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子 第五十一章 仁本無錯

    不會玩?

    可這...這是玩嗎?

    如此嚴肅之事,你竟然來了個「玩」字,這還能夠聊下去嗎?

    富術差點就問姬定,「請問該怎麼玩」。

    當然,他並沒有這麼說,他只是言道:「先生此言是何意?」

    姬定又開始輕搖羽扇,思忖一會兒,突然問道:「大夫可知宋襄公泓水之戰。」

    「這我自然知曉。」

    富術點點頭,又稍顯詫異地瞧了眼姬定,道:「泓水一戰,宋襄公不就是敗於儒家所推崇的「尊禮」之上麼?這恰恰說明,儒學被諸侯冷落的原因。」

    你這好了,還把刀子遞到我手裏來了,如此大善之人,可真是難得一見啊!

    姬定笑了笑,道:「宋襄公的確是一敗塗地,但不知大夫以為,宋襄公是否錯了?」

    富術沉吟少許,搖頭道:「倒也不能說是錯,只是......只是他敗了!」又是搖頭惋惜一嘆。

    其實宋襄公做的並沒有錯,因為當時貴族之間的戰爭,確實是有許多規矩的,那就跟打擂台似得,他只是輸了而已,他若贏得那一戰,自然也不會有人質疑他春秋五霸的地位。

    勝敗在於能力,是非在於道理。

    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姬定又問道:「宋襄公當時所為,乃仁政否?」

    富術這回倒是沒有多想,直接搖頭道:「只能說是仁義,倒不能說是仁政。」

    仁義和仁政,雖然都是仁,但肯定是不能一概而論。

    姬定笑道:「首先,我是說以仁政治國,亦非是『尊禮』治國;其次,宋襄公只是敗了,但並未是錯了。而這,就是我所講的,他們不會玩。

    其實孔老夫子,早已經給出答案。人,要因材施教;事,要因地制宜。儒家所尚之『禮』乃是二者相對之,父慈則子孝,兄良則弟悌,夫義則婦聽,長惠則幼順,君仁則臣忠。一旦前者不成立,那麼後者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如今周天子衰微,禮壞樂崩,若單方面還一味的尊禮,其實此非儒家所尚,那宋襄公敗就敗在這裏,而非是儒家之過啊。」

    這二者相對,其實就是先秦儒學和宋明儒學一個很大的區別,以後的儒學更強調子孝臣忠,而不談這子孝臣忠的原因,是先有父慈,後有子孝,先有君仁,才有臣忠。

    反過來說,就是父不慈,則子不孝,君不仁,則臣不忠。

    這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最初的儒學其實一門非常人性化的學問,不尊神鬼,也不像墨學一樣有着理想主義的大愛,孔子認為人就應該更愛自己的孩子,若愛別人的孩子跟愛自己的孩子一樣,那就不正常,就不是人了!

    富術聞言,不禁也撫須沉吟起來。

    而殷順且等一些士大夫,皆是頻頻點頭,他們已經是帶着崇敬的目光看着姬定。

    姬定目光悄悄一掃,嘆了口氣,道:「只可惜這天下儒生,推崇儒學之時,首推尊禮,豈不知當今天下,若想尊禮,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從而導致儒學雖盛,但始終不得諸侯採納。」

    富術問道:「那依先生之意,該當如何以儒家治國。」

    姬定笑道:「因地制宜,以法替禮。」

    富術哦了一聲:「何謂以法替禮?」

    姬定答道:「禮盛於周,可當時天下未有大亂,有足夠的時日,去教化百姓,遵紀守禮,但是如今的話,是金戈鐵馬,快意恩仇,已無時日,去教化百姓,法制要更適合當下。」


    富術問道:「此與商鞅之法,有何不同?」

    以法替禮,用得就還是法制啊!

    姬定反問道:「敢問大夫,你若重罰了一名僕從,你是否還敢留他在身邊,伺候食寢?」

    富術沉吟少許,搖搖頭。

    姬定問道:「為何?」

    富術坦然道:「誰知他有沒有懷恨在心。」

    姬定又問道:「倘若一直善待一名傭人,且對他的家人都好,你是否敢他留在身邊,伺候食寢?」

    富術點點頭,道:「這我自然敢。」

    姬定笑道:「前者乃是商鞅之法,後者乃是吾之法。商鞅之法,雖在一時令秦國變得強盛起來,但也絕非長久之道,當你的父親,你的兄弟,皆被商鞅削鼻斬手,你還會對商鞅感恩戴德嗎?自然不會,在親情面前,是難以分清是非對錯,但你也不敢頂撞商鞅,你只能懷恨在心,伺機報復。

    那麼對於商鞅而言,就必須要用更重的刑罰去威嚇。獎賞亦是如此,當秦人人人都有土地,若還想驅使他們,就必須要用多的賞賜,如此罰與賞必然會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說到這裏,他稍稍一頓,笑道:「反觀吾之法,以仁為基,以法輔之。仁義,理之本也;刑罰,理之末也。寬仁慎刑,以教化為目的,以追求公平正義為目的,讓人們知道,是律法給予了公平和正義,如此便可做到人人愛法,人人敬法,則法可長存。」

    富術聽得是頻頻點頭,目光中透着一絲敬佩。

    擎薄突然哼了一聲:「你未免想得也太天真了,這亂世當用重典,若是寬仁慎刑,又豈能令人們尊法。」

    姬定問道:「敢問擎大夫,你兒子會否偷盜?」

    擎薄當即怒斥道:「你說甚麼?」

    姬定又問道:「你兒子會否攔路打劫?」

    「豈有此理!」

    擎薄氣得直接站起身來,道:「你若再敢在此誣衊小兒,我饒不了你。」

    衛侯瞧他一眼,道:「擎大夫無須動怒,他只是這麼一問,又並非真的指責令子。」

    擎薄這才想起衛侯也在,當即收斂幾分,坐了回去,可見姬定還看着,似乎在等他的答案,當即怒道:「小兒再也怎麼不會去攔路搶劫,你莫要再顧左而言他。」

    衛侯、殷順且、富術他們皆是困惑地看着姬定,這問題問得有些出戲,談治國之策,你怎麼繞到人家兒子身上了。

    「我絕非是在顧左而言他。」姬定擺擺羽扇,道:「我只是想說明一個問題,為何會有偷盜、打劫,皆乃窮因所至,若人人都如擎大夫之子一樣,生來就是榮華富貴,又豈會淪為強盜。

    在貧窮的國家,再重的刑罰,亦可不阻止偷盜搶劫,而在富足的國家,縱使寬仁慎刑,亦可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貧窮才是萬惡之源啊!

    故而才要追求仁政治國,施以恩惠,以利爭取民心。」

    「妙哉!妙哉!」

    衛侯忍不住為之叫好,又拱手一禮,「先生之高論,令寡人受益匪淺啊!」

    富術瞟了眼衛侯,旋即向姬定拱手道:「受教了。」

    而殷順且等一干大夫也紛紛拱手致敬。

    可見他們是希望衛侯推行仁政。

    衛侯見火候也差不多了,朗聲道:「寡人慾以仁政治國,諸位以為如何?」

    一眾大夫紛紛行禮。

    「君上心懷仁義,乃我衛人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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