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長城鎮靖堡,望着內外白茫一片,於長城之上遠眺的陸四不禁想到那首《沁園春·雪》,初讀此詞便覺豪邁萬分,今居長城之上內外遠眺,身臨其境,更使胸間豪情萬丈,如紅日東出,霞光萬千。
當真是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大丈夫,當做風流人物!
鎮靖堡段長城是前明九邊長城的樞鈕段,西連寧夏三衛,東連延綏重鎮,直面河套地區。
「四爺爺,風大。」
侄孫義良見四爺爺凝視北方久久不語,擔心長城上的大風會凍着四爺爺,趕緊將前天四奶奶從京里派人送來的狐襖披風給四爺爺披上。
陸四倒也沒有拒絕,由着侄孫替他披上披風,系上扣帶後,對左右隨行感慨一聲,說道:「可惜了河套啊。」
「河套實,則無邊患。河套虛,則邊患烈。」
兵政府尚書陸之祺嘆息一聲,河套地區實是太過重要,此地位處蒙古草原與黃土高原交界之處,黃河三面環繞,憑藉黃河灌溉之利,河套地區物產豐富,土地肥沃,又兼得陰山、賀蘭山之地利,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戰國時,趙國在此設雲中郡,後秦改置九原郡,漢則為五原郡。唐時設朔方軍,至唐末藩鎮割據,河套遂為党項佔據,並以此為基業建國西夏。元滅西夏,河套為甘肅行省所治。
明朝驅逐胡元於塞外,光復河套地區並設東勝左右二衛管治,從此河套為長城北部重要屏障。只要河套一日不失,便不虞有胡虜寇邊之患。
然而當年成祖靖難時曾得蒙古兀良哈相助,靖難成功後成祖將大寧都司內遷,又將河套的東勝二衛裁撤用於酬謝兀良哈,結果導致河套地區脫離明朝統治,、北京以北幾百里也為蒙古人佔據,為後來明朝不斷的邊患埋下伏筆。
「朱棣雖是聖君,但聖君也有自大不足之處,輕以邊塞重鎮相酬異族,自以為明朝強大,異族不足為慮,卻不想他死後這大明便一日不如一日,當年不過酬謝之物卻成了明朝百年禍患...此事也當為我後人鑒,你們記住,日後邊塞大事,大到一城一地得失,小到一堡一塞存亡廢撤,都須三問朝堂方可決斷,絕不可因我一言而得失。」
陸四所言,邊上自有行營學士記錄,這些不僅將作為實錄留存後世,也將定期整理成冊供大順軍民學習,有的更要成為朝廷定製。
「不過也是為君者的權術之道。」
長城上的風真是很大,陸四打了個噴嚏,卻不在意對眾人道:「朱棣以邊塞重鎮相酬助他一臂之力的蒙古人只是表因,內在卻也是他這篡位之君怕漠南諸王及塞王異動,學他也來個靖難...所謂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想要龍椅坐得穩實,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削奪兵權了。」
陸之祺微微點頭,監國所言有理,當年的大寧都司及東勝二衛分別由寧王、晉王據有,二王兵強馬壯,成祖豈能不憂。索性便將這塞外重鎮全部裁撤,軍民內遷,如此便使寧、晉二王羽翼皆折,不復威脅。
「我這幾日讀書,仁宣棄地讓人扼腕,土木之變讓人心驚,不過正統初年明廷倒也氣象一新,有進取精神,可惜前人因果,後人無法不受。」
陸四一邊往堡城走去,一邊對眾人說道。
其言指的是正統三年明朝曾重新在河套地區設立東勝衛,但因新設東勝衛孤懸草原、糧草不濟,守御困難,又遷至延、綏地區。期間河套地區防務空虛,逐漸為漠南蒙古諸部佔據,成為其侵擾明朝內地的基地。
「河套之重要,朝堂有識之士不是不知,明朝與蒙古人為這河套爭了一百多年,成化、弘治、正德三朝頗有收穫。嘉靖年間總督三邊侍郎曾銑力主收復河套,上疏《請復河套疏》得到內閣首輔夏言的支持。
但權臣嚴嵩為打擊政敵,稱收復河套會輕啟邊釁,同時勾結敗將仇鸞,誣告曾銑對俺答實敗未勝,剋扣軍餉,賄賂夏言以求加官進爵。後為嚴嵩勾連誅殺,自此,明朝內部無敢言邊事者。此後,明朝對蒙古完全采守勢,河套也完全落入蒙古諸部的手中,遂使邊患愈加嚴重。」
賈漢復揣磨上意,在知監國要往直面河套第一堡的鎮靖堡時,便知監國許是對河套地區有些想法,因此連夜翻案查史,又找了好幾個人詢問,這才做到對河套地區的往事了如指掌。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這番準備沒有白費心機,聽得監國不住點頭。
「黨爭誤國!」
陸四停下輕拍城垛,面上無比痛心。
河套地區毀在黨爭,遼東地區也是毀在黨爭,這明朝的黨爭實是可惡的很。然而這世上只要有人就必有派系,有派系就必有利益牽扯,想要世上無黨,等於痴人說夢。
他這大順監國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大順日後的「黨爭」框起來,並不斷給出引導方向,如此才能確保黨爭再烈,對國事的損害也有限。
稍後,又搖了搖頭,對眾文武道:「嘉靖這個皇帝說不上好,也說不上有多不好,施展權術平衡朝堂也是一種本事,然而其在位期間將河套,哈密兩地拱手送人,使北方屏障盡失,虜患加劇,進而催生遼東禍事,實為國家之罪人。」
「監國所言甚是!」
眾文武齊致附和。
陸四微一點頭,指了指北面的河套地區,道:「河套事關我大順北方屏障,不能同前明一樣拱手送人,給我大順子民留下禍患,故我思來想去,決定重設五原府,遣大將征伐此地,並以五原、靈州、平羅、鎮戎、平虜五府為寧夏省境,省治便為五原,爾等可有異議?」
「用兵河套?」
兵政府尚書陸之祺一驚,脫口便道:「不可!臣以為殘明尚未滅亡,監國若對河套用兵勢必使蒙古諸部與我大順為敵,將來蒙古諸部也必牽制我南征,用兵河套也需大量錢糧物資,非短期就能平定...」
既是「兵部尚書」,陸之祺考慮的就是現實問題,眼下大順雖兵強馬壯,可實際也有點強弩之末,畢竟北方殘破空虛,難以提供大軍用兵北方的錢糧,要是用兵河套深陷進去,恐怕南征之事便要一拖再拖了。
「尚書所說,我自是清楚,國庫眼下是空乏,但也不是同崇禎朝一般。錢糧方面,我另有籌備...」
陸四也不是心血來潮就要用兵河套,而是再三斟酌的結果。眼下河套地區蒙古勢力相對而言比較弱小。而蒙古人的主力漠北蒙古又正在對漠南蒙古用兵,因此現在用兵河套戰事規模較小,不會太過激烈。
另一個原因是河套地區原本是明朝冊封的順義王卜失兔的地盤,也就是原來的韃靼俺答汗所屬的鄂爾多斯部,後來蒙古林丹汗崛起打敗了卜失兔,佔領河套地區。
後金崛起,洪太率軍攻打林丹汗,吞併了林丹汗的察哈爾故土,林丹汗便只據有河套及土默川一帶。林丹汗與明朝關係也惡化,曾率軍入侵大同,殺死明朝軍民數萬人,並險些攻佔大同。可惜林丹汗辛苦一番還是給後金做了嫁衣,其被洪太擊敗逃到青海後,河套地區的蒙古人都降了後金。
雖說如今清廷已亡,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大概是因為訊息落後或者說不知道怎麼辦的原因,河套地區那些蒙古偽軍還奉着滿洲。
首領是被滿清封為郡王的塔什海同虎魯克寨桑,二人原先都是林丹汗的兩翼大總官。
據高進派到塞外的細作稟報,河套地區現在的蒙古人不會超過十萬,能上馬的士兵也不過萬餘人,甚至只有幾千人。並且由於後金在崇禎年間的數次打擊,以及明朝對河套的物資封鎖,這些殘留在河套地區的蒙古人嚴重缺少鐵器,弓弩什麼的裝備極少。
因此過去清軍入關抽調蒙古人隨軍時,河套地區的蒙古兵十分踴躍,原因便是能夠隨滿洲大兵到中原搶劫,哪怕只得些殘湯剩羹也讓他們極為滿足。
而河套地區地域遼闊,土地肥沃,可容數百萬人於此繁衍生息。
不到十萬蒙古人於此居住放牧,好比一大片湖泊,只有幾千隻野鴨,此時不將這這千隻野鴨捕殺,等他們繁衍幾萬甚至幾十萬隻出來,再想去撲滅無形之中就增加了若干困難,也會多增傷亡。
故,陸四決意用兵河套,收復這一自古漢家必爭之地,並將寧夏省府放在更名為五原府的河套地區,以此來確保大順對河套地區的永久佔領。
他意由高一功率第一軍出河套,除了解決掉塔什海同虎魯克寨桑這兩個滿清偽官外,也能通過對河套地區的佔領徹底讓西軍的孫、李集團被圍死,連跑出長城的機會都沒有。
糧食方面,陸四擬讓中央政府解決三分之一,其餘由高一功自己想辦法就食於當地。軍餉這一塊,卻是要着落於正在青海拆寺的辛思忠頭上了。
眾人見監國連領軍出征的人選都已定下,哪裏有人還敢說不可用兵。
「你們要記住,恢復故土是我們每個漢人的使命!」
陸四突然於風中將手執馬鞭朝北方一指,擲地有聲道:「我之馬鞭所指,便是大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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