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房間裏再無一絲動靜。
王慶之越過東倒西歪的官員,走出房間,守候在外的呂師爺朝他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
「他們帶來的人,你都解決掉了吧?」
「是。這迷香效果很好,那幫人沒一個人能察覺的。」呂師爺朝屋內看了一眼,「少爺打算如何處理他們?」
「留下督郵和功曹,灌藥弄成傻子,其他人就都殺了吧。」王慶之將自己要做的事早已推演過數遍,「但殺的時候要注意方法,特別是太守大人。畢竟他們都是和海寇英勇奮戰,最終不幸犧牲的好官。至於活下來的兩人就比較可恥了,貪生怕死、臨陣脫逃,最後因為懼怕擔責與懲罰,活生生變成了失心瘋。」
呂師爺咽了口唾沫,「真要做到這一步麼?」
「嗯?」
「不,我並不是在質疑少爺,只是……他們也曾關照過王家……」
「他們關照的是榷鹽商、是鹽稅,唯獨不是王家。」王慶之搖搖頭,「你不會以為到了這一步,他們還有任何活路吧?」
「金霞城被海寇掠襲,公主殞命亂戰,首當其衝的是誰?當然是金霞城的大小官員。第二需要負責的是誰?申州牧和駐軍將官。」
「好的結果是剝去官職、流放邊境;壞的判刑受死、斬首示眾。金霞城的主官十有八九是後一種結果。相比拷問帶來的痛苦與屈辱,在安睡情況下消無聲息的死去,對他們反倒是種仁慈。」
「我……明白了。」呂師爺低頭道。
「不是別無選擇,我也不想如此。」王慶之拍了拍他的肩膀,「當森林燃起大火,如何才能終止火勢?唯有分隔樹林,以火攻火方可滅之。他們只要還活着,就可能在受審時胡言亂語,將身邊但凡有可能的人拖下水。既然橫豎都是死,當然是讓他們死得對王家更有利才好。」
另外能從此事中收益的不止王家一個。
提出此方案的學部從事文行遠恐怕也是衝着一石二鳥之計而來。
六部官員認為樞密府萬萬不可插手地方政務,結果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寇掠襲便讓官府丟人失地,顏面無存。樞密府會藉此掀起多大的波瀾,王慶之閉上眼都能猜測得到。
等到這些大人物下場把水攪渾,屆時還有誰會在乎真相?
相較於朝廷六部和京畿樞密府這兩隻龐然巨物,王家終究還是太不起眼了啊……
「呂師爺,你跟着我……不會後悔吧?」王慶之誠聲問道。
「少爺哪的話,王家待我恩重如山,不管今後如何,我都願與王家同生共死。」師爺毫不猶豫的回道,「何況在您身上……我已經看到了老爺的幾分影子。」
「我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不像他還能像誰。」王慶之微微一笑,「只是父親年紀大了,等到此事塵埃落地之後,他會明白這一點的。」
……
在金霞城與北岸的灘頭,有一座古舊的石塔。
它建於百年之前,現在已被啟國所用,作為監視入海口船隻的哨塔,以及示警用的烽火台。
田石就負責駐防此處。
與他一起的還有三名士兵和一名伍長。
看守哨塔雖然乏味,任務本身卻很輕鬆,長達一個月的駐防期內不需要出操,也不用擔心被長官訓斥。白天靠投骰子消磨時間,晚上交接完就去酒肆喝上一杯,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雖然駐守石塔是為了監視河道與大海,但沒有人會真為此待在塔頂。那地方白天簡直就是個蒸籠,就算現在比仲夏時清涼了許多,短時間內曬出一身汗還是沒啥難度的。等汗水和內襯混合在一起時,先不說有多難受,光是味道就足夠熏人了。
因此想要上去看看的人,反而會被大家所嫌棄。
「喂,石頭,不過來玩一把?」伍長恰好也姓伍,因此大家都叫伍老大。聽說是金霞本地人,背後稍微有點關係,算是這門差事的常客。
「不了,昨天輸了二十枚銅板,再輸下去要沒錢給婆娘了。」田石連連擺手道。
「萬一今天贏回去了呢?」
「對啊,說不定還能給你家娘子多扯塊布呢!」
「你們玩,你們玩,我看着就行。」
新的一輪賭骰開始了。
三個骰子一個碗,簡單卻刺激。伍長有時候也會拿出些其他東西,例如牌九、數簽,但最終大家愛玩的,還是賭大小。
「聽說你老婆要生了?」伍老大一邊搖着碗一邊隨口聊道。
「快了,應該就是今年的事。」田石樂呵呵道,他隔兩個月才能回去一趟,而下一次假期正好在駐守結束之後。
「我看石頭哥這是在攢錢吶!」有人笑道。
「好男人都這樣,不像你,贏的錢都花在了窯姐兒身上。」
「怎麼,我又沒討婆娘,還不准找樂子啊。」
「潘猴子,你兜里一個銅板都沒有,哪有閨女能看得上你啊。」
眾人不由得齊聲鬨笑。
田石跟着咧了咧嘴,被擠兌的傢伙姓潘,年齡和個頭是這輪駐守里最小的一個,大家都喜歡叫他潘猴子。
而後者毫無被譏笑的自覺,滿是一副有錢不花白不花的表情。
「行了,我要開蓋啦,買定離手啊!」伍老大將碗一拍,大聲吆喝道,「今晚是睡石塔還是睡軟床,就看各位的運氣——」
他話還未說完,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了碰的一聲悶響。
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塔頂上。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這哨塔只有一個入口,想要爬樓梯上去就必須得經過他們,現在大家都在底層坐着呢,哪可能有人跑到頂上去。
但不是他們的話,那上面的動靜又是誰發出來的?海鳥應該沒這本事才對。
「不許動,都不許動,下完的注就不能再收回去。」伍老大瞪眼道,「看你們那愣神的傻樣,不就是風颳倒了什麼東西嗎?石頭,你反正沒玩,替大家上去看看。」
「好嘞。」田石爬起身,將直刀掛在腰間,順着樓梯向上走去。
來到最上層,塔內依舊空空如也。
他想了下,乾脆推開腦袋上的活動蓋板,從天井位置探出頭去。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了田石一跳。
哨塔頂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
「你是誰,怎麼上來的?」他雙腳一蹬,竄上塔頂,右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如果不是看對方穿着得體,打扮像是富家子弟,他這一刀估計都劈下去了。
對方轉頭望向他,神色如常道,「本公子只是路過此處,想要簡單佔個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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