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半,天色已經徹底暗沉下來。
蘇懷粥匆匆從二樓的臥室里打開門,賊頭賊腦的探出一顆腦袋來,左右看看,側耳傾聽隔壁奶奶房間裏的聲音。
確認沒啥動靜後,蘇懷粥便踮起腳尖,跟做賊似的慢慢踱步到樓梯口,小心翼翼的探出一隻腳,踩實了之後,再探出另一隻腳。
就這麼一路下到一半,感覺安全之後,蘇懷粥才放快腳步,一溜煙的下到一樓,跑出了屋子。
但就在二樓奶奶臥室的窗戶邊上,徐桂英半眯着眼帘,正躺在躺椅上,看着窗外女孩飛奔而出的背影,陷入沉思,繼而露出懷念的神色,目光落在床頭的黑白照片上……
……
衡塘村這些年走出去了很多人,不少人都有了些成就,回到村里後就會把房子重新裝修一遍。
所以只要看這家的屋子外牆新不新,基本就能判斷出來,這家子女在外發展的好還是不好,跟家裏的關係近不近。
蘇懷粥的奶奶家依舊是很老舊的四層破樓房,裝修風格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格調。
前幾年蘇大江發跡後,也不是沒有給家裏重新翻修一遍的意思,但因為一些原因,徐桂英至今也沒同意。
除了三四樓照例出租外,一二樓始終都保持着當年的樣式。
尤其是徐桂英跟她已故老伴的臥室,以及蘇懷粥媽媽當年住的那間臥室,裏頭的擺設始終都沒變過。
走在前往村子東門的路上,蘇懷粥穿着大紅棉襖,迎着冷風小跑,將身子裏的鬱氣吐出,在面前化作一團團白霧。
「咦?粥粥啊?這麼晚去哪裏玩啊?」
「你奶奶身體還好吧?等會兒回來,拿幾個橘子帶回去吃!」
「頭髮有點長了,有空記得來修一修,阿姨好久沒見你了。」
周圍的小賣鋪,水果店,理髮店裏,老闆都是從小到大認識的熟人,蘇懷粥只能跑跑停停,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好不容易臨近東門,她卻突然停下來,從小跑變成慢走,裝出一副自己只是隨意漫步過來的樣子。
只是被冷風吹得紅彤彤的臉蛋,自己微喘着氣的小嘴,卻已經出賣了她。
「學姐。」江渺笑起來,一看到蘇懷粥的身影,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伸手就要牽住學姐的小手。
但蘇懷粥卻微小的扭了身子,避開了江渺的手掌,還豎起毛衣的高領遮住半張臉,悶聲悄然說道:「出去再說。」
說完還給江渺使了使眼色,整的跟地下組織接頭似的。
江渺愣在原地,看着學姐快步走向東門外的背影,眨眨眼睛,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直到前面的蘇懷粥走出幾步,扭回頭催促他趕緊跟上,江渺才回過神來,立馬跟上學姐的步伐。
衡塘村東面,走出東門後,就是一條寬敞的馬路,近幾年重新拓寬過之後,左右兩側都足有四條車道。
而在衡塘村東門正對面,就是附近居民夜晚最常遊逛的四季廣場。
這會兒正好是晚上七點半,是夜晚最熱鬧的時候。
加上一些學校已經放了寒假,讓四季廣場顯得更加熱鬧。
廣場門口,熱熱鬧鬧的擺了一條長龍的地攤,有賣玩具的,賣衣服的,賣燒烤賣水果,甚至還有給算命的。
兩人過了馬路,順利混進了人群當中後,蘇懷粥的小手便像是順滑的絲綢一般,溜進了江渺的手心。
「學姐,你這也太小心了。」江渺反應過來,忍不住失笑道。
「別大意了。」蘇懷粥瞪他一眼,一邊把完全豎起來的毛衣領子整理好,一邊拿腦袋撞他一下,「東門這邊很多認識我的叔叔阿姨,我出門的時候都被看到了啦!」
「這有什麼關係,都是成年人了,學姐出門見男朋友不是很正常嘛。」江渺厚着臉皮把蘇懷粥牽到自己懷裏,摟住她的身子,兩個人像是企鵝一樣疊在一起,傻乎乎的往前走。
「我都還沒跟奶奶說。」蘇懷粥悶悶道,「晚上我是瞞着她出來的,都被你帶壞了。」
「沒關係,等你跟奶奶說了,我親自上門賠罪。」江渺貼在學姐耳邊說道。
「我都還沒想好要怎麼跟奶奶說呢。」蘇懷粥苦惱道,「快要糾結死了。」
「只是談個戀愛而已,奶奶不會這麼迂腐吧?」
「你不懂啦……」蘇懷粥仰起腦袋望着夜空,嘆氣道,「是我以前太傻了。」
「因為你跟你奶奶說,以後都不會結婚?」
「嗯……」蘇懷粥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補充道,「我當初跟我奶奶說,以後永遠都不結婚了,等畢業了就回家服侍她,跟她一起過日子,讓臭男人都滾一邊去。」
江渺一臉哭笑不得:「……學姐,你這臉打的好疼啊。」
「還不都怪你!」蘇懷粥轉過身來,額頭使勁敲他胸口,像一隻傻傻的不倒翁,「我本來就沒打算談戀愛結婚嘛。」
「那現在呢?」江渺用力抱住她,讓蘇懷粥只能在他懷裏仰起小臉,「我們已經在談戀愛了。」
「只是談戀愛而已。」蘇懷粥心虛的避開視線,小聲懦懦道,「我可沒說要嫁給你。」
「那我畢業了也來這裏,陪你一起服侍奶奶。」江渺嬉笑着打趣道。
蘇懷粥忍不住笑出聲:「小心你爸媽打你哦。」
「怎麼會,他們肯定幫我,跑過來跟我一起把學姐綁回去。」
「想得挺美。」蘇懷粥白了他一眼,從學弟懷裏鑽出來,往前小跑。
江渺一路跟上,兩人便在人群中一陣穿梭,漸漸來到了人跡稀少的廣場北面的小迴廊。
四季廣場東面和南面是停車場,西面的空地日常被跳舞大媽們佔領,中間的環形廣場則是被小孩子的旱冰和滑板佔據。
靠南面的湖邊是老人家散步的好去處,靠北面則是一片健身器材的場所。
大多數人都聚集在這些地方,最北面的小迴廊倒是鮮有人會過來。
「學姐,你要帶我去哪裏啊?」
江渺跟在蘇懷粥身後,一直朝着小迴廊後面的假山走。
這邊一圈假山和綠植,佈置的挺有意境,蘇懷粥走在前面,回頭笑道:「帶你去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跟着蘇懷粥走進假山這一帶,在裏面七拐八拐的,江渺心底里莫名的升起一種既視感,總覺得這幅景象在哪裏看到過。
就這麼迷迷糊糊的跟着學姐穿梭,在兩座假山的空隙中,前面的蘇懷粥鑽進了一個寬敞的假山洞裏。
空間很窄,只剛好夠兩個人鑽進去,江渺得半蹲下來,才能探入身子。
而這個時候,他腦海里的既視感就越來越強烈了。
「我小時候跟朋友經常在這裏玩,假山這一塊都是躲貓貓最好的地方。」蘇懷粥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了這個假山洞,「當鬼的人就會趴在這裏面,數到60的時候出去抓人。」
江渺愣愣的沒說話,只是默默拿出手機,同樣打開手電筒,在洞壁上尋覓着什麼。
蘇懷粥以為他只是好奇,就繼續接着說道:「後來熟悉的朋友都慢慢不聯繫了,我高中那段時間特別難,就喜歡晚上一個人躲到這裏,感覺很安心。」
「嗯……」江渺點着頭,突然神色一怔,扭頭看了看學姐,又看看洞壁沉吟片刻後問道,「學姐,我們以前認識嗎?」
「啊?」蘇懷粥還有點沉浸在回憶里,被江渺這麼一問,頓時愣住了,「以前認識?」
「我記得我小時候好像來過這裏。」江渺也有點恍惚,以前的記憶大多都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被蘇懷粥帶來這裏,他還真不記得自己來過這種地方。
「真的假的?」蘇懷粥有些驚訝,「你還記得?」
「嗯……本來還不確定的……」江渺移動手機,讓手電筒的光聚焦到左手邊的洞壁上,他指了指這上面的刻字,「但我當時刻的字還在,這我倒是有點印象。」
「哪裏哪裏???」蘇懷粥一臉驚奇,不敢相信他倆竟然還會在這種地方有交集,連忙湊過去看。
然後就看到了幾行歪歪扭扭丑的一批的字跡。
【我將來要成為科學家!】
【我將來要當老師!】
【我要成為軍人!】
【我幫我爺爺種地!】
【我要天天睡大覺!】
「啊,也有我的。」蘇懷粥看到這幾行字,頓時回憶到了一些,指着上面第二行說道,「這個是我寫的,你是哪個?」
「我是第一個。」江渺笑着指了指第一行,旋即開心的發現,「我壓在學姐上面啊。」
「你滾。」蘇懷粥沒好氣的撞了他一下,「不正經。」
「所以學姐,我倆以前真的認識?」江渺皺起眉頭細細思索,還是沒有什麼印象。
「可能一起在廣場這邊玩過吧……」蘇懷粥不能肯定,手掌抵着下巴猜測道,「小學之前我經常跟村裏的朋友來這裏玩。」
「那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江渺恍然,「我小時候有段時間一直住外婆家裏,爸媽出國度蜜月去了。」
「那我們還真見過?」蘇懷粥大吃一驚,有點不敢相信,「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啊,你小時候長啥樣?」
「跟現在一樣帥。」
「騙人,真那麼帥我肯定認得。」
「所以學姐是說我現在很帥嘍?」
「哼,懶得說你。」
「那學姐小時候長什麼樣?不會是個小丑妞吧?」江渺笑嘻嘻湊過去,叭了一口軟乎乎的臉蛋後問道,「不然這麼漂亮我肯定早就騙回家裏做老婆了。」
「那肯定是你當初眼光不行。」蘇懷粥把他擠開,哼唧哼唧扭到一邊去。
「下次我把我小時候照片帶上,學姐也準備好你小時候的照片怎麼樣?」江渺心裏痒痒的,實在很想看看學姐小時候的樣子,只能做好自爆黑歷史的準備。
「才不要!」蘇懷粥當場拒絕,堅決抵制,「不跟你換。」
「換一下嘛,學姐不想看我小時候的照片?」
「想。」蘇懷粥點頭,然後搖頭,「不過不想你看我照片。」
江渺:「……」
他一時語噎,說不出話來。
女人都這麼雙標的嗎?
還挺理直氣壯的。
但下一秒,江渺想說話也說不出口了,被學姐用力堵住了嘴。
狹小的假山石洞裏,江渺就這麼被壁咚了。
兩個人半趴在石洞裏,外面只能看到四條半露出來的小腿。
要是外面有人,看着這兩雙漸漸糾纏在一起的小腿,還不知道會怎麼幻想裏頭的情況。
但江渺和蘇懷粥是清白的,只是犯了情侶都會犯的錯而已。
剛開始是蘇懷粥犯了錯,但很快,江渺就打了蘇懷粥一個措手不及,直接反錯為主,將錯就錯,一錯到底,最後錯上加錯。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石洞外的兩雙腿才慢慢恢復原位。
有些粗重的喘息聲改過了細微的喘氣聲,竊竊私語的聲音又從裏面傳了出來。
「學姐,這牆上都是你寫的?」
「當然不是,我就寫了一點點。」
「哪一點點?」
「喏,就這邊。」
江渺順着學姐的手機光線看過去,右邊石洞牆壁上,零零散散刻着很多字。
【我想吃棉花糖】
「還是個小饞鬼。」江渺撫摸着上面的字跡,笑起來。
「那時候吃不起。」蘇懷粥跟着笑。
但江渺的表情卻一下子收斂了。
【好想要羽絨服,奶奶做的棉襖好醜啊】
「其實學姐穿什麼都好看的。」
「我當然知道。」蘇懷粥白他一眼,「奶奶做的棉襖比羽絨服暖和多了。」
【要上初中了,媽媽說要住校,我不想住校】
「我初中也是住校啊,那會兒巴不得住學校里不回家。」
「你那是叛逆期吧。」蘇懷粥冷哼道,「我很念家的。」
「念家好,適合娶回來做老婆。」
「誰要給你當老婆了。」
「誰應了就是誰。」
「想得美。」
氛圍又輕鬆起來,兩個人在石洞裏你擠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身子都熱得很。
但繼續看下去,江渺卻慢慢安靜下來。
有點說不出話。
【媽媽沒有了】
【我想媽媽】
【不想上學了】
【爸爸找了別的女人,奶奶把他趕出去了】
【奶奶問我廚房裏的菜刀怎麼不見了,我沒敢說】
【聽說很痛,我還是不敢】
……
【啊啊啊!那個叫蜜桃醬的混蛋!】
【我要學畫畫!】
【菜刀被我扔井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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