輕重緊急,斷不會無端對降軍下手,毀了自己的清名。」
她靠在廊下,不知何時睡着了。
這本就是午後,哪怕是僕役到了這個時辰,也要避一避熱氣,躲起來打個盹,因此陸廉將軍就那麼坐着睡着了,一點都不稀奇。
僕役和婢女都悄悄地退下了,連兩個美少年都離遠了些,生怕驚到她的好眠。
只是手邊放着一盤小二和小五敲好的胡桃,引來了不速之客。
一隻花鼠跑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先觀察了一會兒,然後便一個衝刺跑到果盤面前,抓起了胡桃仁就往嘴裏塞。
胡桃仁堆成的小山缺了一角,立刻發出了輕輕的響聲,引得閉着眼睛坐在那裏的女子皺了皺眉,嚇了警覺的花鼠一跳。
但她皺眉,並非因為這隻活潑的小東西跑來偷她的堅果。
她心中憂慮而不安地等着張郃營中的消息,因此做了個夢。
天陰沉沉的,風吹過時冷極了。
她騎着馬,恍惚地穿過一片戰場,穿過無數尚未安葬的士兵屍體之間,他們是已經死了的,而且死了很久,她一眼就能認出來,偏偏都要睜着眼睛,看着她。
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害怕。
天下哪一座城池被攻打時不是這樣呢?這有什麼稀罕之處呢?
那些士兵生時尚不能敵她,死了之後又有什麼能耐?
她就這樣繼續騎着馬,繼續前行。
水漸漸漲起來了,沒過了屍體,於是那些眼睛漸漸也藏在了水下,繼續望着她。
她無動於衷地走過了這片寂靜的墳場,走進了下邳城。
有縞素從水中升起,撲面而來。
下邳城破,劉備戰死,這座城在為他戴孝。
那些坐在房頂上的男女,那些泡在水裏的老少,他們都身着麻衣,都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他們的眼睛裏終於帶上了恐懼。
這是何必呢?她雖然來晚了,但畢竟還是到了。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該升帳了,」她輕輕地說,「將諸位都請來,一個也不要落下。」
她身側的污水裏升起了一個又一個的身影,他們的面目熟悉而蒼白,他們都那樣痛苦地望着她。
可她是他們的將軍。
於是他們應了。
陸廉轉過頭,微笑看向張遼、田豫、太史慈,「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這座城在戴孝,她也要戴孝。
她坐在中軍帳里,看着另一些熟悉的面孔魚貫而入,那些已經許久不見,卻仍然令她感到親切的面孔。
她看到了美須髯的二爺,看到頭戴玉蟬冠的三爺,看到身材魁梧的子龍將軍,他們都板着一張臉,左手緊緊地握着劍柄;
她又看到了糜竺、徐庶、孫乾、簡雍、以及糜芳,簡憲和先生的臉上沒有微笑了,而糜竺的臉色更加可怕,糜芳沒有施過粉的臉蠟黃蠟黃的,憔悴極了;
她還看到了孔融、臧霸、諸葛玄、還有陳群,他們看起來並不悲傷,也不憤怒,他們只是憂慮極了。
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呢?
田豫已經佈置妥當,帳外到處都是她的士兵,帳內又有張遼和太史慈在側,她自己也是不世出的頂級劍客,她有什麼值得憂慮的呢?
最後一個走進來的是禰衡,他的眼睛裏滿是譏諷地望着她,她覺得有些刺眼,便轉開了目光。
「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有要事相商,」她輕輕地開口了,「主公已死,匡扶漢室的未竟之業只能由我來完成,因而不得不忝居上位,未審諸位意下若何?」
誰贊成?誰反對?
幾名武將的臉上露出極其憤怒的神情,長劍出鞘,向她而來!
主公究竟是如何死的?!主公尚屍骨未寒,她卻已生了奪權之心——
有怒罵聲,有摔杯聲,有腳步聲,有兵戈相交的金石之聲。
天這樣陰,連帳篷里點起燈燭都不能將眼前照亮,那一蓬血花卻明亮極了!
他們是不會降的!
他們寧可拋灑這一腔熱血,也絕不會投降的!
她輕輕地甩了甩劍上的血珠,身側之人也沉默地收回了環首刀與手戟,只有面前那些士兵們還不曾收刀,刀鋒向着在座的每一個人,一動不動。
關張趙都死了,現在,她的目光轉向了那些沒有喊出聲的人。
那些人是站在她這一邊,還是關張趙那一側呢?
她拎着長劍,走向了他們,走向了陳群、徐庶、糜芳,走向那些對她露出了鄙薄、憐憫、痛苦神色的人。
她走進了那濃重而酷烈的金紅色光芒之中。
「將軍!有斥候回來了!」
金烏西斜,殘陽仿佛一篷鮮血,塗抹在天幕下方。
這名親兵跑進來時是頗為快樂的,畢竟等了大半天,總算有點消息了,他以為將軍應當也很快樂,卻沒有想到擾了她的夢。
她睜開眼時,眼神幾乎是驚恐地望着他,額頭上的汗水聚成了溪流,臉色慘白得像是死人堆里爬出來一般,那一瞬間好像有人在掐住她的脖子,將她與生者的世界完全阻絕開了。
「將,將軍?」小兵立刻就結巴了,「將軍身體有恙?」
她突然開始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氣,說話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嘴唇也抖得厲害,「沒有,你說!」
「未時剛過,張郃營中便有喧囂!」小兵說道,「現下已經安靜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話。
「好,我知道了。」她說。
那些不願投降的冀州人,那些校尉、司馬、主簿、功曹,那些明確表示反對的,和沒有明確反對,卻露出了反對神色的,那些忠於袁紹的,那些想要歸家的!
太陽下山之後,他們都會被裝上小推車,運出營去,扔進石子岡里。
如果張郃更殘忍一些,那些人也許連頭顱都不會留下,這樣袁紹就不知道哪個是忠臣,哪個是賊子。
——這就是她暗示張郃做的事。
她必須要確保張郃的軍中不會有人動搖軍心,不會有人危害到青徐,不會有人因為忠誠而在未來的某一天裏,為她帶來致命一擊。
這場清洗是必要的,陸懸魚想。
她不必將話說得清楚明白,她不必背上殺降的罪名,她要張郃在投降時將這些隱患全部剷除掉。
她是不必在爛泥里打滾的!
那個冷酷地下令屠殺掉自己同袍的,在爛泥里打滾的,僅僅是張郃而已!
她這樣恍恍惚惚地回了屋子,從隨身的藤箱裏翻出來了一隻匣子。
匣子裏的斷劍無知無識,一聲也不吭地躺在那裏。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劍身依舊明光錚亮,半點鏽跡也沒有,仿佛隨時在等待她的重鑄。
黑刃已經沉寂很久了。
她聽不見它的聲音,感受不到它的力量,但它的精魂似乎仍然在注視着她。
它欣慰極了。
而她在陰暗的屋子裏,撫摸着那柄劍,長長久久地沉默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5-26 22:25:45~2022-05-27 22:28: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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