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切的爭辯都再無必要。筆神閣 m.bishenge。com
可芳期現在面對之人畢竟是芳舒,她們雖然分道揚鑣已久,終究有同行的一段,歷經過爛漫溫柔的歲月,同一屋檐下,促膝長談。
如今就要決別,有的話今日不說,就再無機緣。
「我一直未把你視為對手,外子亦然。」芳期看向芳舒「因為你力量太弱,實則不能損傷我們分毫,哪怕是你的計劃功成,潘蕪清和朱側說服了鎮江侯,你認為外子有宗室、太子為質,還不能安全脫身?」
「但晏遲也只能脫身!他從此有如喪家之犬,再難踏上國土一步!」
「我要是告訴你,外子本就打算遠遁林泉你必然也是不信的了,阿舒,你很多猜測都是確實的,汴王還活着,就連汴王妃母子也的確平安,他們已經遠離了這方爾虞我詐的權場,從此隱姓埋名,卻一家團聚,你本也可以如此,但現在,你已經不會再有選擇的機會了。」芳期沒有嘆息「你說覃芳姿殺了人,的確,她是殺了人,可你們二人殺人的動因可是一樣?覃芳姿殺彭子瞻可以因為爭權奪勢?是彭子瞻先存了殺妻之惡,才激怒覃芳姿藉機報復。
她不是處心積慮在謀奪人命,這不能說她無犯罪錯,我當年救她不被刑究,的確是看在兄長的情面上,並非為了什麼公允和仁德,但覃芳姿經那之後可還會有作惡的機會?
阿舒,你已經踏上了權場,且你已經決意在權場上拼殺,安兒便是你手中的武器,你不會停止殺人。」
「那也是被你們一步步逼成的!」芳舒冷笑,眼淚終是落下「湘王妃你明明答應我佐助安兒……」
「你錯了,我從沒答應過你。」
「你說你會保安兒喜樂平安,安兒若是失儲,怎會有喜樂平安?!」
「那是你的認為。」芳期道「汴王再非汴王,更非皇太孫,但誰說汴王一家便難享喜樂平安?」
「汴王和安兒怎能一樣?他算什麼皇太孫?冊他為皇太孫的人早就亡國被俘!安兒卻是大衛名正言順的儲君!安兒本就應該榮登大寶,安兒是君,晏遲是臣,晏遲不佐安兒繼位就是謀逆!謀逆的明明是你們,你們有什麼資格處死我!!!」
「你既認安兒為儲,便不能再認安兒為子!冊安兒為儲君的人是羿栩,處死淮王的人也是羿栩,你既認可羿栩之令,就當接受安兒再非淮王子嗣的事實!可你做了什麼?你一樣參與了弒君,你還因為你的一己私慾害殺了皇后,害殺了儲君的嫡母,將你置之死地的不是晏郎和我,是羿姓宗室是滿朝文武。」
「說得好,弒君,弒君主謀是誰?晏遲是不是也該自絕於天下認罪服誅!!!」
「阿舒,沒有人能將外子處殺,這就是權場。」
「是啊,你這話說得也好,這的確就是權場,誰該死誰不該死,不就看手裏握着多大的權柄麼?羿栩失了權柄,所以死了就死了,說到底只有一個皇帝的虛名慢說生殺予奪,就連自保都不能夠啊。
覃芳期,所以我謀權奪勢哪有什麼不對呢?終歸是成王敗寇而已罷了。」
總算,她沒有一直被命運奴役,總算,她嘗試過了抗爭。
「想想薇兒吧。」芳期起身,行至芳舒身邊「薇兒親眼目睹了你逼殺皇后,她驚惶失措,向薛賢妃求救,那時的她並沒有意識到她會親手將自己的生母推上死路,可是阿舒,我們都明白就算薇兒沒有參涉昨夜的宮變,結果也不會有任何的不同,薇兒的負擔,唯有你能替她卸下。」
然後芳期就離開了。
芳舒臨死之前,一定要讓她見薇兒一面,否則薇兒就會終生肩扛着害死生母的枷鎖。
芳舒也終於拭了淚,昏黯的值舍里,這間暫時的囚籠,她笑了。
她似乎等待了很久,又像根本就沒有久等,當薇兒來時,她看着瑟縮不前滿面驚惶的女兒,覃芳舒用盡了一生的狠厲,進行這另一場的決別。
「你在害怕什麼?真是窩囊無用,你的弟弟是日後的皇帝,差一點,我就會成為這個國家的太后,可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哪裏像個長公主?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我就是要讓你看看,親眼看着我怎麼為你的弟弟爭奪!我敗了,也該你親眼看着我失敗!
我就猜到愚蠢如你,會去向薛氏求救,救陳氏這個本就該死的人,可是你救不了她。
你聽着,從我選擇入宮那日起,就不再畏懼死亡,要在這座宮廷里活下來其實容易,但我要想活得風光體面就必須以性命相博,安兒和你,不再是我的兒女,你們都是我的棋子,相比安兒,你更加只如墊腳石。
窩囊如你,大抵也只能在宮外苟且偷生了,我沒有這麼窩囊的女兒,今天,我和你斷絕母女的名份,你走吧。」
覃芳舒沒有看薇兒哭泣着被宮人拉走的場景,她一直別着臉,眼睛裏漸漸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就恨我吧,一直恨我,恨我不配為你生母,痛恨我總勝於悼念我,薇兒,你也許會因失父母之愛憐而悲傷難過,但我相信你身邊總會有給予你關愛的人,你心存遺憾,但你不會自責,你還不及變得鐵石心腸,你應當像湘王妃一樣……為情意活着,總是能夠收穫情意的。
我知道你忘不了我,那麼你就恨我怨我,離開這座宮廷,卻過那平樂喜樂的人生吧。
——
離開仁明殿未遠,芳期便見潘吉等三個宦官,手托托盤,托盤上一壺一盞。
這應當就是毒酒。
她站住了步伐,輕聲問「湘王何在?」
「稟王妃,殿下仍在平樂堂審潘氏,有交代,王妃亦可前往聽審。」
芳期便知道,看來晏遲和宗室、徐太傅等等的談判已經有了結果。
當她再到平樂堂,這裏已經不再杯盤狼籍了,慢說宗室,就連臣公也一個不見,風平浪靜有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也確然是,高堂未被焚毀,宴廳無陳屍骨,沒有血腥,不聞哀哭,穿堂而過的清風已經吹散了酒氣,瀰漫着銅鼎里的百合藥的殘香,絲絲縷縷的,帶着點煙火氣。
晏遲似乎並沒急着盤問潘氏,可芳期入內時,卻聽見了潘氏的質問「我無罪,何故當死?」
芳期行至晏遲的身邊,坐下來。
她現在不想說話,只想聽晏遲如何應對這理直氣壯的質問。
晏遲看着芳期落座,轉過眼睛,那冷淡的目光卻像貼着潘氏的頭皮看過去。
「你況怕還認為你有功吧?」晏遲的口吻倒是帶着幾分笑意的「王妃,還記得我從前就跟你說過潘氏圖的不是榮華富貴,她自請入宮,是真想當女官的,確然不願為這後宮的一介妃嬪麼?」
芳期只是點了點頭。
「我對潘氏這類人,十分了解。」晏遲道「自視甚高,認定自己非普通女流,甚至要比多少男子都能耐,若非這世道不許女子入仕為官,她以為她定能成為棟樑之材,為國士名臣,功標丹史青書。
不得不說,她有這樣的機遇,她為仁明殿的女官,深獲陳皇后賞識信任,當羿覃氏收買拉攏她時,當她通過羿覃氏的嘴巴以及自己的觀察,洞悉我的確已經弒君時,她甚至還剖析出了我的目的,並不是要篡位奪權,而是殺盡羿姓一族後拂衣歸隱,如果她稍還存點良知,真為了這天下社稷考慮……」
晏遲稍稍一頓,竟笑了「我敢擔保,要是王妃換作潘氏,一定會提醒陳皇后防範羿覃氏作亂,並及時尋能夠阻撓我的人,勸說我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但潘氏要這樣做,她可就沒有以女子之名功標青史的可能了,因為她會想,所有的功勞必歸陳皇后這中宮之主,她只是區區司籍,會被史官一筆代過,後世者也許會知她乃潘氏女,可無人知她的名字,如此一來,她就難以成為空前絕後的唯一之人。
所以,她必須要坐視陳皇后無辜喪命,坐實若非她向辛遠聲告密,大衛社稷必將崩亡的『史實』,這個人的野心,並不是要掌握多大的權勢,她圖的就是虛名,她現在的心思啊,一定還是如同陳皇后這樣的女子,縱然母儀天下,然而無才無能,所以哪怕是成為她的墊腳石也是理所當然,她以為她這是為古往今來所有女子立牌坊,只要她這個牌坊立起來,牌坊底下陳皇后的森森白骨不值一提,因為只有她,才能夠為古今天下的女子樹立起功德坊。」
芳期笑不出來。
晏遲也就斂了笑容「我對不住陳皇后。」
這不是假話。
「我雖然早就堪破了潘氏的想法,但我高估了她,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愚狂和狠辣!論起鐵石心腸來,竟我都要對她甘拜下風。但我又低估了潘氏,低估了她對名譽的貪婪竟然至此地步!
她以為她能瞞過辛遠聲,就能瞞過我,可她甚至不能瞞過徐太傅和辛樞相,她那套為了社稷江山萬千百姓的謊言,當她行為甘當羿覃氏的幫凶時,就已經成為了狡辯之辭,一個滑稽荒唐的笑話。
要是陳皇后還活着,潘氏才可能功標青史,可現在……等着她的只有鍘刀斷頸,她與羿覃氏一樣,一樣會承當大逆之罪被處殺,不過羿覃氏幸就幸在為薇兒的生母,薇兒是郡主,她可留一些體面,潘氏和朱側,就沒這樣的幸運了。」
晏遲如同在和芳期交談,根本就像沒有回應潘氏一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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