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啊,是我前前男友。」我頭也不抬的回答,「大學裏的那個。」
肖銘看見我時的舉止太反常,就算姚小姐這樣的粗神經沒發現,白源一定也感覺到了什麼。我並沒有迴避或隱瞞的打算,於是實話實說。
「真的假的?」白源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了,「原來是那賤人!剛才他問起你,只跟我說他是你的大學時的學長!」
「這麼說也沒錯啊……」我試圖安慰他,「以前他確實很賤,我也一點也不想看到他。但既然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們就先別提他了好嗎。」
「那怎麼可以!你傻了嗎?」白源瞪大眼睛看着我,忿忿不平地說:「當時做出那樣的事,現在倒想改頭換面想過安穩日子,哪裏有那麼容易!聽着白繪,只要你說一聲,我馬上打電話給姚麗娜推掉這單生意,或者我也可以幫他們做一套世界上最丑質量最差的婚紗。你想像一下,等姚麗娜走紅毯的時候,當着所有人的面,裙擺突然掉下來……」
「瞎說什麼啊你!閉嘴啦!」
我笑着打斷了白源企圖自砸招牌的想像:「謝謝你能為我這麼想。但這件事和姚麗娜其實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她,但也沒必要把她牽扯進來。」
白源總是這樣,平時喜歡裝酷挖苦我,但真的到了我受委屈或被人欺負的時候,卻會像一隻護雛的孔雀那樣,豎起渾身羽毛惡狠狠地示威。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放着不管?」他沒有放棄,依舊不甘地問我。
「還能怎麼辦?這是工作,我們公事公辦就可以了。」我說着,把視線轉回屏幕,繼續輸入相應的尺寸數據。
這並不是我故作大度,而是我真實的想法。肖銘向白源提起我,無疑是在試探我的反應。我不明白他的目的和打算,可我知道,即使我從來沒有徹底原諒過肖銘,也沒有從分隔兩地時遭到背叛的陰影里完完全全走出來,但能在分手三年後與他意外重逢,我能做出的最得體的回應,就是漠然和無視。
門鈴適時地響起。鸚鵡聒噪地大叫起來時,皮特雙手提着一文件夾最新面料小樣和兩大袋諸如鴨脖小龍蝦的外賣踏進門,神清氣爽地向我們問好。
那之後我有兩周沒有看見姚小姐和肖銘。選定款式後,姚小姐將款式圖通過郵箱直接發給了我和白源。由於已經有了她的身材尺寸,我們立刻馬不停蹄地開始趕工。
或許是出生在富裕人家,從小受到大牌審美薰陶的緣故,姚小姐挑選款式的品味並不賴。她所選擇的兩條基本款婚紗都古樸典雅,一件是一字領,領口微微下垂,裙擺看似隨意地翻折,搭配以白色手套,最適合用珠光面料縫製;另一件則是魚尾裙擺的掛脖式樣,如果用絲綢打底,再覆蓋以帶細小亮片的柔軟紗料,很容易就能營造出人魚公主的氣質。
「進步得很快嘛。」白源對我的判斷表示讚賞,「看來我要考慮給你加工資了。」
我受到了鼓舞,於是決定更加賣力地為他工作。
白源提議用兩種方法縫製:魚尾擺的婚紗使用打版法,我們需要根據白小姐的身材尺寸和魚尾裙的基本構造畫出詳細的衣片形狀,然後直接連接布片縫紉樣衣。一字領婚紗則更複雜一些,不規則的下擺只能通過立體剪裁實現。姚小姐的身材剛好與工作室里的一具標準人台相符,於是我們立刻為人台貼線,蒙上白坯布後開始邊剪邊用大頭針固定。
白源曾教過我打版,再加上服裝結構比建築平面圖容易很多,於是我很快掌握了訣竅。立體剪裁雖然是第一次接觸,但因為趣味性很高,對於喜愛動手的我來說,也十分容易學會。
血緣聯繫着我和白源。我們工作默契,效率高得驚人,僅僅六天功夫,就在兼顧其他訂單的同時完成了姚小姐的兩件樣衣。
「晚上你有什麼打算?」當我把兩件樣衣掛上人台時,站在一旁的白源對着樣衣拍照,發給姚小姐後抬頭問我,「要不要放鬆一下,一起出去喝一杯?溫揚和蕭婷婷今天都有空。」
溫揚和蕭婷婷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朋友。念同一所幼兒園,同一所小學和同一所初中。後來兩人因為家庭原因分別去了澳門和新西蘭,和我們失去聯繫很多年。結果去年年初,他們一前一後回到上海工作,又恰巧碰到了白源,於是我們重新變成了玩伴。
「我有約了,所以今晚不行。」我對白源擺擺手,「我要和原來公司的同事吃飯,很早就定了的。」
「真的啊?你和他們還有聯繫?」白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當然啊,我臨走前說大家以後有空再聚,可不是隨口說着玩玩的。」
雖然前後只工作了一年不到,但我和原來公司的同事關係非常好。老實巴交的姜帆,說起話來賤賤的盧易駿,天真爛漫的俞莉莉,以及工作極端嚴肅,生活中則愛開玩笑愛打扮的王凱琳,再加上我。我們是公司里堅固的跨部門五人組,每天中午一起吃飯,晚上一起加班買夜宵,周末時也經常會一起打發時間。
由於我們的工作內容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因此友情單純,互相之間沒有太大防備。
原本我也想約高倩一起來,她和另四人在一次彩蛋遊戲中見過面,互相都十分聊得來。但高倩當晚和男友有約,於是只能婉拒了我。
五人組約在中山公園附近一家新開的火鍋店見面。像往常一樣,我和看似迷糊,實則非常有時間觀念的俞莉莉準時到達,其他人則姍姍來遲。
『趕緊點鍋底!就要九宮格的那個!我昨天看過點評!』
『肉!肉!肉!肉!肉!』
『我還堵在中環,會晚點到。實在不行你們先吃吧。』
『別點鵝腸!我過敏!如果一要點,到時留一個格子給我!』
『你們開始點了嗎?我要肉!要很多很多肉!不要忘記點他們家的雪花牛肉!』
『我找到出口下高架了。還有十五分鐘到。你們開始吃了嗎?』
王凱琳,盧易駿和姜帆用短訊輪番轟炸我們。我和俞莉莉互相看了看,同時把手機翻過來,然後打開菜單,開始邊看邊聊八卦。
「我感覺你走了以後發生了蠻多事的哎。」俞莉莉掰着手指頭說:「法務的程姐休產假了,人事部門那個大家都討厭的潘瑩離婚了,據說年初就被老公捉了奸,現在淨身出戶。費叔在你離職後不久跑去山裏露營,結果莫名其妙摔斷了腿,現在只能在家裏辦公……啊對了!你知道那個很有名的slg建築設計事務所嗎?」
「當然知道啊。」我笑着說,「做這行的的誰不知道?」
slg隸屬於德國歷史悠久的工程集團gpn,主要負責建築和園林項目的規劃和設計。集團總部設在發源地漢堡,至今業務遍佈全球七大洲。
他們從八十年代起就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國內大城市開設分公司,並在之後的二十多年裏不斷擴張,旗下設計師的作品遍佈全中國,也得過不少建築業大獎。
極高的聲譽,廣闊的發展前景和舒適的工作環境吸引了無數土木建築學科的人才。我在校的時候,系裏的學生甚至可以為一個在那裏實習半年的機會爭得頭破血流。
我也曾經夢想過去那裏工作,但最終還是屈服於現實。確切來說,與我同年的畢業生中,似乎並沒有被slg直接錄用的幸運兒。
我所接觸過的唯一一個slg的員工,就是在雲南與我有過幾面之緣,最終失去聯繫的閻昊。
「是的哦……對不起哈,我對建築沒什麼研究。」俞莉莉不好意思地說。
這很正常,俞莉莉在財務部門工作,每天都只和錢打交道,公司系統和excel表格中的大串數字滿眼跑,進公司前對這個行業簡直一竅不通。
「沒事沒事。」我安慰她,「所以slg怎麼了?你怎麼突然提他們?」
「我也是聽凱琳說的,等會兒她來你可以問她啊。」俞莉莉邊往點菜單上打勾邊說:「前兩個禮拜有slg的人專門找到我們,說有和我們合作項目的意向,想先做一個conferencecall。聽說他們挑選生意夥伴超級嚴格,所以大家都嚇了一跳。費叔還特地給所有相關部門發了郵件,上周姜帆凱琳他們天天加班,就是為了準備這個……啊,凱琳來了!」
俞莉莉朝我背後的某個方向大力揮手,很快,總是風風火火的王凱琳就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白繪!」王凱琳像看見幾十年沒見的老友那樣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興沖沖地對我說:「我上次碰到高倩,聽她說你最近轉行做服裝設計了,這跨行跨得有點大嘛!」
「別胡說啊,我只是失業期間打雜而已。」我解釋道。
我們嘻嘻哈哈地寒暄了一會兒,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每周聚餐的時候。這時姜帆和盧易駿也相繼抵達了餐廳,邊點菜邊加入我們的談話。
「我來之前你們在聊些什麼啊?」王凱琳問我和俞莉莉,「看你們聊得很開心的樣子。」
我和俞莉莉把那些八卦複述了一遍。一桌人邊說邊笑,而當我們提到slg的時候,王凱琳和姜帆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明明同行業的公司那麼多,比我們高調的也比比皆是。這次如果能談成生意,那就真的是交好運了,明年我們每個人的工資都能漲一截!」
王凱琳充滿期待地說道。但她很快意識到我已經離職了,不禁露出尷尬的表情,小聲向我道歉。
「沒事啦凱琳。」我擺擺手,完全沒往心裏去。「那你們開過會了嗎?」
「開了,就和他們項目組的二把手在skype上簡單溝通了一下。」姜帆說,「總體還滿順利的,他們的態度非常專業,不愧是大公司。」
負責前期聯絡的盧易駿聽到他們的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神秘兮兮地對我們說:
「你這麼一問我想起來了。slg派來的聯絡人告訴我,他們團隊是通過我們公司里的熟人推薦才找到我們的。我問她那個熟人是誰,她說她也不知道。」
盧易駿的這番話提醒了我。
我不禁想到了上個月在雪山上與我互換名片的閻昊,暗自猜測這件事是不是和他有關。但我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當時我們並沒有交流任何有關工作的內容。
「是這個人嗎?好帥啊!」
俞莉莉的讚嘆讓我回過神來。注意到我詢問的目光,王凱琳把手機從俞莉莉手中摳下來,轉身遞給我,八卦地說:「這個就是和我們打conferencecall的代表,你覺得他看上去怎麼樣?」
我好奇地從她手裏接過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slg駐上海辦公室的官方網站,此刻正停留在員工風采板塊。
然後我一眼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閻昊(28)景觀設計師。
「小繪你怎麼啦?」或許是留意到了我古怪的神情,俞莉莉隔着桌子問我:「哎呀,不要緊的,你可以說你覺得他不帥的啊,大家審美不一樣嘛。」
「不不,確實蠻帥的,你看我都看呆了。」我笑了笑,隨口糊弄了過去。
又聊了幾句後,我們結束了這個話題,繼續談論生活中的其他趣事。
直到當晚聚餐結束,我依然沒從這個「巧合」中回過神來。我頭一次有想要聯繫閻昊的衝動,可惜我早就遺失了他的名片,因此只能作罷。
回家途中,我特意去了一趟白源的工作室。下午我走得太匆忙,因此沒有把前幾天前趕工寄宿在那裏時用到的化妝品帶走。
打開大門後,裏面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但走廊另一頭連接的院子裏卻傳來陣陣人聲。
我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循着聲音和微弱的光亮朝院子走去,果然看見白源,溫揚和蕭婷婷分別坐在三張躺椅上,每個人的腳邊都擺着幾個空啤酒瓶,此刻正邊抽煙,邊借着酒意講一些奇怪的笑話。
「是小繪啊!」蕭婷婷迅速站起來,扔掉手裏的煙朝我跑過來。她打開一瓶啤酒遞給我,然後又搬了一個椅子讓我坐下。
「我以為你們去酒吧了。」我說。
溫揚向我解釋,他們起初和溫揚的一個朋友去了古北的一間清吧,但後來人越來越多,單純只想去聊天的他們嫌吵,於是便結伴回到了這裏。
「白繪你晚來了一步,我朋友剛走,本來還想介紹你們認識的!」溫揚不忘補充道。
「什麼?他不是有女朋友嗎?」蕭婷婷疑惑地問。
「上個月分手了,他剛才自己說的。」白源也插嘴道,「哎,太可惜了,你們說他為什麼要喜歡女的呢……」
「拜託,你明明有男朋友的啊!」
我把冰涼的啤酒瓶貼在白源的額頭上,提醒他不要見異思遷。
因為第二天還有別的計劃,所以我沒有再在白源的工作室留宿,而是在午夜前打車回家。
我居住的公寓離白源的工作室只有十分鐘車程,是我爸媽十幾年前買下當作投資的。後來回國工作的白源率先住了進去,而當白源搬進如今的工作室後,我便接手了這間公寓。
我坐電梯上樓,準備開門時卻忽然發現鄰居家的房門虛掩着。這很奇怪,我的鄰居一直都在美國生活,只有過年時回來。
我瞬間想到了許多網上提到的不好的事,趕緊用最快的速度開門進屋,然後把門反鎖,計劃第二天一早給物業打電話。
洗漱完畢後,我像往常那樣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忽然發現白源更新了他的朋友圈。
沒有文字內容,只有代表了「啤酒」,「西瓜」,「月亮」和「眨眼」的幾個表情符號。真正讓我吃驚的是白源所發的照片。
總共兩張,都是四人自拍的合影。一張是我臨走前蕭婷婷堅持拍的,而另一張上,原本應該是我的位置,卻站着今晚才剛剛出現在我和前同事們的話題中的閻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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