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醫妃之庶女凰途 363弒父

    ,錦繡醫妃之庶女凰途

    忠勇伯等得就是康鴻達這句話,有了這句話,他心裏就有底了,鬆了一口氣。

    「康大人說得哪裏話,本伯當然信得過康大人。」忠勇伯對着康鴻達拱了拱手,露出野心勃勃的笑容。

    他們雲家如今勢弱,作為雲家的家主,忠勇伯心裏再清楚不過,他們雲家看似風光,堂堂伯府,其實就快入不敷出了,如果任其發展,雲家就註定重蹈楚家的覆轍,跌落泥潭。

    忠勇伯每每思及此,就輾轉反側,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良機想讓他們雲家再度崛起。

    曾經有幾年,忠勇伯把希望寄托在了庶子云展的身上,雲展是雲家下一代子弟中勢頭最好的一個,在北地屢立戰功,得到了宸王顧玦的看重,被封為校尉,連帶忠勇伯也因此被高看了幾分,常被人恭維說有個有出息的好兒子。

    所以,忠勇伯心動了。

    他覺得對於雲家來說,投靠宸王其實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若是顧玦在與皇帝的博弈中勝出,那麼他們雲家就有從龍之功,飛黃騰達不在話下;而若是顧玦敗了,也就舍掉一個庶子而已。

    忠勇伯連族譜都早早準備好了,想着萬一顧玦敗了,他就對外說,雲展早就被他逐出了家門,從族譜上除名了,如此,怎麼也不至於牽連到整個雲家。

    也為了這一點,他忍下了雲浩被顧玦廢了手的事,也把夫人以及岳家都給勸下了,沒跟顧玦、雲展計較這件事。

    忠勇伯決心先坐山觀虎鬥。

    但是,他等啊等,這一等就等了近一年,顧玦一直龜縮在宸王府,出來見人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既不上朝,也不參政,像是對朝政沒有半點興趣,也沒露出什麼篡位的野心,就像一個閒雲散人一樣。

    其實,忠勇伯也曾幾次試探過雲展的口風,但云展的口風實在太緊,根本試探不出什麼;忠勇伯只能又嘗試暗示,偏偏雲展這小子只當聽不懂,完全不接自己的話頭;到後來,這小子除了逢年過節回來看他姨娘外,也不回伯府了,甚至連這次過年都沒現身,沒來給他拜年。

    雲展這小子實在是不孝,心裏沒他這個父親!

    忠勇伯的眸中閃着陰晴不定的幽光,壓下心頭對這個逆子的不喜,面上的笑容更深,笑眯眯地恭維康鴻達道:「宸王終究太年輕,哪有康大人老謀深算!」

    康鴻達聽對方說什麼「老」,就覺得心裏不痛快,心道:這個忠勇伯連話都不會說,難怪雲家落魄至此!

    他手裏的摺扇停了一下,接着搖得快了三分,淡淡道:「伯爺過獎了。」

    忠勇伯還以為自己說對了話,接下來溢美之詞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冒,努力吹捧着康鴻達,貶低宸王,一半是為了哄康鴻達,貶顧玦的另一半全是他的心裏話。

    短短一年,忠勇伯對顧玦這個人的評價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覺得顧玦真是應了一句話: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曾經,忠勇伯對顧玦信心十足,畢竟顧玦去歲一回京就拒不交出兵符,囂張狂妄,覺得顧玦此舉肯定是有反意啊!

    所以,他起初覺得顧玦只是在蟄伏,是在靜待時機直到過年時皇帝重病,忠勇伯才看透了顧玦這個紙老虎。

    明明皇帝都病成這樣了,就算顧玦最初懷疑皇帝是假病裝病,這都兩個多月過去了,各路風聲以及那日皇帝在金鑾殿上那虛弱的樣子無一不證明皇帝是真的快要油盡燈枯了。

    對顧玦來說,現在就是篡位最好的時機。

    可是顧玦沒動,他依然跟個富貴散人一樣,任由太子一天天地坐大,任由太子一點點地穩住了朝政。

    這個顧玦簡直半點都沒上進之心,恐怕是京城裏這一年的安逸把顧玦的血性都給磨掉了,傳聞中殺伐果敢的宸王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可以想像,顧玦的將來只會是個閒散宗室!

    時至今日,忠勇伯已經清晰地認識到了一點,靠顧玦、雲展是肯定沒戲了。

    因此,他轉而思考其別的出路。

    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當然是太子顧南謹,問題是,就算他有這個心,也晚了好幾步了。

    皇帝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太子即將即位,距離天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他們雲家在這個時候湊上去,根本算不上什麼擁立之功,恐怕太子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忠勇伯思來想去,斟酌再三,才決定退而求其次,把目標又瞄準了康鴻達。

    大半月前,當他找康鴻達的時候,康

    鴻達對他根本不屑一顧,三次求見都沒見到人,等到第四次時,康鴻達終於見了他,輕蔑地問他:「你覺得你能給我什麼?」

    這麼一句話把忠勇伯問得無言以對,尷尬異常。

    幸好,他有個有用的兒子。

    靠着雲展的價值,他才算和康鴻達搭上了線。

    想着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忠勇伯不由血脈僨張,心神激盪。

    他方才說了一通話,有些口渴,端起了茶盅,手部的動作牽動了左上臂的傷口,隱隱作痛。

    那日被雲展留下的劍傷到現在還沒痊癒,左臂上包紮着好幾圈白布,手臂抬起時,隱約可見袖子裏微微的鼓起。

    忽然,康鴻達停下了摺扇,似乎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伯爺,雲展那邊不會出問題嗎?」

    忠勇伯連忙放下了茶盅,拍拍胸膛擔保道:「康大人請放心。」

    「雲展可是宸王的心腹,去北地從軍時,就投在宸王麾下。」

    忠勇伯眸光幽深,笑容篤定。

    他家老五也算對顧玦忠心耿耿了,只不過但凡是人,就會有私心,有親疏之分。他這個爹在雲展的心裏也許不如顧玦,可是雲展在雲家還有生母與同胞妹妹呢。

    忠勇伯朗朗一笑,正色道:「雲展最聽他姨娘的話了,肯定沒問題。」

    若沒有孫姨娘,忠勇伯還真是沒信心可以哄住雲展。

    他膝下有六子,有嫡子也有庶子,庶子中也不乏靈巧嘴甜的,雲展的性子是他幾個兒子中最倔強的一個。

    忠勇伯還記得,雲展六歲那年衝撞了他嫡母,自己讓雲展給他嫡母認錯,他死活不認,為此被罰跪在院子裏,結果夜裏開始下雨,他淋着雨也不肯認錯,最後暈厥了過去,高燒不止

    從前像雲展這種嘴笨倔強的兒子根本入不了忠勇伯的眼,直到雲展憑自己考入了國子監,才得了他幾分另眼相看。

    後來雲展在十六歲那年不顧家人的反對,一意孤行地執意去北地從軍,只留下一封書信。

    忠勇伯也就不管他了,反正他也不缺兒子孝順。

    也就是雲展每年逢年過節還從北地往府里送節禮,忠勇伯才確信這個兒子還活着。

    幾年時間無聲無息過去了,直到四年前,一道捷報從北地傳來,而捷報上竟然還有「雲展」的名字,當時就在伯府中激起了千層浪。

    往事在忠勇伯心頭回閃,他感覺左臂上的劍傷更疼了。

    那日,他借着被雲展所傷,把人云展哄回了雲家,先硬後軟,雲展起初不肯服軟,雙方差點沒撕破臉,直到自己提出可以分家,可以讓雲展把孫姨娘帶走,雲展才鬆了口。

    他最了解這個庶子了,雲展自小性子又倔又硬,不知變通。

    以雲展的性子,他要麼答應,要麼拒絕,不會虛以委蛇的。

    「沒問題就好。」康鴻達把摺扇收起,隨手放在一邊的茶几上,然後優雅地端起了茶盅。

    細雨方停,春風清涼。

    夾着雨滴的風吹進窗戶來,宛如露水般落在康鴻達的鬢髮間,他渾不在意,依舊笑意淺淺。

    黃昏的雨後天空比平日裏還要陰沉,屋裏點了一盞羊角宮燈,但光線昏黃,襯得他的面龐高深莫測。

    忠勇伯說他信得過雲展,康鴻達卻沒法像忠勇伯那樣確信雲展沒問題,心裏終究是有幾分保留的。

    自古以來,禁軍都直轄屬於皇帝,擔任着護衛皇帝、皇宮以及首都的任務,只聽命於皇帝。

    今日雲展私自帶玄甲軍進京,還敢直接和禁軍動手,與造反無異,等於是人證物證俱全。

    從現階段看,雲展已經把宸王府拖進了陷阱里。

    畢竟玄甲軍所為,就等於是顧玦的意思,現在顧玦落了這麼一個天大的把柄在自己手裏,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隨時對宸王府出手,師出有名。

    康鴻達慢慢地喝着茶,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倒映在他眼眸里,瞳孔隨之變幻莫測。

    他知道把賭注押在雲展身上,有風險,而且風險還不小。

    他這次也是孤注一擲了。

    如果是平時,他會用更多的時間仔細籌謀,給自己多留好幾條退路,問題是現在的局勢已經到了十萬火急的地步。

    皇帝沒多少時日了,留給自己的時間實在不多了,一旦皇帝在短時間內駕崩,那麼就算沒有皇帝的遺旨,太子登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等到了那個時候,一切就來不及了,他就會和雲家、楚家一樣,再沒有

    這些年的榮光。

    若是他勝了,他大可以扶持一個聽話且年幼的皇子,由他來做攝政王,手掌朝政。

    康鴻達的心底一陣激越,眸中精光四射。

    一個男人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再想讓他鬆手,重新歸於平淡是絕不可能的,更何況他現在爬得高得罪的人也不少,有多少人等他落魄的時候,等着想睬他一腳。

    他決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個境地,他必須抓住這次的機會!

    他跟顧玦不同,顧玦出身皇室,天生高貴,對顧玦來說,權力富貴什麼的自小都是唾手可得,也正因為如此,顧玦明明有野心,有手段,偏又在乎名聲,生怕遺臭萬年,瞻前顧後地不敢爭這皇位,所以他才會接受太子的示好。

    只要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性情,總少不了顧玦此生的榮華富貴,宸王之名也可以作為大齊大敗赤狄的功臣名將名垂青史。

    而他姓康。

    他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爭,去搶。

    康鴻達穩穩地將茶蓋合上茶盅,又道:「只要雲展那邊不出岔子的話,我會轉告皇上伯爺的忠心耿耿。」

    他這句話等於是在擔保雲家的榮華富貴。

    忠勇伯連連應是,心喜若狂。

    放下茶盅後,康鴻達又抓起了茶几上那把收攏的摺扇,仿佛抓着一把利劍似的,起身笑道:「該找個時候去會會宸王殿下了。」

    他倒要看看顧玦膽敢在調遣自己的人馬在京城與禁軍動手,顧玦到底有什麼倚仗!!就是太子也無權對抗禁軍!

    忠勇伯自是識趣地告辭。

    從康鴻達這裏出去時,外面的天空更昏暗了,層層陰雲沉甸甸地堆砌在天際,沉重得仿佛隨時要掉下來似的。

    整個京城風聲鶴唳,畢竟城中有軍隊出入的消息根本就瞞不過人,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地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人人自危。

    京城的街道上空蕩蕩的,百姓們閉門不出。

    那些朝臣們更是人心惶惶。他們最初是以為康鴻達仗着皇帝對其的寵信,私自調兵,以報私仇,但是,接下來這件事鬧得越來越大,禁軍連續圍了楚家、宸王府,還在城門嚴查,一連串的大動作聲勢赫赫,卻不見太子出面。

    於是,朝臣們開始有了各種揣測,有人試着進宮面聖,有人想求見太子,但都被攔下,高大的宮門固若金湯,沒有人得以進去一窺究竟,只能暗地裏揣測着、議論着。

    難道康鴻達只是「明槍」,皇帝才是那把「暗劍」,其實是皇帝要對顧玦出手?!

    不得不說,這個可能性是有的,而且還大有可能。

    禮親王以及六部尚書等一乾重臣彼此通了氣後,也有了動作,於次日一起進宮。他們都是王親重臣,進午門和太和門不成問題,直到被攔在乾清門外。

    乾清門的另一邊,皇帝依舊身在養心殿,他雖然足不出戶,但早就命錦衣衛留心京中的動向。

    錦衣衛指揮使陸思驥把京中的異變都稟給了皇帝,目不斜視,沒去看一旁的太子顧南謹。陸思驥是皇帝心腹,太子被皇帝軟禁在養心殿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心裏發出沉重的嘆息聲:這一次,大齊是真要變天了!

    稟完後,陸思驥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聽到太子沙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父皇,不能這麼下去了」

    顧南謹已經被皇帝關在養心殿一天兩夜了,這兩夜,他都沒睡好,形貌憔悴,眼窩處是深深的青影。

    他的心情其實比外表還要疲憊的,還要無力,可他只能勉強振作起精神,艱難地接着道:「您您這是在迫着九皇叔反。」

    顧南謹心急如焚,覺得皇帝簡直是在玩火。

    他的眉宇間露出幾道深深的褶皺,一種無力的感覺席捲他全身。

    自皇帝病重後的這兩個多月,顧南謹過得並不容易,大齊江山壓在他的肩頭,他又是初掌朝政,因此步步小心,步步謹慎,每天只睡不到三個時辰,與太子妃、皇長孫除了每日的問安,就沒說過幾句話。

    雖然忙碌,雖然疲憊,但顧南謹也是有成就感的,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改善改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毀滅」往往只需要「一朝一夕」!

    顧南謹感覺自己就像是親眼看着這萬里江山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這裂痕正在急速地擴張,而他,宛如籠中的困獸,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卻無力阻止。

    這種無力絕望的感覺像是一把利刃在劈開他的心臟。

    皇帝根本看不到顧南謹的絕望,他也同樣皺起了眉頭,滿臉失望地斥道:「太子,你實在是目光狹隘!你的性子太優柔寡斷了!」

    「你就看着吧,顧玦他就是不安份,狼子野心,他把持北地軍虎符不放,還將太后接回宸王府,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起兵逼宮!」

    「他分明是看朕龍體不適,終於按捺不住野心了,否則,他又怎敢在京城中跟禁軍動手?!」

    「朕是在宸王府病的,一定是在顧玦給朕下毒」

    皇帝越說越激動,語無倫次,氣息粗重急促,雙眸中的血絲如蛛網似的急速蔓延擴張,顯得如惡鬼般猙獰可怕。

    「」顧南謹幾乎無言以對。

    別人不知道皇帝是中了丹毒,顧南謹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太醫們全是這麼說的。偏偏皇帝走火入魔,就是不信太醫,非要信玄淨那個妖道,現在竟然把莫須有的罪名冠到了顧玦的身上!

    這這未免也太厚顏無恥了!

    皇帝認為太子的沉默就是無法反駁,是一種默認,怒火高漲,尖聲道:「沒錯,是顧玦在王府的薰香里下毒,才會導致朕怒極攻心!!」

    顧南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發現皇帝不僅雙眼通紅,面色也變得越來越潮紅,形容癲狂,那種從骨子裏透出的瘋狂勁讓他心一沉。

    顧南謹不禁想到了幾個太醫告訴他的一些話,他們說,皇帝丹毒攻心,口腔中、背部的毒瘡會越來越密集,五臟六腑也是如此,會導致皇帝食欲不振,焦慮易怒,甚至於產生癔症。

    而現在皇帝分明是病入膏肓,所以開始產生癔症,胡言亂語了。

    顧南謹覺得越發不妙。

    平日裏,正常的皇帝已經對顧玦懷有偏見,現在陷入癔症的皇帝只會雪上加霜。

    「倪公公,趕緊宣太醫!」顧南謹連忙吩咐倪公公道。

    倪公公也覺得皇帝的狀態不太對,正要應,就聽皇帝怒然斥道:「不許宣太醫!」

    皇帝剛才說了一會兒話,精力似乎被耗費了大半,疲憊不已地喘着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着。

    皇帝目光陰鷙地瞪着顧南謹,覺得太子非要在這個時候要宣那些個無能的太醫一定是別有所圖。

    「父皇,你不能一錯再錯了」顧南謹頭疼欲裂,不知道該怎麼勸皇帝,但更知道不能讓皇帝再這麼糊塗下去了。

    難道父皇真以為光憑駐守京營的禁軍就能輕鬆剿滅在京的六萬玄甲軍嗎?

    若是顧玦真的被皇帝逼得不惜背水一戰,那麼可想而知,等待大齊的就將是一場惡戰!

    一場以京城作為戰場的惡戰!

    無論誰勝誰敗,都只是在內耗,死傷的是大齊的將士與百姓,損耗的是大齊的資源。


    這場內戰一旦開始,就必然要分出勝負。

    若是顧玦勝了,不至於容不下自己;但若是顧玦敗了,顧玦是必死的,必會以謀反罪禍及宸王府滿門。

    顧南謹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身心俱都壓着沉甸甸的巨石。

    在他看,父皇是真糊塗了,糊塗得近乎天真。

    退一步說,顧玦死了,大齊就會太平嗎?

    周邊蠻夷小國以及南昊全都是餓狼,對大齊虎視眈眈,他們知道大齊內戰、知道宸王被斬殺後,恐怕會伺機而動。

    屆時,大齊內憂外患,那就岌岌可危了。

    戰爭結束後,大齊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從這次的重創中走出來呢?!

    這麼簡單而淺顯的道理,父皇卻看不透,他已經被病痛、偏見與怨懟徹底蒙蔽了心竅。

    顧南謹疲於跟皇帝溝通,皇帝也是亦然,只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揮手道:「好了,朕疲了,你下去吧。」

    他所謂的「下去」不是讓太子回東宮,是讓太子回養心殿暫住的屋子呆着。

    顧南謹行了禮後,就沉默地退出了東暖閣。兩個中年內侍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過去的這一天兩夜,顧南謹只要出房間,身旁就一直有人跟着。

    他本該往西走的,可是這一次他徑直往養心殿的正殿方向走去,大步流星。

    他不能再這麼被困在養心殿了!

    他是太子,他有他肩負的使命。

    兩個中年內侍也覺察不對,從後方試圖追上顧南謹:「太子殿下!」

    顧南謹的身邊也就帶了一個從東宮帶來的貼身小內侍,那小內侍趕緊幫顧南謹攔住那兩人。

    顧南謹快步走到了正殿的門口,還未跨過門檻,就被守在殿外的四名錦衣衛攔下了。

    「殿下止步。」其中一個錦衣衛還算客氣地說道。

    顧南謹猛地拔高了音量,不怒自威地喝斥道:「讓開!誰敢攔孤!!」

    幾個錦衣衛面面相看,面有難色。

    他們錦衣衛只聽命於皇帝,是天子親衛,可眼前這位畢竟是太子,誰都知道皇帝的龍體快不行了

    「啪啪啪」

    「太子還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輕緩的掌聲以及皇帝熟悉的聲音,聲音還是那麼虛弱,卻透着一股子陰惻惻的味道。

    顧南謹以及幾個錦衣衛都聞聲望去。

    皇帝被兩個內侍用肩輿抬了出來,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身形枯槁,臉頰凹陷,仿佛一個病魔折磨了幾十年的古稀老者。

    皇帝死死地盯着顧南謹,那陰冷的眼神仿佛在說,你果然和顧玦有所結勾!

    肩輿被放在了距離顧南謹一丈遠的地方。

    父子倆明明離得很近,卻仿佛相隔着千山萬水,本該最熟悉親密的父子就像是仇人似的。

    皇帝失望地徐徐道:「朕當你是兒子,一片慈父之心,可你呢?你不當朕是君父,你是要跟着顧玦一起謀反了吧!」

    皇帝用的是肯定的語氣,而不是質問。

    他不給太子說話的機會,冷聲下令:「來人,給朕拿下太子!」

    寥寥數語,空氣驟然間轉冷,恍如寒冬再臨。

    其中兩個錦衣衛跨入養心殿,後方的兩個中年內侍也朝顧南謹逼近,前後夾擊。

    顧南謹再次怒喝:「誰敢對孤動手!!」

    平日裏,太子的性格是出名的溫和,為人所稱頌,就算是之前被皇帝質疑,被皇帝冷落,被皇帝圈進在東宮,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沒沒失態,但此時此刻,他身上釋放出了一股凌厲的氣息。

    與平日裏判若兩人。

    與他正面相對的兩個中年內侍被驚得止步,停在了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這一幕猶如火上澆油一樣,皇帝更怒。

    「拿下!」

    「太子謀反,給朕拿下太子。」

    「在這大齊,朕才是皇帝。」

    皇帝的聲音一字字地尖銳、高昂,帶着一種歇斯底里的癲狂。

    今天又是陰沉的天氣,天空中陰雲密佈,狂風大作,那夾着陰冷氣息的風讓人幾乎無法判斷這是清晨,還是黃昏。

    顧南謹又轉過了身,不去看皇帝,徑自往養心殿外走去,打算硬闖。

    他相信他是儲君,這些錦衣衛不敢動他。

    顧南謹昂首闊步地跨出了養心殿高高的門檻,徑直往前。

    果然,幾個錦衣衛只是試圖用刀鞘攔着他,不敢出刀傷他,錦衣衛反而被他逼得步步倒退,踉蹌着走下了漢白玉石階。

    當走出屋檐的陰影后,顧南謹才發現空中飄着肉眼看不清的細雨,那細雨飄在臉上、脖頸間涼絲絲的。

    看着顧南謹絕然離去的背影,皇帝出離憤怒了,咬牙切齒地道:「今天誰敢放走太子,朕就治誰的罪!」

    倪公公只能如實對外重複了皇帝的口諭,聲音嘹亮得響徹養心殿的前的空地。

    幾乎是下一刻,前方月華門方向湧出了數十名高大威武的虎賁衛,一半持刀,一半持弓,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一道人牆,如同銅牆鐵壁般擋在了前方,也擋住了顧南謹的前路。

    每個虎賁衛都面無表情,周身釋放着一股殺氣騰騰的冷意。

    「嗖!」

    也不知道是哪個虎賁衛射出了一箭,羽箭精準地射在了顧南謹右腳前方兩寸處。

    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只要顧南謹再往前走一步,這一箭就會射中他,射穿他的腳背。

    顧南謹身旁的小內侍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後怕,更有些擔憂,連他也意識到了,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與此同時,皇帝被人抬出了養心殿的正門,然後在屋檐下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了,身上也多披了一件紅色的披風。

    皇帝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勝利在望的冰冷笑容,再道:「太子敢擅闖,殺無赦。」

    這幾個字完全沒有為父的慈愛,冰冷無情,就仿佛他面對的不是兒子,而是仇人。

    細雨綿綿,雨勢從微不可見變為如細針一般。

    顧南謹覺得打在臉上的雨絲就

    像針一樣,又冷又刺。

    就在這一瞬間,恍如一道閃電劈過,他心頭一片雪亮。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這些虎賁衛是早就等在這裏的,皇帝設下的這個局,要對付的不止是顧玦,還有自己這個太子!

    顧南謹失魂落魄地望着漢白玉石階上的皇帝,他那個高高在上的父皇。

    從去年開始,皇帝對自己越來越不喜,可就算是不喜,就算他曾經下令將自己軟禁在東宮,卻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其中似乎是帶着刻骨的恨意。

    那種恨不得他去死的的恨意。

    顧南謹的耳邊不由響起了前夜皇帝對他情深意切的那番話:「太子,朕快要不行了,以後大齊的將來就靠你了。」

    「你是朕的兒子,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這片大齊江山。」

    「謹哥兒,你等着,朕會給你一個平穩的朝堂,也算是朕這個父皇對你最後的一份心了。」

    「」

    此刻再想來,顧南謹覺得極其諷刺,也極其悲哀。

    這些話全都是假的,皇帝看似對他關切,其實當時就已經對他起了殺心。

    顧南謹也曾猜測過皇帝會不會下旨廢掉他這個太子,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會這麼恨他,恨到想殺了他。

    顧南謹感覺自己似乎從內而外被撕裂了。

    他呆呆地站在細雨中,細雨將他的頭髮、衣裳打得半濕。

    他恍然地問道:「父皇,兒臣到底做錯了什麼?」

    皇帝的嘴角勾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個被他拿捏在掌心的玩物,又似乎在俯視着一個失敗者,厲聲道:「太子,你對父不敬,對君不忠,不盡職,不修德,而且意欲勾結宸王謀反,有不臣之心!」

    皇帝冠冕堂皇地說了一大通,說話的同時,鬚髮皆顫,臉頰的潮紅急速地蔓延至脖頸,那根根僨張的青筋似乎要爆開了一樣。

    眼前這個老態畢露、瘋癲失態的皇帝讓顧南謹覺得那麼陌生。

    天家無父子。

    歷史上,弒父的皇子不在少數,殺子的皇帝更多。

    虎毒不食子,可身為天子的皇帝卻比虎更狠心,他只容得下年幼的皇子,當皇子長大成人,當皇子成為了讓皇帝覺得有威脅的存在時,就會被提防,被厭棄。

    什麼對君不忠等等的屁話都是假的,都是一層遮羞布而已!

    皇帝想殺了他,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太子,他比皇帝年輕,他不會逢迎皇帝,而總是和皇帝「對着幹」,因為皇帝覺得自己快死了,而他這個太子還活着,要繼承他的帝位,所以皇帝不甘了!

    方才,皇帝聲稱是顧玦給他下毒,說不定,他還懷疑到自己身上呢

    顧南謹心涼無比,冷得四肢仿佛都不屬於他自己了。

    他深切地意識到了一點,眼前這個因為丹毒而瘋癲至此的人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個父皇了。

    不,與其說他被丹毒操控,不如說他被權利與欲望徹底吞噬了。

    「如果兒臣今天一定要出去呢?」他疲憊地問道,自己的聲音在此時此刻顯得那麼遙遠,那麼陌生,仿佛是從另一個人的口中發出的一樣。

    顧南謹的這句話宛如當着這麼多人對着皇帝甩了一巴掌似的。

    皇帝氣得嘴角直哆嗦,滿臉的憎恨,覺得太子真是不見黃河不死心,死到臨頭猶不悔改。

    激憤之下,皇帝吐出了三個字:「殺無赦。」

    皇帝一聲令下,那些虎賁衛將士全數動了起來,執弓箭的人往兩側包圍,執刀的人則朝他步步逼近,一把把被雨水鍍上一層水汽的刀尖對準了顧南謹的胸膛。

    顧南謹身着一襲杏黃色蟒袍,身姿依舊挺拔如白樺。

    站在周圍黑壓壓的虎賁衛中,這一身鮮艷的杏黃色顯得如此醒目,又如此孤單。

    顧南謹眼眸沉靜,心頭苦澀:太子的「孤」也就是如此。

    「殿下」他身旁的小內侍瑟瑟發抖,但還是勇敢地擋在了太子身前,即便他知道以他一人之力,根本庇護不了太子。

    雨一點點地變大的,細細的雨水打在枝葉上發出簌簌的聲響,似天空在哭泣,又宛如一曲哀歌。

    整個皇宮都籠罩在朦朧的細雨中。

    候在乾清門外的禮親王、宗室王親以及六部尚書等重臣也有些不安,他們的身旁自有人給他們撐着油紙傘,擋住落雨,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濕了衣襟。

    他們全都站不住,有的人在原地打轉,有的人往乾清門內張望着,有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都這麼久了,都沒有人召見我們,皇上是病着,但是太子呢?太子一向勤政」

    「會不會是皇上的病情反覆了?聽說,這個月養心殿那邊每天都有幾個太醫守着」

    「我看應該不是,皇上要是龍體抱恙,康鴻達能這麼沉得住氣嗎?」

    當兵部尚書說出這句話時,眾人不禁靜了下來,全都朝他看來,覺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

    如果說,康鴻達這兩天的所為都是出自皇帝的示意,那麼現在最關注皇帝龍體康健的人就該是康鴻達,否則,太子萬一登基,康鴻達這兩天的所作所為就成了一則笑話了。

    好幾道目光又朝乾清門望去,可是以他們的角度,根本就看不到月華門,也看不到養心殿。

    「皇上難道是下定決心要對宸王」又有一個官員沉聲道,話說了一半,就沒說下去,其他人都知道他未盡之言。

    於是,所有宗室王親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禮親王,一個個頭疼欲裂。

    別的不說,但顧玦回京後的這一年,一直安份守己,除了不上交兵權外,也沒做什麼事。就算他把持着兵權不鬆手,北地那邊也很安分,顧玦實在不像是要謀反,甚至於,反而是皇帝步步緊逼,屢屢壓迫。

    皇帝欺人至此,可顧玦也沒有做什麼就是過年接了太后出宮去王府暫住,那也是皇帝先給太后下了毒。

    這次顧玦先是拒不交出楚雲逸,又令玄甲軍進城,與禁軍對峙,看來是真的被逼急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別說顧玦那眼裏容不下一顆沙子的性子了。

    年少時,他就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招惹了他的人,就算對方是宗室長輩,也照揍不誤!對方敢告到先帝那裏去,顧玦就敢把證據明明白白地擺出來,讓那人全家都被先帝打發去了守皇陵。

    直到此刻,眾人也不得不感慨:如果顧玦是皇長子的話,先帝也不必有那麼多的猶豫,也許大齊現在是另一番景象。

    在這種沉悶壓抑的氣氛中,有的人不小心思緒就有些跑偏,更多的人擔憂的是一個最難辦的問題——

    到時候,他們宗室到底要站哪一邊?!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皇帝雖然有百般的不好,但是太子一向勤政,沒有什麼不好的。太子可以成為一個仁君。

    順王煩躁地來回又走了一圈,小聲道:「為什麼太子到現在都沒有出面?」

    他這句話是說給禮親王等幾個宗室王親聽的。

    禮親王眸光一閃,思忖着:如果他們之前的推測沒錯,皇帝無虞,那麼反推就是太子「有恙」了,所以太子才沒出面。

    他心頭冒出了一個念頭,咽了咽口水,還是把猜測說了出來:「皇上不會又軟禁了太子吧」

    禮親王此話一出,幾個宗室王親皆是一驚,面面相看。

    是啊,太子要是像上次那樣被軟禁在東宮,也就可以解釋他為何遲遲沒出面了,而且,這種事也是皇帝做得出來的。

    皇帝既然軟禁太子,那麼自然是太子激怒了皇帝,問題是,太子為何會激怒了皇帝呢?

    答案顯而易見,太子又幫着宸王在皇上跟前說了好話,違逆了聖意。

    「淅淅」

    雨絲如絹絲似柳條,又輕又細,形成一片濕漉漉的霧氣,似要沁入人的脾肺。



363弒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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