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之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伏念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愚以為,扶蘇殿下所說的天下一統,萬民一心,帝國都已經做到。」
「呵」嬴政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冷哼,一邊踱步,一邊語氣平淡的說道,「萬民一心?」
「天下百姓言必稱諸子百家,儒、墨、法、道諸子各派,百家爭鳴,你跟我說萬民一心?」
「人若有百口,何來一心!?」
面對嬴政的質問,伏念低垂着腦袋,沉聲回應道,「諸子百家,理念不同,思想不同,學術不同,但對百姓而言不過飯後談資。」
「一家也好,百家也罷,不過是一個稱謂,於百姓無異,何來百口之說?」
「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天下百姓只有一個皇帝,自然只有一心。」
「尊無二上」嬴政重複了一遍伏念應對的話,語氣頗為玩味,「以古非今,以私謗公這類事,做的最多的就是你們儒家弟子。」
「你們眼裏,果真認為天無二日?」
顯然,嬴政和伏念對『天無二日,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太陽』這句話的理解不同。
伏念認為,天下人都認可嬴政是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皇帝,那就算是認同天無二日,人無二王。
但嬴政認為,只有天下人完全服從自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異議才算是認可自己是唯一的太陽。
面對嬴政的『不忠』指控,伏念趕緊行禮告罪,「天地君親師,陛下是君,儒家弟子絕不敢有悖逆犯上之舉,如真有人有逾越違矩行為,盡請陛下罰之。」
伏念不跟嬴政正面硬頂,但也絕不承認自己之前的話有任何問題,只說憑皇帝處罰。
至於相關證據理由,那就是皇帝的事了。
一旁隨行的淳于越也跟着行禮告罪,附和伏念的話。
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嬴政要臉就找個由頭罰我們,不要臉也可以一句話直接降罪。
老實說,這種近似擺爛的回應,面對嬴政這種霸道皇帝時很容易弄巧成拙,直接給自己整個人頭落地。
但伏念和淳于越沒得選。
嬴政基本就是明牌在找茬,可以忍一時卻不能忍一直,要麼爆發跟他拼了,要麼就擺爛愛咋咋地。
身為儒家弟子,他們肯定不能跟君王爆了,那就只能擺爛,全看嬴政是否還願意講點臉面。
嬴政依舊點到為止,沒有窮追猛打,直接收了話題,並決定換個地方。
不同的人做事風格不同,而嬴政,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連帶着扶蘇受其影響,面對大多數問題都很果決——比如上次來小聖賢莊,直接當場要求伏念改正。
但即使是從不拐彎抹角的嬴政,在焚書令這件事上也沒有選擇直接推行。
藏書樓的這番對話,既是嬴政在試探小聖賢莊,試探伏念的態度,也是嬴政在給伏念等人提醒,提醒他們接下來會有怎樣的發展。
當然,無論嬴政收到了怎樣的回應,都不會改變他最終還是要推行焚書令。
等天明穿着濕漉漉的衣服回到他和少羽石蘭商量好的匯合地點後,另外倆人已經換好了乾淨衣服,歇上好一會兒了。
看見天明安然歸來,少羽鬆了口氣的同時,笑嘻嘻的調侃問道,「怎麼樣,有查出什麼嗎?」
天明連衣服都懶得換,全靠真氣烘烤,直接一屁股坐下,擺了擺手說道,「別提了,人是見到了」
「還真讓你見到人了!」少羽對此還挺詫異,跟着問了一句,「那你沒試着救人?」
「救不了一點。」天明癱坐着懶散回道,「紫貝水閣那地方一定被很多人盯着,根本救不了一點。」
不管千瀧的母親當時出現在紫貝水閣是巧合,還是就衝着他來的,都能說明一件事——對方一直有密切關注紫貝水閣那個鬼地方。
那船上的其他人,諸如星魂月神,是否也跟她一樣呢?
天明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難說,但人是救不走這一點基本坐實了。
「那你有問到什麼嗎?」聽到天明不打算多事,少羽再次放心,態度依舊輕浮的追問道。
「沒有。」天明甩了甩手,「有用的事一點沒問出來,反倒讓對方給擺了一道。」
「擺了一道?怎麼說?」少羽聞言徹底來了興致,
「一筆糊塗賬,牽扯到了千瀧,還有她的長輩,還是不多說了。」天明沒有細說,隨口兩句話糊弄了過去。
少羽倒是很好奇,但事情牽扯到了千瀧的長輩,他不敢多問。
「照你這麼說,櫻獄裏那人看來是敵非友。」少羽只能揀點能聊的聊。
「她肯定沒安好心。」天明點點頭,「其實巨子老大的態度也能反應出來這人有問題。」
「以她的身份,怎麼可能在墨家內部都鮮少被提及?」
「能壓下此事的也只有巨子老大本人了」
如今的天明,頭腦分外清靈,一切也都看的格外清楚。
燕太子妃在墨家內部鮮少被提及這一情況是很奇怪的。
在她和燕丹有個女兒的情況下,這一點就更奇怪了。
哪怕燕丹認為自己的妻女都已經死了,肯定也會想辦法弄清楚兩人過世的始末,而打探情報就離不開墨家。
但現實是,在燕丹口中這兩個對他而言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人死了,且死的沒頭沒尾,死的下落不明,甚至其他墨家高層都對此不聞不問。
這擺明了是燕丹有意在壓制墨家的人探究這個問題,考慮到燕丹算是受害者,班大師他們自然不會多問。
在這個大前提下,那個女人對他們全無善意實屬正常。
少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顯然很贊同天明的判斷,順便還感慨了一句:
「這倒是讓咱們能徹底鬆一口氣,不用惦念着救人的事了。」
「不過她女兒怎麼辦呢?還是說那個女孩也有問題?」
天明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
「當娘的勉強還能見一面,這當女兒的可就真是一面兒也見不上了。」
「那蟾宮,可比紫貝水閣更危險。」
不管是誰,一進入蟾宮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最終被拒之門外。
天明嚴重懷疑,他們這些人可能永遠也無法真正踏入蟾宮核心,見到那個女孩。
「你怎麼想?」少羽沉吟片刻後,向天明問道。
天明頭往後一仰,懶散的回道,「我能怎麼想?」
「根本救不了的人,怎麼想也沒用。」
和櫻獄裏那個女人不同,蟾宮中的少女天明是有心想救的,但現實是救不了。
完全辦不到的事,他實在是沒法有想法。
當然,人心都是肉長的,自然免不了分個親疏遠近。
燕丹的女兒對天明來說固然是個很重要的身份,但也終究只是個略顯空洞的身份。
要是換做少羽石蘭千瀧這類真正的至交好友乃至心儀對象,那現實就不重要了。
就算可能性為零,天明也得拼了命救人。
「那接下來你還做什麼?」少羽咧嘴一笑,又問道。
「救人唄。」天明重新抬起頭,也露出一個笑容,「石蘭的哥哥還沒醒呢。」
「走吧,帶上東西趕緊去找那冰塊女人。」
「你不換個衣服?」少羽沒急着動身,反問了天明一句。
天明已經站起身,低頭看了眼已經半濕不乾的衣服,直接一甩手,「算了,不換了,都快幹了。」
「直接走吧。」
「好嘞。」少羽也不嫌棄他,長出一口氣後也站了起來,然後抱怨了一句,「這一天天也夠折騰的。」
天明聽了沒說話,只是咧了咧嘴角以示贊同。
動不動百十里路來回跑,別說他們這些大小伙子,就是大牲口也遭不住啊。
石蘭見狀頗不好意思的提議道,「不然咱們騎馬或者坐車吧。」
「不行。」少羽抬手就給否決了,「不管坐馬車還是騎馬,目標都太大了。」
「雖然蓉姑娘那個據點不怕暴露,但是咱們仨可不能暴露,還是安全為上。」
如果可以用交通工具,少羽早就準備了,奈何現在風頭正緊,無論馬車還是騎馬都得走正道,目標過分顯眼了。
他們仨掄腿就隱蔽的多,可以走最密的林子穿過去,只要運氣不是太差正好被人撞見就沒風險。
天明這時候嘻嘻哈哈的湊了上來,「那個石蘭我記得你有一隻老大老大的黑豹,咱們坐那個行不?」
他是真的不想跑了。
「小黑」石蘭臉色有些奇怪,沒有一口拒絕,但也沒有答應,陷入了猶豫之中,「騎小黑的話」
那隻異種黑豹倒也能扛得動他們三個,但是作為一隻豹子,雖然小黑的體型遠超同類,但在耐力上反而還有所不如。
同時背着他們仨,小黑最多跑出去二三十里恐怕就會累癱,然後至少需要休息小半天。
少羽倒是搶先給否了,沒好氣的朝天明噴道,「小黑比三匹馬摞起來都大,那目標不就更顯眼了!」
天明依舊嬉笑着回道,「小黑它可以往林子裏鑽啊。」
小黑的智力遠比尋常動物要高,馬往林子裏鑽要麼跑不快,要麼就撞樹,再不濟也容易把蹄子跑廢,小黑卻能自如來去。
「那動靜也太大了,別想了。」少羽再次一口回絕,同時也提出了石蘭的顧慮,「況且哪有用豹子當坐騎的,那玩意跑不久。」
「等小黑累了,是不是換你扛着它連帶我們跑啊?」
天明徹底死心,立刻轉移話題,「不說了,走走走!」
日頭西斜,天色逐漸昏黃。
小聖賢莊內,嬴政及李斯淳于越三人已經在伏念等人的引領下參觀了小聖賢莊絕大多數重要場所。
因此,這場訪問也到了最後一個環節,也是中華大地的傳統節目——吃酒席。
說好聽點叫飲宴,說直白點叫吃飯。
當然,這個傳統節目的重點從來都不是吃飯,或者是喝酒,而是藉此談事。
嬴政這一次也沒能免俗,打算藉此完成自己造訪小聖賢莊的真正目的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目的。
至於儒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那就不是皇帝該考慮的範疇了。
宴席大廳上,皇帝嬴政高居首座,下手右列坐的是荀夫子等小聖賢莊高層,左列則是李斯淳于越趙高等帝國隨行人員。
今日的宴席菜,是小聖賢莊特意找來的桑海地區名氣最大的齊魯菜系大師做的。
這些菜味道上如何姑且不論,但每一道菜都力求有來歷有出處有典故,背後的故事絕不遜色於曾經的海月小築的招牌菜魚翅烹熊掌。
當然,食材上就未必像魚翅烹熊掌一般難得了。
不過對於這些色香味加噱頭俱全的好菜,誰都沒有多看一眼。
嬴政居高臨下,如刀一般的眼神從所有人身上刮過,任誰被看到心頭都不由一寒。
好在嬴政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接着嬴政開口了,沒有直入正題,而是先說起引子:
「此時此景,讓朕想起了一件往事。」
所有人都提起心,靜等皇帝繼續說,沒誰着急插話。
嬴政平穩且無情的聲音繼續響起,「當年,天下初定,朕同百官開席飲宴,同時商議一件國本大事。」
李斯淳于越等人立刻想起了嬴政說的那件事。
李斯心中暗嘆,但也不敢有任何表露,更不敢阻止嬴政。
趙高則在心中竊喜。
他雖然猜到了皇帝大概率要在今天給儒家來個大的,但在真正發生以前,誰也說不準皇帝會做什麼。
現在他可以放下心了。
淳于越則露出了頗為複雜的神色,但他不知道嬴政到底打算做什麼,反而沒有太擔心。
荀夫子幾人基本都已心知肚明,也都有了各自的決斷,所有人都是一臉肅穆,看不出任何情緒。
嬴政的聲音持續輸出:
「師古,還是師今。」
「彼時,王相堅持分封諸皇子,恢復周禮之分封舊事——淳于博士,朕記得你也是崇古派,堅持分封。」
「陛下說的不錯。」淳于越立刻揖手回答。
領會皇帝意思的李斯立刻跟上,「臣也記得,當時臣還是廷尉,不過臣是非古派,堅持廢除分封,改推郡縣。」
「也是得皇帝陛下信任,認可了臣的觀點。」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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